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澆死 沒有路費的美都子
時值正午,沿街邊的一家國營飯店。
季美仙做主點了份鐵鍋燉大鵝,圓桌旁,只有她和李建昆兩個人。
陳亞軍和金彪坐在另一桌,點了幾道小菜,食欲不振地吃著。富貴兄弟現在守在醫院,他倆充當起李建昆的臨時保鏢,實際上就是結個伴,論身手,他倆誰也比不上李建昆。
其他人已經離開春城,李建昆讓林新甲把艾菲送到港城。
阿昌且不提,至於林雲,他是爺們兒,這個傷口只能他自己去舔舐。
「還是家裡好吧。」李建昆提起酒盅。
「肯定的。」季美仙笑笑後,把杯中酒一口悶,她的酒量極好,拼起來李建昆根本不是對手。
「後面打算做點什麼呢?」李建昆問。
「弄個飼料加工廠您覺得靠譜不?我們這邊雜糧不值錢,現在願意搞養殖的人也多,設備可以從特區搞,我也算有點管理經驗。」季美仙用諮詢的口吻問。
「相當靠譜。」李建昆豎起大拇指,且不提這年頭幹啥都是賺,這個生意她還考慮到供銷關係、設備資源,以及自己的能力優勢。
季美仙欣喜,打算就這麼辦。她不覺得放眼全國,還有誰比對面這位更會做生意,他都用了「相當」二字。
「你看,我遇到麻煩,立馬找你幫忙,你如果以後遇到難處,可別跟我見外。」李建昆再次提杯。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季美仙沒好氣白他一眼,做完這個動作後,姑娘怔了怔,她好像從沒有在他面前這樣過,即便是在私下裡,也總是小心翼翼,很刻意地在他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這樣挺好的。」李建昆也有所察覺,「無論怎麼樣,我希望我們永遠是朋友,好嗎?」
「當然。」
咚的一聲,兩隻酒盅碰在一起。
吃完飯,李建昆補回上次的爽約,親自把季美仙送到客運站,目送那輛開往哈市的大巴車緩緩駛離。
在大巴快要駛出客運站的院子時,一扇玻璃忽然推開,季美仙探出頭,喊出了那句她從未說出口的話:
「記得,有個東北姑娘愛過你!」
她怕再也沒有機會,雖然話是那樣說。
附近的人們驚愕,換其他地方恐怕會有人要罵沒羞沒躁,不過這是熱情的東北,有人鼓起掌聲。
李建昆站在已經頗具寒意的西北風中,眼眶濕潤,用力點點頭。
季美仙燦爛笑起,淚花隨風飄墜,在陽光下猶如晶瑩的鑽石。
——
喜樂花店要轉讓的消息,甚至成為全市的一個新聞,畢竟這家店鋪名聲在外,另外前幾天在它門口還發生過一場槍戰。
人們對此揣測紛紛。
廣泛的說法是:喜樂花店背後的東家怕了,抱著命比錢更重要的想法。
不過,人們認為他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根本犯不上,三個歹徒暴斃門前,真生出歪心思的歹人應該比他怕。
搗騰君子蘭的人皆對此深表遺憾,以後或許再也沒有出價這麼高的收花商了。
這個轉讓消息,招徠不少意向接手的人。
原因有三:
一來,市里幾大君子蘭市場中的商鋪,本就一鋪難求。
二來,還是那句話,喜樂花店名聲在外,手頭有好蘭的人,現在都知道奔這兒來。GG效應建立起來了。
三來,薛志文的那篇稿子,雖然帶來一定影響,讓君子蘭的行情有所萎靡,但市場並未呈現出要崩盤的跡象。更多人仍堅信君子蘭會一直火爆下去。
是這年頭人愚昧嗎?
不盡然,看看後世的房地產。
究其原因,是背後的推手太多。
這些找上門來的花商都是!
鑑於鋪子這麼搶手,李建昆的心也不大,收回自己的五十萬成本就好。不過這個價格,一般的花商都出不起,他也不急,反正還要在這邊待一陣兒。
這天早上,他還在賓館睡覺,陳亞軍打電話來,說店裡來了小日子。
李建昆不用聽下文就知道是誰了。
該說不說,美都子和她爹心還挺大,說是要回泥轟辦個展銷會,收走這麼多極品君子蘭還不走。硬要往上湊……
李建昆起床拾掇利索,在賓館樓下坐上一輛波羅乃茲計程車,來到喜樂花店。
這次登門的不止美都子,她爹也在,叫啥來著?哦對啦,工藤三郎。
「工藤先生有何貴幹?」李建昆跨過門檻,瞅著正俯身欣賞貨架上的一盆君子蘭的工藤三郎,用英文問。
美都子聞聲扭過頭,望著他一臉幽怨。
「李君好,」工藤三郎發揮躬匠精神,「自然是為這些上品君子蘭,還有,這間鋪子。」
「哦?」李建昆彎起嘴角。
工藤想明白了,他也在四處搜羅珍品,卻無論如何也搞不過人家,為什麼?
被動了。
他的模式是派人出去找,找不找得到,全看運氣。
人家的模式是開間商鋪,以高價吸引,想賣的人會主動找上門。
事實證明,些許不利的因素,根本無法撼動當前火爆的君子蘭市場,工藤認為這個生意近兩年內仍大有可為,這期間還會誕生不少珍品,與其累死累活地去搜羅,倒不如盤家店,守株待兔。
他甚至已經找好本地的「代言人」。
而現在,他正站在所有賣花人最喜愛的商鋪里。同時這家商鋪還要轉讓,豈不是天賜良機?
「上次合作很愉快,還希望李君一定成全。」工藤三郎又一次發揮躬匠精神。
愉快?李建昆心說還真沒看出來,上次那一百萬美金拿出來,把這小老頭肉疼得不行。
雖說是個會長吧,但這小老頭的公司應該不大,沒多少家底。
不過,他硬要往上湊……
「花的話你想要,還是上次的價碼。」
「不不,李君,現在整體行情降了,理應便宜點。」
「可是我收過來的行情沒降。」李建昆一副愛要不要的模樣。
工藤表情陰晴不定,這事兒他了解過,對方這又一鋪子花,基本都是那天不好的新聞見報,市場行情下跌時,這小子趁機收的。
他必須得承認,對方是一個有膽量和遠見的人。
天知道,他那天嚇出一身冷汗。
一百萬美金近乎他過半的身家,而現在整個亞洲的君子蘭行情,都會受到春城市場的影響,這邊跌,其他地方也會跟著跌——這兒是現在唯一的君子蘭貨源地。
「那鋪子呢?」工藤三郎問。
「我是用五十萬人民幣轉……」
「這不可能!」
李建昆也懶得解釋,去到裡屋,找出轉讓合同,甩在他手上。合同內容憑他的蹩腳中文水平肯定認不全,但阿拉伯數字總歸認識。
工藤數完那些零後,一臉無語:「這這……這也太貴了吧,又不是買鋪子。」
這間鋪子歸公家所有。
「你以為我想?好鋪子太難弄,絕大多數都是公家在聯營,不大可能轉讓給私人,而私人老闆也靠鋪子不少賺,利益太小,誰會心甘情願放棄能賺錢的鋪子?」李建昆聳聳肩說。
工藤在心裡算了筆帳,如果是這樣的話,拿下這間鋪子和裡面的君子蘭,至少還需要支付一百萬美金。
那他的荷包就徹底掏空了。
「父親,再支付這筆款項,咱們沒錢了。」美都子也能捋明白,用日文和她爹交流起來。
「可……這是投資,不是消費。」工藤三郎望向女兒,「再拿下這批君子蘭,我馬上可以回國開展計劃,君子蘭能變出錢,變出更多的錢。鋪子留人駐守,以後源源不斷收購好的君子蘭,源源不斷為我們創造財富。」
「您決定了?」
「機不可失,這家鋪子的GG效應其實也值不少錢。不過,這份合同我還要找人確認下真偽。」
這次的交易比上次慢,李建昆懷疑工藤籌錢去了,三天後他才拿到一百一十萬美金。
而這時,市人民醫院裡,薛志文已經能坐起來,火急火燎處理著其他幾篇稿子。
在此期間,他所屬的機關——省文匯報,有領導過來探望,了解完情況後,怒不可遏,領導的原話是:「這股不正之風,這股喪心病狂,必須好好治一治了!」
一天後。
省文匯報副刊頭版,發表文章《奇高的君子蘭花價如果合理,為什麼記者就事論事會遭到毆打?》。
引發軒然大波。
社會各界這才知道,前幾天發表那篇《對比鬱金香經濟,君子蘭只是泡沫》的記者薛志文,遭人套麻袋毒打,險些致殘。
這事被新聞界視為「極其惡劣」,引來不少報紙雜誌的聲援。
君子蘭的行情,像被一刀削掉頭。
隔日,省文匯報正刊頭版,發表文章《奇高的君子蘭花價還能維持多久?》。
君子蘭的行情,再遭一刀削首。
又一日,還是省文匯報正刊頭版,發表文章《實業才能興邦,靠哄抬起來的泡沫害人終害己!》。
君子蘭的行情,遭遇攔腰一斬。
這三篇新聞,矛頭直指人們購買君子蘭的動機,以及君子蘭交易所衍生出的腐敗現象和治安問題。由此得出結論:奇高的君子蘭花價應當平抑下來。
兩天後,來自首都的人報,在二版顯要位置刊發《君子蘭為什麼風靡春城?》,文中把「君子蘭交易」稱為「虛業」,並指出「四化建設要我們多干實事」。
嗅覺靈敏的人意識到,這是一道行政指令。
春城的回應政策立馬下發,其中有一條是:將君子蘭交易的納稅額,提升至交易額的百分之六十。
君子蘭市場的交易,立即陷入冰點。君子蘭的價格一跌再跌,再跌……
除了少部分人早已賺得盆滿缽滿,更多的人賠得褲衩都不剩,市民們望著窗台上精心培育幾年的君子蘭,幽幽嘆著氣,不乏人直接抱起來砸了。
喜樂花店裡,美都子站在鋪門旁,望著萬寶街上或哀嚎,或痛哭,或發瘋的人們,再回頭看看滿鋪子的君子蘭,身上冷汗涔涔,腿腳發軟。
她自告奮勇留下來暫時打理這間鋪子,在收購珍品君子蘭的同時,也做做不那麼珍品的生意。
「石田,石田!快,送我去郵局,我要給父親打電話……」
「可是小姐,會長走的是海路,現在肯定還在船上。」
美都子愕然,不敢想像父親滿載著近兩百萬美金的君子蘭,回國後,卻發現它們變得幾乎一文不值,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而她這邊,由於貪功冒進,把父親留下來的錢全收了花,這些天卻沒有賣出一盆,她甚至連回國的路費都湊不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