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匯演諸多事情紛繁雜亂,時間上也異常的緊迫,周進沒有功夫和這些傷殘士卒玩心眼。
他將對方兩位主事者,即遼瀋總兵左貴麾下親兵營原把總俞發春、原副把總孫萬千,都一起叫了過來。
周進開門見山地說道,「你們和兵部大堂有矛盾,我一概不問,我現在就問你們,現在我有一個私活需要僱傭若干人手,你們這些退出現役的傷殘士卒,能不能替我接下來?」
「您是想僱傭我們?」俞發春驚喜地問道,他還有些不大敢相信。
那麼多身體健全的壯勞力,都在北平城中滿大街找活干,誰會願意僱傭他們這些缺胳膊少腿的傷殘士卒?
在瀋州保衛戰中,戰事異常激烈,他們被女真諸部所包圍,對方一名猛將,箭法好得出奇,在兩百步之外一箭射來,當場就廢掉了俞發春一隻左手。
後來關寧騎兵得到開撥費以後,迅速趕來馳援,敵我雙方互有勝負,女真諸部也因此後撤了數十里。
趁著這個機會,遼瀋總兵左貴便將瀋州城裡的一些傷殘士卒,陸續撤退到了山海關內。
俞發春此次率眾前來,不過是想替兄弟們討要一筆應得的遣散費,如今銀子要不到手,還遭到了兵部官員們的恐嚇,他早已心生去意,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啊。
若是在周進這裡,能接到一個私活,讓兄弟們做一做,多少賺一些銀子,等到返鄉之後,依靠這筆錢,便能多支撐幾天,便不算白來一趟京師了,他對此自然是充滿了期待。
但站在他身旁的孫萬千卻有些猶豫。
孫萬千雖然只做過副把總,原有官職在俞發春之下,但因為他小時候念過幾年私塾,略微認識一些字,在看待問題時,比一般人要看得更為長遠。
在瀋州保衛戰中,他失去了一個手掌,但他的智商卻並沒有減少分毫。
孫萬千暗中思忖過後,當場詢問道,「周進大爺曾操辦過九邊彩票發行一事,我等在瀋州大營之中,也曾聽那些關寧騎兵說起過,對您感恩戴德,非常欽佩。但不知道周進大爺這次僱傭我們這些傷殘士卒,究竟意欲何為,若是符合朝廷法度,我們自然是樂意之至,哪怕沒有一文錢報酬也無所謂。」
他的言下之意是,若是周進讓他們干一些作奸犯科之事,他們便決然不會答應了。
這並不是杞人憂天,以往也有營中兄弟們,被人僱傭去做打家劫舍之事,結果被衛所官兵所俘虜,現在墳頭上的草都怕有半人高了。
「對對對,我也是這個意思。」俞發春補充說道。
周進欣喜地點了點頭。
若是這些傷殘士卒,因為遣散費被剋扣,便心懷不滿,意欲報復社會,什麼黑活、髒活都敢接,他反而還不敢僱傭這些人了。
但現在看到俞發春、孫萬千等人,即便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卻仍然心存善念,堅決遵從朝廷法度,他便再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這正是他迫切想要拉攏的可靠人手啊。
「諸位放心,我周進乃是國子監生員,自然不會幹那些違法的勾當。不過是近期,因我名下這處戲園,將要舉辦一場南北風月匯演活動,諸多客人非富即貴,演出人員美女如雲,屆時難免會有一些騷動發生。因此,我需要僱傭一些人手,幫我維持好現場秩序,其中彩排為一天,正式演出又是一天,總共為兩天時間,每人可得半吊錢,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周進笑著說道。
只是出面維持秩序而已,諸多傷殘老兵對於這種差事,可謂駕輕就熟,又不涉及到違法亂紀之事,俞發春、孫萬千二人,自然是滿口答應了下來。
本來,他們這些傷殘老兵,連遣散費都不能足額領取,今後返回家鄉,還要擔心如何生存的問題。
而周進、韓奇等人,卻有錢操辦南北風月匯演活動,有過這樣一番比較之後,他們雖然尚不至於心態失衡,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在周進、韓奇等人頭上,但滿肚子都是不高興,惟願這次風月匯演辦砸了的心理,卻也不難理解。
尤其是這幾天以來,突然有人在傷殘老兵中間,極力誇大周進、韓奇等人的風流韻事,更是在傷殘老兵心中添加了一把火,連帶著他們看待周進、韓奇等人,也有了一種隱隱約約的敵意。
若是有人起火架秧子,他們說不定便要在戲園外面鬧事,指名讓五城兵馬司提督韓老三的兒子韓奇來墊付這筆遣散費了。
但現在情況突變,周進這廝居然給大家都找到了活干,那些眼盲耳聾或者失去腿腳之人,實在是沒法幹活,也都免費提供一日三餐,雖然也只是包子饅頭,外加一碗雞蛋湯,可謂簡陋至極,但至少能填飽肚子不是?
諸多傷殘老兵對於南北風月匯演活動的態度,隨之便發生了明顯改變。
他們現在變成了南北風月匯演活動的堅定支持者,惟願這次演出活動能夠成功舉辦,好讓他們順利拿到這筆工錢。
侯孝康身邊那位心腹小廝在傷殘老兵們中間製造流言,故意挑動他們去演出現場鬧事的圖謀不僅沒有獲得成功,反而還被這些老兵們暴打了一頓,可謂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
消息傳到了修國公府,侯孝康差點把肚子都給氣炸了,心裡恨得牙痒痒,這些傷殘老兵連修國公府的人都敢打,是不是有些無法無天了?
但是侯孝康恨歸恨,卻拿這些傷殘老兵們沒有辦法。
在他看來,這些人光腳不怕穿鞋,又因為遣散費不能得手,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堪稱一點就著的火藥桶,侯孝康可不願意惹禍上身。
他只能寄希望於樂善郡王殿下,希望他老人家能夠給周進、韓奇這些人製造一些難堪了。
這一日,樂善郡王在便宜國舅吳天佑的陪同下,過來觀看演出時,確實存了故意刁難的心思。
既然他從吳天佑那裡得到了一筆好處費,那麼他在演出現場,便有必要拉偏架,給以張圓圓為首的這些北平風月界人士,尋找一些麻煩。
只要能讓張圓圓、曹佳、花想容、趙靈飛等人束手束腳,秦淮諸艷橫掃北平風月界便不再是一句空話。
然而,等到樂善郡王在貴賓席坐定,觀看了數場節目之後,他原本想要挑事的心思,便逐漸有些淡了。
誠然,以他樂善郡王的身份,斥責張圓圓、曹佳等人衣著暴露、傷風敗俗,只是他一句話的事情,他可以輕易地把這件事情定性為聚眾享樂,把這些人貶低為恬不知恥,藉此把主辦者周進、韓奇等人弄得灰頭土臉。
但問題是,樂善郡王立下這個人設很容易,但要是長此以往保持住這個人設,卻格外艱難啊。
他今日當眾斥責了張圓圓和曹佳,批評她們倆不應該當眾穿著超短裙跳驚鴻舞,那他以後還怎麼好意思讓家中姬妾們,都像張圓圓、曹佳等人一樣,身穿超短裙、低領T恤、牛仔褲等新鮮服飾,環繞在他樂善郡王身前翩然起舞?
這要是傳出去了,不是進一步坐實了他樂善郡王一向口是心非、虛偽至極的壞名頭嗎?
更何況,現場觀眾除了他樂善郡王,還有諸多非富即貴之人,他樂善郡王一聲大吼,逼得這場演出活動臨時中斷,豈不是壞了場中諸人的雅興,得罪了在場諸多年輕人?
看他們玩得多開心,每當見到一件新鮮的服裝樣式時,都不由得嘖嘖稱奇,連聲說有創意,連帶著服務人員端著鐵盤,向他們討要打賞時,也格外大方。
有幾位藩國王子,對那個花想容格外上頭,認為她身穿牛仔褲配低領T恤,在台上領銜跳舞時的樣子特別好看,一時激動之下,竟然當場打賞了她一千兩銀子,創造了本次演出活動的最高打賞記錄。
樂善郡王若是拍案而起,說這些女子穿牛仔褲跳舞不成體統,豈不是惹怒了那幾位藩國王子?
「罷了罷了,還是先等等,且把這些頗有創意的節目都看完了再說。本王想要做什麼,豈能容許吳天佑、侯孝康這些人指手畫腳?」樂善郡王心中計較道。
樂善郡王可以按兵不動,吳天佑只為幫助陳媛媛揚名,倒也無意於直接得罪韓奇、周進等人。
張圓圓、曹佳等人雖然因為奇裝異服,收穫了一波叫好和打賞,但陳媛媛姑娘作為業界翹楚,也自有其獨特魅力。
尤其是她那娃娃音,又嗲又甜,引得場下觀眾不時發出陣陣歡呼,她所得到的打賞也最多,明顯蓋住了張圓圓、曹佳等人的風頭。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南北風月界第一人的頭銜,怕是就要被她得去了。
「幾個庸脂俗粉而已,也好意思和咱們陳媛媛姑娘針鋒相對?」吳天佑心中冷哼道,「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今日就借你們幾個北平風月界的頭面人物,給陳媛媛姑娘做踏腳石,讓她在京師之中聲名鵲起。」
這時候,侯孝康所派來的幾名小廝,卻明顯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們本來打算在現場起鬨,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參演人員衣衫不整,形似賣肉,敗壞社會風氣,各種各樣的大帽子,往周進、韓奇等人頭上扣去。
但現在有這麼多傷殘士卒參與維護秩序,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萬一被這些人打死打殘,連補償銀都拿不到,畢竟這些人都是為著討要遣散費而來,一個個都窮得叮噹響,惟有避而遠之才是上策。
但這幾名修國公府的小廝也不算白來。
他們既然親眼見過了張圓圓、曹佳等諸位姑娘,身穿超短裙跳舞,可謂大膽放浪至極,便有責任有義務,在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傳遞給身在場外的侯孝康等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