周進這一年春節期間,過得異常忙碌。他不僅需要拜訪上官,還需要走親訪友。
作為周家長子,他需要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這兩天,攜帶正妻白秀珠,連同小老弟周益,一塊兒回到城外老家祭祖,吃團圓飯,聆聽便宜父親周大福的諄諄教誨。
周進雖然兒女雙全,有了三個孩子,但周大福仍舊不滿足,還想著讓周進再生三個,說得白秀珠滿臉通紅,周進也是尷尬不已。
他又不是種馬,一年到頭忙著生孩子,還能不能一心一意搞事業了?
而且話說回來,周進還有一個小老弟周益,即便說到開枝散葉,那也不是他周進一個人的事情,周益也得替他分擔一點壓力才是。
周進便建議說,周益年紀也不小了,不但要在他房中安排幾個貌美丫頭貼身伺候,也需要給他定下一門親事了。
「若是父親大人不反對,我便在北平城中替他牽線搭橋,保證給他挑上一個美若天仙的好姑娘。」周進拍著胸脯說道。
「是不是美若天仙不重要,一定要找那種家世好、人品好的清白姑娘,像那種能夠給周益提供家庭助力的人家就更好了。」周大福沉吟著說道。
他果然被周進的話題帶偏,開始和妻子趙歡竊竊私語,討論起周益的婚事安排了。
周進這才輕鬆了一口氣,至於周益眼神之中的哀怨,便被他選擇性地忽視了。
作為女婿和妹夫,大年初二這一天,周進又得陪同妻子白秀珠,前往鎮國公府,拜訪白氏家主白俊傑以及牛軍、白秀玉夫婦倆。
想當初,白秀玉根本沒有把她妹妹白秀珠放在眼裡。她心眼兒頗多,滿腦子想的都是從娘家多撈一些陪嫁,以便讓自己婚後的小日子好過一些,至於妹妹白秀珠這裡,白秀玉管她是死是活?
為了達成目的,她甚至還慫恿父母,想把白秀珠嫁給那個風流畫師周白石,這樣不僅能勒索到一大筆彩禮,還能以此和周白石的兒子周太監扯上關係,幫助丈夫牛軍謀求一個實職或者承襲家中爵位。
只是因為周太監的激烈反對,以及白秀珠本人又堅決不同意,這件婚事最終沒有說成,讓白秀玉為此嘆息了許久。
總之,白秀玉機關算盡,雖然在原有基礎上,從白家多撈了好幾千兩銀子的體己錢,讓妹妹白秀珠的嫁妝數額一減再減。
可結果呢,妹妹白秀珠的婚事不但沒有受到陪嫁不足的負面影響,她反而還高攀上了五品雲騎都尉、新科進士周進,一眨眼的功夫,又變成了大興縣令夫人。
大興縣屬於京縣,大興縣令相比其他普通縣令要高一級,秩正六品,白秀珠也因此有了一個六品安人的封號。
作為周進的正妻,這種身份擺出來,連白秀玉的婆婆、一等伯牛繼宗的夫人都不敢怠慢。
這種情況反映在白氏家主白俊傑的眼睛裡,他的心思便有些活泛起來。
想當初,他重金下注,想要高攀鎮國公府,以至於動用了數萬兩銀子,拿出來給嫡長女白秀玉做陪嫁,就是想通過這門姻親,為家中子侄安排一條出路。
也不能說鎮國公府沒有出力。白俊傑的大兒子白秀文參加吏部銓選,撈到了一個常山縣主簿的職務,在這個過程中,親家公牛繼宗確實也曾幫忙牽針引線,為白秀文的入仕貢獻了一份綿薄之力。
但事情最怕比較。若是白俊傑沒有周進這個二女婿,他當然會牢牢地抱住世襲一等伯牛繼宗的大腿,讓兒子白秀武也通過這個渠道步入仕途。
但周進出現之後,白俊傑的想法便開始變了。
一個小小的縣衙主簿,他周進一言而決。
比如說那個傅檢,算什麼狗屁玩意兒,連他的親兄弟傅試都看他不順眼,把他趕出了家門,可他抱住了周進的粗腿,居然也很快混上了大興縣衙主簿的職位。
在白俊傑看來,他兒子白秀武還走牛繼宗的門路做什麼,直接求到周進這個女婿身前就是了嘛。
但問題是,白俊傑根本沒法開這個口啊。
邢州白氏家族給了大女兒白秀玉數萬兩銀子作為陪嫁,相比之下,妹妹白秀珠的陪嫁,連她姐姐白秀玉的零頭都不夠,這讓周進心裡會怎麼想?
是不是打心眼裡,瞧他周進不上,沒有把他周進當作自己人?
雖說在籌辦婚禮的過程中,周進沒有就彩禮多少的問題提出異議。但人家周進為人大方不計較是一回事,可你若是認為周進是個傻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白俊傑讓周進明顯吃了虧,還想讓周進幫助白秀武做官,那就有些過分了,是他這個白氏家主不會做人了。
要知道,理國公府都淪落到了賣兒鬻女的地步了,邢州白氏家族又怎麼敢在周進面前擺譜?
因此,自從周進親密好友、新任南宮縣令陸秀峰大人登門拜訪,給足了白家臉面之後,白俊傑便打算改弦更轍,從姐姐白秀玉的嫁妝里拿出一部分,轉讓給妹妹白秀珠,以便在周進面前賣一個好。
這樣的話,他以後在周進那幫進士同年們面前好說話,在周進本人面前也才說得起話啊。
然而問題是,鎮國公府就是一個吞金貔貅,邢州白氏家族的嫁妝早就進了牛家的門,又怎麼捨得拿出來還給白家?
雙方談不攏,白俊傑又是一個狠人,他便乾脆住在了鎮國公府,揚言女兒白秀玉不把嫁妝拿出一部分還給他,他就賴在鎮國公府不走了。
堂堂邢州白氏家族的話事人,居然像一個街頭混混一樣耍起了無賴,讓鎮國公府也是深感無奈,但人家好歹也是親家公,不能把人家推搡到大街上去呀。
這件事情在北平城中傳得沸沸揚揚,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讓周進、白秀珠夫婦倆很是無語。
尤其是周進,他只在乎白秀珠這個人,對於白氏家族的嫁妝,根本就不在意。
那才多少銀子?還不如他在太湖邊上承包幾百畝水面,養上一批珍珠來錢快。
但周進也不可能說,這筆嫁妝就算了,都給姐夫牛軍好了。那他周進豈不是成了冤大頭了?
哪怕是他同意,他妻子白秀珠也不可能同意呀。
白秀珠雖然傻傻乎乎,沒有什麼心機,但她也深知,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作為正室夫人,她若是沒有一筆豐厚的陪嫁,拿什麼壓制周進身邊那些鶯鶯燕燕,又拿什麼支使下人們老老實實地替她做事?
既然白秀珠有意爭取,周進當然要陪同白秀珠走上這一趟了,不能從牛軍、白秀玉夫婦口袋裡掏出一大筆銀錢,他們二人絕不善罷甘休。
說起來,周進還是第一次踏入鎮國公府。府邸的巍峨壯麗令他目不暇接,高高的朱紅門樓在陽光下閃耀著威嚴的光華,精緻的飛檐猶如鳳凰展翅,寓意著鎮國公府的尊貴與榮耀。
在鎮國公府嫡長子牛政的引領下,他們穿過寬闊的石板路,兩旁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草樹木,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
遠處,一座座精緻的亭台樓閣若隱若現,宛如仙境。
周進心中不禁感嘆,這鎮國公府真是氣派非凡,非尋常百姓所能想像。
走進內院之中,周進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寬敞的大廳內,精美的雕花樑柱高聳入雲,金碧輝煌的壁畫訴說著鎮國公府的輝煌歷史。
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軟舒適。周進感到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充滿神秘與莊嚴的殿堂之中。
在一群侍女的引領下,周進和牛政來到了一個裝飾典雅的客廳。
四周,身著華麗服飾的侍女們忙碌地穿梭著,她們的舉止間流露出一種高貴與優雅。客廳內擺放著各種珍稀的擺件和藝術品,彰顯著鎮國公府的富貴與品味。
「看來鎮國公府從邢州白氏家族手中騙了不少銀子啊,竟然窮奢極欲到了這種程度。」周進暗中感喟道。
自從穿越以來,他也去過不少府邸,像榮寧二府,雖說也富麗堂皇,但比起鎮國公府來說,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白秀珠自有鎮國公府的女眷出面接待,周進這裡,則是由牛繼宗、牛政父子倆以及白俊傑共同招待。
在寒暄的過程中,牛繼宗、牛政父子倆看白俊傑不順眼,白俊傑也看牛繼宗、牛政父子倆不順眼。想來因為嫁妝一事,雙方已經有過一番爭執了。
「賢婿,今日我當著你的面,先在這裡表個態,若不幫助我的好女兒秀珠討要到些許嫁妝,我今後絕對不開口求你辦事。」白俊傑說話不避人,完全是口無遮攔地說道。
「笑話。」牛繼宗冷哼一聲道,「你們白家的嫁妝雖然豐厚,但既然給到了白秀玉名下,那就是白秀玉的了。你現在又想著要回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若早知道是這樣,我們鎮國公府未必會和你們白家結親。」
周進雖然臉皮比城牆還厚,但他也沒有料想到,這兩個老傢伙居然會當著外人,把這些矛盾都公然暴露出來。
他坐在那裡,感覺自己說什麼都不合適,不說什麼也不合適,表情十分尷尬。他只能裝模作樣地端起桌上的茶水,象徵性地啜了一口,點評道,「好茶,好茶。」
這時候,白俊傑繼續說道,「當時給了秀玉那麼多陪嫁,原本是想著讓您老伸個援手,把秀文引入官場。可自從他上任常山縣主簿之後,您就再也不管了,以後啥時候升上去也沒有一個說法。這麼一大筆陪嫁,你們鎮國公府也賺得太容易了吧?」
「那我不管,陪嫁既然已經給到了鎮國公府,鎮國公府就有權利對這筆陪嫁履行監管義務。你現在空口白牙,就想把這筆陪嫁要回去,那是休想。除非……」牛繼宗覷了一眼周進,貌似有些心虛地說道。
「除非什麼?」白俊傑繼續捧哏道。
牛繼宗故作鎮定道,「除非你們邢州白氏能給咱們家牛軍,安排一個差事,不拘是縣衙典史,還是縣衙主簿,我們鎮國公府都認可。吏部任命文書一下,鎮國公府便向你們白家返還一些陪嫁,又算得了什麼?」
說完後,牛繼宗便將目光轉向到了周進身上。
周進驀然一驚,敢情這兩個老傢伙,故意吵吵嚷嚷了大半天,居然都是在打自己的主意?
很顯然,邢州白氏家族是一個老牌落寞家族,憑藉邢州白家的力量,要想替人謀求一個官職,怕是千難萬難。在白秀玉嫁給鎮國公府嫡子牛軍之前,白秀文作為國子監生員,始終未能找到一條做官的門路。
從理論上而言,只要具有國子監生員的身份,就能報名參加吏部銓選。但這背後沒有大佬撐腰,白秀文可不敢貿然參加吏部銓選,要不然吏部一紙公文,把他分配到瀋州前線做官,或者是把他發配到幾千里之外的瓊州府做官,他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要不是這樣,邢州白氏家族也不會花上數萬兩銀子的陪嫁,和鎮國公府攀上交情。有世襲一等伯牛繼宗盯著這件事情,白秀文參加吏部銓選,才不會擔心被人扔到旮旯角落裡去。
既然邢州白氏家族沒法給牛軍安排差事,那麼誰能給牛軍安排差事?
縣衙典史、主簿之類的官職,雖說不被大人物看在眼中,認為這都是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兒,但若真想要撈到一個滿意的職位,卻也遠遠談不上輕而易舉。
周進當然可以,他只要願意操作,先讓牛軍捐納監生,隨後參加吏部銓選,謀求實缺,倒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反正他已經幫助傅檢操作過一次,可以說是輕車熟路了。
但問題是,周進可以這樣操作,鎮國公府也可以這樣操作,而且鎮國公府的牌面擺在這裡,也斷然不會把典史、主簿之類的小官兒看在眼裡?
鎮國公府想要拖他周進下水,讓周進幫忙給牛軍安排差事,此舉究竟意欲何為?
難道鎮國公府想要改弦更轍,想和四王八公一系分道揚鑣,向文官群體靠攏?
這麼大的事情,周進肯定不可能輕易涉身其中,他笑著打了兩個哈哈,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好歹將這件事情矇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