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斯還饒有興致地向眾人介紹了這次永寧公主下嫁的婚禮籌備情況。
「世紀婚禮,真正是世紀婚禮呀。」彭斯打著酒嗝,向在座客人們說道,「聽說,僅皇太后的各種賞賜,就價值三五萬兩銀子。今上和忠順王,曾在張首輔家中讀書,打小看著永寧公主出生,隨後長大成人,他們心疼這個義妹,也都各有大筆贈送,僅城外皇莊,就贈送了兩處,面積高達上千畝。據初步統計,永寧公主的嫁妝,和這次婚禮上所收到的禮金,大約值二三十萬兩銀子。川寧侯府此次將正院東西耳房單獨拿了出來,專門用於存放金銀首飾,竟然還不夠寬敞,又在西跨院那裡,勻出六間屋子,用來存放金銀財寶和珍貴器皿。川寧侯府當初花了血本,用了數十萬兩銀子,買通故去的宦官頭目馮冬臨,由他出面攛掇,最終獲得太上皇應允,可以說是極為划算的買賣了。」
宛平縣教諭雷濤也在一旁小聲議論道,「駙馬陳瑞安從小身體不好,時常有個三病兩痛,可以說是藥罐子裡長大的。雖然他為人機警聰明,擅長與人交往,但若要說道懸樑刺股,刻苦攻讀,那就不現實了。川寧侯考慮到陳瑞安既然在科舉上面毫無希望,便想著另闢蹊徑,給陳瑞安另外尋找一條安身立命之道。如今張楚老大人聖眷正隆,張詩韻又獲封永寧公主,陳瑞安作為駙馬爺,雖然不可能出任高官顯宦,但撈一個清貴閒職,還是沒有問題的。有這個駙馬作為招牌,川寧侯府名下的一些產業,便能得到保護,家族榮華富貴,便能再傳五十年,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
傅檢一邊吃飯喝酒,一邊聽得津津有味。
酒桌上,也有人談到了傅檢的婚事,說傅檢好福氣,能夠將榮國公府的千金小姐娶到家中做老婆。
誰不知道賈迎春曾為犯官之妻,這種阿諛奉承的話,傅檢也不會把它當真。
也有人說,傅檢有些糊塗,家中有了這麼一位嬌客,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他身份卑微,根本沒法壓制住那個賈迎春啊。
比如那個雷濤,便好心建議傅檢,可以考慮將賈迎春送回娘家,也方便為自己爭取婚姻的主動權。
「你一個清白小伙子,娶一個犯官之妻做什麼?」雷濤口無遮攔地說道。
傅檢心中鬱悶。
他心想,請神容易送神難,我若是將賈迎春送回娘家,他們賈府怕是立馬就要打上門來,如之奈何?
眾人正談論得高興之時,忽然聽到內廳傳來一陣騷動聲。諸人心想,是誰這麼大膽,竟然膽敢在公主婚禮現場故意喧譁?
張詩韻雖然是乾女兒,但她可是太上皇的乾女兒,膽敢擾亂公主大婚,怕是不知道順天府衙門裡,那些劊子手們的砍刀有多麼鋒利吧?
然而,不等諸人了解真相,川寧侯府的僕人便開始向外趕人了。他們嘟囔著說,「不好意思,婚禮已經結束了,請諸位自便。招待不周,敬請諒解。」
緊接著,內廳貴賓,包括韓奇、周進等人在內,開始魚貫而出,向侯府外面走去。
他們的臉色極為難堪,顯然是看到了一些不應當看到的場景。
傅檢、雷濤、彭斯等人面面相覷,隨著人流起身離席,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麼?
傅檢在川寧侯府門外接到賈迎春之後,便帶著她和丫頭繡橘,想在大街上僱傭一輛馬車,卻始終僱傭不到,最後還是僥倖遇到了周進,擠上了他的馬車,順路返回到桃花巷家中。
剛在家中坐定,傅檢便忍不住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賈迎春雖然也身份不高,但她畢竟是女客,不能和外院彩棚下面的普通男客們混在一起。
川寧侯府的女管事,便把她和其他婦人,安排在了後花園中坐席。
雖說不能親眼觀察到內廳婚禮現場的詳情,但她畢竟也在侯府中多待了一會兒功夫,更有那些七嘴八舌的婦人們,喜歡亂嚼舌根,傳遞八卦消息。
因此,賈迎春便也聽到了一些內幕。
「說是駙馬陳瑞安和公主張詩韻在夫妻對拜的時候,陳瑞安突然從嘴裡噴出了好幾大口鮮血,當場就人事不知,跌倒在地了。一時間,諸多賓客嚇得大呼小叫,川寧侯府的那些人,也是嚷嚷一個不停,以至於騷動聲傳到了外面。有人說,陳瑞安一向身體不好,有癆病的根子。」
賈迎春將她所了解到的情況告訴傅檢,她臉色灰白,顯然也是嚇得不輕。
「什麼?」傅檢從座椅上猛然站立了起來,簡直有一些不敢相信。
他覺得太離奇,太震驚了。
作為太上皇新收義女,永寧公主婚事,由太上皇做主,老太妃保媒,樂善郡王承辦此事,先後派了數波人馬,將川寧侯府一家,調查得一清二楚,陳瑞安是什麼人,品性如何,身體如何,更是需要反覆核查,只要有一丁點不對勁的地方,這門婚事便不可能進行下去。
及至婚禮開始前三日,宮中還賞賜了一個品貌俱佳的試婚宮女給陳瑞安,和他同床共枕、朝夕相處。
陳瑞安身體不好,試婚公主怎麼可能看不出?只要她將情況報上去,婚事立即取消,這也是來得及的。
這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是哪些人在其中作梗,以至於讓陳瑞安和張詩韻完成了夫妻對拜之禮,這門婚事便也再無轉圜的餘地?
這不是開玩笑嗎?
太上皇的義女,今上和忠順王的義妹,內閣首輔張楚的千金小姐出嫁,結果卻攤上了一個癆病丈夫,這些大佬們能不生氣?
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里,這可不是說說而已呀?
傅檢原本想著,等吃了這頓世紀婚禮的喜酒,便去城外紫檀堡逛一逛,可既然遇到了這等驚天大瓜,自然是要拖延幾天,先觀望一下形勢再說。
反正他和陳瑞安只是點頭之交,能拿到喜帖也是託了周進的關係,沒有參與到那種陰謀中去,也就能安心當個吃瓜群眾。
隨後幾天,滿城風雨。
關於川寧侯府一家如何賄賂宦官頭目馮冬臨,馮冬臨又是如何巧舌如簧,將太上皇欺騙得團團轉的事情,開始在大街小巷中流傳。
可信度最高的一個版本是,川寧侯以十萬兩銀子作為代價,說動了宦官頭目馮冬臨。
馮冬臨時任司禮監秉筆太監,深受太上皇信任,他拿了人家錢財,自然要替人辦事。
經過他一番花言巧語,太上皇也想到了川寧侯府祖上的赫赫功勞,便應允了這門婚事。
當時張楚急於拿到大筆彩禮,用於支付關外兵餉,再加上有老太妃出面保媒,樂善郡王承辦此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便也沒有堅決反對。
當時也不是沒有人提出異議,說陳瑞安身體不大好,但馮冬臨都找藉口搪塞了過去,隨後便將那些提出異議的人,都關進了天牢之中,至於是死是活,那就不知道了。
馮冬臨犯事後,張詩韻生活在深宅大院之內,自然不會有人不開眼,主動提及此事。
而陳瑞安又一直深居簡出,他雖然長袖善舞,擅長交際,但大多都是通過飛鴻傳書,藉助於紙筆交流。
也只有在周進秋闈高中時,他因為仰慕周進的音樂才華,才親自上門拜訪,表示祝賀,結識了這位新朋友。
因此,外人便不知道陳瑞安的身體情況究竟如何。
偶爾幾次露面時,他雖然身體消瘦,面色不佳,但人們一般都以為他是因為貪戀女色的緣故,這種情況在王公貴族子弟們中間很常見,便也沒有多想。
按道理,即便川寧侯府一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再好,那也還有試婚宮女那一道最後的關卡。這種事情很難作假。
然而,試婚宮女的說法是,她自從被送到川寧侯府之中後,便一直困於閨房之中。
雖然也有過那種事情,但那都是晚上夜深人靜之時,彼此都看不清頭臉。
事情過後,陳瑞安便起床離開了,一直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再回來。
試婚宮女因為也是頭一次經歷這種事,羞怯之下,便也來不及多想。現在回想起來,自然能察覺到這其中的反常之處。
只怕她分別在晚上和白天所見到的男人,並不是同一個人啊。
如果試婚宮女的這一個說法能夠得到證實,那陳瑞安所犯下的,自然便是欺君之罪,按律當斬,連帶著整個川寧侯府,都要受到牽涉。
然而,尚等不及刑部牽頭調查此事,陳瑞安就因為身體不支,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之後,最終一命嗚呼,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鑑於此,忠順王也只能吩咐刑部罷手,這個案子不要再調查下去了。
陳瑞安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誰都不認,能把川寧侯府一家有什麼辦法?
話說回來,永寧公主張詩韻已經嫁給了陳瑞安,完成了新婚禮儀,雖然沒有夫妻交合之實,但也算是陳瑞安名義上的嫡妻了。
真要懲罰川寧侯府,將其抄家流放,永寧公主也落不到一個好。
不可能川寧侯府一家人流落邊關,吃糠咽菜,永寧公主張詩韻這個川寧侯府的嫡媳婦卻仍然養尊處優,這說出去名聲也不好聽呀。
攤上這種倒霉之事,今上和忠順王也好,內閣首輔張楚也罷,都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強行咽下了這股怒氣。
川寧侯府可以暫時放過,但涉及到這門婚事的其他人,今上和忠順王便不打算放過了。
此事的罪魁禍首馮冬臨已故去,但其在邯城老家的父、母兩族家人,合計二十六戶人家,全部流放河套府,充任屯田軍戶。
老太妃年歲已高,腦子也有些糊塗了,沒法處罰,只能作罷。
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審核不嚴,做事情不細緻,杖責二十下,罰銀三千兩。
樂善郡王承辦此事,卻一應大小事務,全部交由下人們辦理,犯了失察之罪,免去其所有本兼職事,勒令其居家反省,無事不得上朝。
至於那個試婚宮女,敷衍塞責,辦事不力,發賣到教坊司充任官妓,以儆效尤。
永寧公主張詩韻的血色婚禮一案,至此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