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兄不好啦,禮部郎中張有為大人似乎想要對你不利。」
從張有為大人家中離開後,傅檢連經過家門口都不回,直接來到了桃花巷周進家中,聽說周進沒在城裡,又趕忙僱傭了一輛馬車,奔到了城東紫檀堡,經過萬柳園保安隊的一番詢問之後,被指引到周進名下某處住宅,向其通風報信。
「還有這種事?」周進故作驚訝地說道。
其實,禮部郎中張有為在背後搗鬼,周進早已在暗中得到了消息。他之所以作出驚訝的表情,只是不想打擊傅檢的積極性罷了。
桃李書院名下的少年調研會,有著數十名半大小伙子,化作街邊乞丐,盯著榮寧二府、鎮國公府、修國公府、順天府衙門等關鍵之處。
早在兩三年前,周進便和時任順天府學訓導張有為關係交惡,壞了張有為訓導的一系列好事。
為了安全起見,他當然要調派一些人手,對張有為進行暗中觀察,從而發現了張有為近期表現極其活躍的反常情況。
這本來就讓周進感到有些疑惑了。
恰好在這個時候,榮國公府的趙姨娘,不知道出於何種考慮,派了她兒子賈環打著買房子的名義,找到了周進這裡,告訴他說,「那個璉二嫂子,好像寫了一封狀紙,遞交到了禮部郎中張有為那裡。我害怕這件事情,對周兄有些不利,所以趕緊過來,向你通報這個消息。」
周進連聲說道,「環兄弟有心了,我會關注此事的。也請代我向你母親問個好,今後所有差遣,必將效勞。」
送走賈環之後,周進一直在反覆思考,那個王熙鳳究竟會以什麼樣的藉口,來對自己下手?
王熙鳳是想控訴自己拐走了她身邊的心腹丫頭平兒姑娘呢,還是想控訴自己曾經吃過鴛鴦姑娘的豆腐?
左右都不過是一些花邊新聞,對他這個五品雲騎都尉,談不上有太大的傷害性啊?
直到傅檢這廝此次前來,轉述了他和張有為之間的對話內容,周進才豁然開朗。
搞了半天,原來張有為、王熙鳳這些人,是想以他在科場之中說葷話一事大做文章。
一開始,周進還感覺有點兒可笑。
你們找什麼藉口不好,偏要找這個藉口對我動手?
要知道,在這順天府鄉試之中,每人一個號舍,彼此都看不見,又沒有錄音設備,我抵死不承認,誰又能耐我何?
即便通過此事,讓我聲名狼藉,可我周某人本就不要臉,也不在乎多上一兩件風流韻事,你們這不是白忙乎了一場嗎?
但他隨後,也逐漸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讓他名聲掃地只是第一步,後面說不定還有其他損招啊。
總而言之,周進雖然不太害怕這件事情會持續發酵,給自己帶來什麼壞名聲,但張有為、王熙鳳二人聯手,想要對自己不利,總歸是一個不太好的兆頭。
若是繼續放任下去,還不知道他們會鼓搗出什麼陰險招數,給周進帶來一系列負面影響。
「好你個王熙鳳,我一直沒有工夫和你計較,你倒是蹬著鼻子上臉,把我告到禮部大堂去了。你想要敗壞我的清譽,我就要讓你淪落風塵。」
想到這裡,周進也就不再遲疑,他必須當機立斷,反戈一擊,給張有為、王熙鳳這些人一個慘痛教訓,免得一些人分不清形勢,還想著拿他周進練手哩。
「備馬,送我去錦衣府堂官趙全大人那裡。」周進大聲吩咐道。
錦衣府堂官趙全是今上的心腹,和四王八公一系素來不太對付,周進找到他這裡,本來是一招妙棋,但結合王熙鳳狀告他造黃謠一事,趙全就有些不太樂意了。
「哎,你的反應也太慢了。人家張有為這幾天,連續詢問了數十名考生,在北平城中,都已經開始小範圍流傳了。大部分人都說你在考場中確有說過夢話,甚至還有個別人明確言道,他們還是頭一次從你嘴裡聽說過趙姨娘、王熙鳳這些榮府內帷女眷的名字。這口黑鍋,你鐵定是要戴在頭上了。木已成舟,積毀銷骨,即便你現在找到我這裡來,我也愛莫能助了啊。」趙全兩手一拍,長嘆一聲道。
周進笑道,「這口黑鍋,我可沒有介意,我也不是為了此事而來。」
「你不介意?」趙全一下子愣住了。
但他很快明白過來,像這種風言風語,查無實證,周進這廝只要自己堅決不承認,離他所在號房最近的傅檢也說得含含糊糊,便沒法給他定罪。
雖說對他周進在士林之中的風評產生負面影響,但問題是,周進這廝見錢眼開,把吊帶衫、超短裙、丁字褲之類時興衣裳都推向了市場,他哪裡還會在乎什麼士林風評?
趙全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他心中一喜,周進這廝總算開了竅,打算胡亂攀咬了,遂連忙追問道,「那你究竟為何而來?」
周進背手挺胸,滿臉正氣地說道,「我當然是想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了心中的這份正義感而來。」
「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那你倒是說一說,你想要暗中告發誰?」趙全不慌不忙地說道。
周進遂上前一步,湊到趙全的耳朵邊上,小聲說道,「我想要告發榮國公府嫡媳婦王熙鳳,她包攬訴訟,重利盤剝,草菅人命,不懲不足以彰顯王法。」
「可有真憑實據?」趙全心中狂喜,激動地站了起來。
這幾年來,他一直派人盯著榮寧二府,奈何始終沒有找出確鑿的罪證,如今從周進這廝口中,聽說了榮國府嫡媳婦王熙鳳涉及到這些罪狀,不由得充滿了期待。
「真憑實據倒是沒有,但這些事情也根本不難查出。」周進言之鑿鑿地說道。
一是包攬訴訟。長安府府尹的小舅子李衙內,看中了大戶人家的小姐張金哥,於是打發人來到張家求親。不曾想張家已將金哥小姐許配給了原任長安守備的公子。李衙內倚勢強娶張金哥,張家不得不從,他們也想要攀附權勢,便意圖和守備家公子退婚,結果長安守備家不同意,雙方打起了官司。張家沒有辦法,便曲線救國,求到了淨虛師太這裡,想要通過賈府疏通關係。
在秦可卿葬禮期間,淨虛師太向王熙鳳一番忽悠,王熙鳳便以賈璉的名義,給長安節度使雲光發了一封書信,雲光見到來信,利用職權施壓,守備家在雲光的強逼下,不得已退親,結果張金哥與守備公子雙雙自殺殉情,卻讓王熙鳳白白地得到了三千兩銀子的酬金。
此事涉案人員包括淨虛師太、來旺兒等人,這些人身份低微,只要將他們拘押起來,便可以嚴刑拷打,不怕他們敢不招供。
二是重利盤剝。王熙鳳以自己的體己銀作為本錢,還挪用了榮國府的公中銀子,現在賈璉房中,便有一箱借票,大都是違例取利的。
「趙大人若是下不定決心,還可以先將來旺兒媳婦抓捕起來,王熙鳳放高利貸謀取錢財一事,向來都是由她來負責操辦。」周進頗為體貼地說道。
想起當初來旺兒的兒子來順,糾纏彩霞姑娘,他們一家子最終藉助於王熙鳳的權勢,明知道周進和彩霞有染,卻仍不肯放過她,強逼著彩霞父母將彩霞許給了來順,讓周進很不開心,周進遂也順手而為,給來順上了一次眼藥,「來旺兒的兒子來順,也或多或少地參與其中,怕是也知道一些隱情。」
先前周進說到王熙鳳包攬訴訟一事,趙全還有些將信將疑,像這種權錢交易,屬於絕密之事,周進一個外人又是從何得知?
然而眼下,聽到周進說起王熙鳳放高利貸,連具體經辦人是誰都一清二楚,想來周進這廝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胡亂攀咬的了。
趙全受到今上信任,處心積慮想要在四王八公一系中打開一道缺口,如今王熙鳳涉嫌包攬訴訟、重利盤剝等罪名,要是能夠得以證實的話,偌大一個榮國府,怕是要遭受重創了,這也算是他趙全的一份難得的政績啊。
「那還有草菅人命呢?快快道來。」趙全頗為急切地說道。
「這可就多了啊。別的不說,就說她王熙鳳和賈瑞之間的糾葛吧。這女人和賈瑞本來有些不清不白,後來她擔心東窗事發,就給賈瑞設下了一個相思局,讓賈瑞冬日裡進入榮府一處空屋子,受凍一個晚上不說,還淋了一桶糞尿,回去後,賈瑞就病倒了,最後一命嗚呼。這條人命可不就是她王熙鳳造下的冤孽嗎?」周進真真假假,說起了這一樁陳年舊案。
「有哪些人涉及此案?」趙全興奮得身體發抖,說話都有些激動起來。
內帷淫亂不說,還牽涉到了人命官司,這不僅能讓榮國府吃上一壺,也足以讓宮裡的賢德妃賈元春不敢就此事發聲,今上想要甩開她這個包袱,便也有了充分的藉口。
你賈元春家裡人都不守婦道,今上怎麼敢相信你賢良淑德?
周進答道,「賈蓉、賈薔兄弟倆,受到王熙鳳指使,參與到了這場相思局之中,是導致賈瑞最後枉死的直接當事人。」
「好好好,好好好……」趙全連聲讚嘆,感慨了許久。
隨後,他便打開房門,向屋外的幾名司官發號施令道,「傳我口令,捉拿鐵檻寺主持淨虛師太,榮府奴僕來旺兒夫婦倆及其兒子來順,寧國府賈蓉、賈薔等人。」
「至於我本人,則親自去榮國府走一遭,防止那個王熙鳳聞聽到風聲,轉移相關罪證。」趙全決心已下,斷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