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山君嗅花(稍晚還有一章)
沈青君一曲撫罷,看向張玉。
「此曲名為『黃鳥越林』,乃宋時姜夔之作。」
她見張玉隨身帶著簫袋,猜他亦是知音之人。
「秦箏吐絕調,玉柱揚清曲,弦依高和斷,聲隨妙指續。」
沈青君從琴旁起身,走到茶桌前坐下,笑道:「多謝張公子誇讚,我雖然也姓沈,但不敢和沈隱侯相媲美啊。」
張玉好奇地問道:「沈姑娘的琴,是和誰學的?」
「幼時在教坊司學過基礎指法,前些年聖姑也在學琴,請了名師教授,我便跟著正式學了十幾首曲子,稍得音律妙諦,只是遠不及她的天賦,聖姑學得比我快,當時便會了三十多首曲子。」
聽得出來,沈青君言語之中,對任盈盈極為敬佩。
張玉輕笑道:「任大小姐還有這份雅興。」
沈青君聽出他語氣中,對任盈盈有些不以為然,下意識道:「聖姑對張公子非常欣賞的……」
張玉看向沈青君,笑道:「你要替她招攬我嗎?」
沈青君連忙道:「你別誤會,聖姑對我有恩,但我從未想過為她利用你。」
張玉點頭道:「任大小姐不在黑木崖,那些與她紛爭的人,或許還要來攪擾,沈姑娘若想離開千紅樓,我可以去找上官堂主說說。」
沈青君沉默片刻,輕輕搖頭道:「我在這裡,對聖姑用處最大,去了洛陽,反而不便。」
張玉也不再多勸,放下茶杯,道:「伱心中有數就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要還的情,既是枷鎖,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綠衫小丫鬟進來,半邊臉徹底腫成了包子,正用手帕包著水煮雞蛋,在臉上滾動,這是活血化瘀的土法子,只是難以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張玉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煞是可愛,忍不住哈哈大笑。
翠兒委屈道:「張公子,你還笑我…」
張玉招手,道:「翠兒過來,我給你揉揉。」
翠兒微愣,看向張玉,又看向自家小姐,心中暗道:「張公子是個正經人,怎麼忽然這變得輕薄起來了……倒不是不行,不說他才救了小姐,就是這俊美相貌,也是世間少見了……就怕小姐不高興。」
沈青君輕笑道:「翠兒還不過來,不要辜負張公子一番好意。」
「嗯。」
綠衫小丫鬟快步走到張玉身旁,挺著鼓鼓的小胸脯,閉著眼睛,好似意思是『你揉吧,不要客氣』。
張玉抬起右手,掌心運起一團北冥真氣,覆蓋在她臉上,輕輕揉動,那些淤血紅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開,消散,只在片刻之後,就好得七七八八。
「恩……」
綠衫小丫鬟只覺得臉上痒痒的,非常舒服,忍不住輕哼一聲。
《捉龍點穴手》脫胎於皇家推拿手法,活血化瘀,正是拿手好戲。
翠兒伸手摸向自己的臉,竟然一點也不痛了,她又羞又喜,連忙向張玉道謝。
這時房外卻傳來扣門聲。
翠兒忙走到門邊,連問了幾次,來人都沒表明身份,只是依舊在扣門。
「咚咚!」
翠兒看向沈青君,見她點頭,這才打開門。
「桃紅…你怎麼來了?」
那女子低聲道:「我來給你送化瘀膏的。」
翠兒有些驚訝,她難以理解,對方才做了那樣的事,怎麼好意思登門的?竟然可以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嗎?
翠兒冷冷道:「你離開吧,這裡不歡迎你。」
桃紅低著頭,站在門外不動,她手裡拎著一個小紙包,臉上滿是後悔與愧疚。
翠兒正要關門,卻見沈青君半掀珠簾出來,她走到門邊,接過那包化瘀膏,道:「我替翠兒收下了。」
桃紅抬頭看向沈花魁,眼裡泛著淚花,極為內疚地道:「沈妹妹,我…我一時被豬油蒙了心,跟著那些人瞎起鬨……忘了你對我的好…」
沈青君輕笑道:「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我不怪你。」
桃紅猛地點頭道:「對啊,我沒有惡意的,其實也是擔心沈妹妹被那個畜生欺凌。」
沈青君笑道:「你先回去吧,我這裡還有客人。」
「沈妹妹有客人在啊…」
桃紅作勢向裡間望去,卻被那道珠簾遮住了視線,不禁有些失望,不知裡面坐的是什麼客人,能讓劉容怕成那個樣子,她心中暗想,回去後要找人好好打聽一番,若能成為自己的恩客,那就再好不過了。
翠兒冷冷道:「你還不走?」
桃紅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我走,馬上就走。」
翠兒重重地合上門,對沈青君道:「小姐,你千萬不能相信她,你不知道桃紅她之前說的話有多傷人嗎?」
沈青君笑道:「我都知道。」
翠兒驚訝道:「小姐您在房裡也聽見了啊?」
沈青君搖頭道:「我沒聽見,不過猜到了而已。」
「小姐猜的真准。」
翠兒傻呵呵地笑著,為自家小姐沒有受桃紅的欺騙而高興。
「傻丫頭,也不是我猜的多准,而是人心原本就如此啊。」
沈青君心中比誰都清楚,桃紅這時來道歉,或許有三分真情,但絲毫不妨礙她繼續盼著自己倒霉,收下禮物,只不過讓她別做出玉石俱焚的蠢事來。
張玉微微點頭,沈青君雖然不會武功,但深諳世事,或許方才自己不留下來,她也能夠將劉容應對過去,
他喝完最後一杯茶,便起身告辭。
「張公子若是有空,可來這裡坐坐。」
「好,若得閒了,一定來向你請教琴技。」
沈青君望著張玉離去的背影,幽幽地吟誦沈隱侯那首詩後面兩句。
「徒聞音繞樑,寧知顏如玉。」
…………
城西白虎堂,虎嘯廳內。
堂上原本是一幅出自名家的猛虎上山圖,上官雲當堂主後,立刻換成了《山君嗅花圖》。
白額老虎悠閒地漫步林間,側身回頭,將鼻子湊近那簇野花,兇猛暴烈的虎,平靜嬌弱的花,兩者在雪白宣紙上,達成極為微妙的和諧。
「你掌管千紅樓九年了?」
上官雲從太師椅上起身,穿著一襲華貴的紫色雲紋長袍,他端著茶盞,走到那副畫前,撣去捲軸上的幾點灰塵。
日月神教的頭面人物里,能在江湖上贏得一個『俠』字,也就只有上官雲了,只有身具大智慧,才能在刀山劍叢間將這碗水端平。
「回大人,是九年七個月。」
千紅樓的楊金華站在堂下,面容愁苦。
上官雲端著茶水,沉聲道:「時間倒記得清楚,既是堂中老人,在大事上,為何還如此糊塗?」
「楊蓮亭與任大小姐鬥了多年,未分勝負,我是避之唯恐不及。」
「你怎麼敢參與進去?還差點將整個白虎堂都拉下了水。」
楊金華眼圈泛紅,顫顫巍巍,跪了下去:「童玉康用我兒子要挾,我真的沒辦法。」
上官雲冷笑道:「神教之中,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兒子,如果都用這個理由,但凡只要家眷被抓,就可以叛教了?何況徐沖也是神教副香主,童玉康若真敢無故害他,我難道不會為你做主嗎?」
上官雲的話沒錯,只是等到他做主,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不敢拿自己兒子的命去賭。
楊金華道:「屬下錯了,無話可說,願受責罰,只望上官堂主能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多多照看沖兒。」
上官雲原本心中怒極,只見她眼角的魚尾紋,用脂粉也難以遮掩的歲月痕跡,她因先夫的淵源,早年加入神教,資歷不淺,但一點武功也不會,在江湖上受盡風吹雨打,自然老得比常人還快。
「人生能幾個九年,當年的楊姑娘也熬成了楊媽媽,本堂主不想再用堂規懲罰你,但下不為例,否則……別怪我不念與徐兄弟的情分。」
楊金華連忙跪謝道:「多謝大人開恩,出了此事,屬下無臉再執掌千紅樓,請大人另擇賢士。」
上官雲搖頭道:「想把燙手山芋扔出去?現在還不行,千紅樓非你不可。」
楊金華哭喪著臉,問道:「大人,那以後該這麼辦?」
「照舊。」
上官雲攤開手掌,那碗茶水,穩穩地停在掌心他,他略帶得意道:「一碗水端平,誰也不幫,誰也不得罪。」
「大人,任大小小姐不是已經失勢了嗎?」
楊金華這次答應童玉康,除了被要挾之外,也是覺得神教的風向又變了,任盈盈被東方教主禁錮在洛陽,不得回總壇,看起來是沒有翻身希望。
上官雲冷笑道:「你懂什麼?走了一個任盈盈,回來一個向問天,失勢與否,只在東方教主一念之間,別的根本看不出來,即使今天失勢,明天得勢也是正常的。」
「楊蓮亭鬧得再歡,也不過是一個靠教主賞識上位的小太監,聖姑才是神教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楊金華道:「大人,屬下明白了。」
「你回千紅樓吧,記得安撫好沈青君,她是任盈盈的人,如今又扯上張玉,看來不是等閒之輩啊,白虎堂庇護她八年,沒必搞得施恩不成反結仇。」
楊金華如釋重負地走了。
上官雲獨自站在堂間,看著那副《山君嗅花圖》,心中暗道。
「神教局勢晦暗不明,東方教主常年閉關,不問世事,偶爾有隻言片語傳到外面,也是通過身邊的近臣,弄得跟猜謎一樣,可誰能保證自己猜得透他老人家的心思?稍有不慎,身敗名裂就在眨眼之間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