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鄂坨

  待盛姣姣走到院子的籬笆處,才發覺眾人的眼神不對,她回頭一看,也被跟在身後的獒子唬了一下。Google搜索

  這麼一頭鬃毛彪悍的巨犬,什麼時候跟在她後面的?

  「姣娘,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要放狗咬我們?」

  有貨郎心中發怵,喊出來的話, 到底沒有了方才那樣強勢。

  盛姣姣反應過來,又看向前方被盧壽擋住的那十幾個貨郎,面色冷冽,雙手平端,姿態間神聖不可侵犯,藐視道:

  「我的意思很明顯,今日你們對我不夠客氣,那我也無需對你們客氣,我的話放在這裡,你們敢進我家門一步,死活不論。」

  貨郎們有了一瞬間的沉默,盛姣姣腳邊的獒子,爪子踏著白雪,露出尖銳的利甲,勾著白淨的雪,背弓起,身上的鬃毛炸開,喉管里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嗚聲。

  聽那聲音,就讓人毛骨悚然。

  「你,你憑什麼,這樣的欺負人?」

  有貨郎弱弱發聲,全是不平,

  「前頭你說收糧,等我們傾家蕩產的把糧運來,你又不收糧了, 姣娘, 你憑什麼這樣的欺負人?」

  眾人紛紛發聲,氣憤聲又大了些。

  盛姣姣冷笑道:

  「憑什麼?憑這跳馬湖,如今我說了算。」

  「你......」

  有人指著她,氣的發慌,卻又不敢再進一步,沒瞧見獒犬身後,齊家三娘子雙臂戴著數圈銅環,一身勁裝,英姿颯颯的也出來了嗎?

  都說盛姣姣是這跳馬湖裡最柔弱的姑娘,可是如今,前有少年郎執破山劍,劍指諸人,腳下凶獸獠牙瘮人,背後還站了個巾幗三娘子壓陣,誰敢再上前挑釁這小娘皮?

  這時候,二狗子帶著幾個民兵隊的人趕了過來,怒問那一群堵在齊家院子門口的貨郎,

  「你們這是幹什麼?要來我們村兒鬧事?」

  「哪兒能呢?我們什麼都沒帶, 像是要鬧事的?」

  為首的貨郎, 乾脆將雙臂一敞,一張嘴皮子上下翻著, 臉上又掛起了笑,道:

  「我們就是來同齊家談生意的,哪裡曉得姣娘不待見我們,事情太急,我們也是無法。」

  他身後的那些貨郎,態度也是一轉,紛紛點頭表示,

  「對,我們不鬧事,我們都是走街串巷的貨郎,哪裡有命鬧事?」

  「你們村兒我是月月都來,同你們村兒的大大小小娘子都熟,她們都知道我是個再溫和不過的人,我今日來,就是想同齊家談生意。」

  民兵隊的二狗子,有些猶疑的看著這一群十幾個貨郎,也拿不準他們是不是要鬧事,十幾個人站在齊家院子外面,手裡又什麼都沒拿,個個穿著普通,肩上還搭著個褡褳。

  中間許多都是熟面孔,的確是經常在跳馬湖各村轉悠買賣的貨郎。

  二狗子語氣嚴厲道:

  「我不管你們是不是來鬧事的,聚集在這裡就不行,現在什麼時節?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來齊家搶糧的土匪?」

  今年雖然在打仗,可是比往年好一點,畢竟每個月的軍餉與軍糧都有按時發,因而今年黃土村的民兵,一個都沒出村去討飯。

  軍餉軍糧越是按時發放,黃土村裡的人,就越發不能讓齊家出事。

  更不能讓盛姣姣出事。

  畢竟,她是譚翼長未過門的娘子,如今譚戟可是跳馬湖上最大的軍官兒了。

  對,盛姣姣說如今的跳馬湖,她說了算,這話當真無一點誇張,治壽郡的社會地位,由軍中的職位決定。

  所謂縣官兒衙令,看似由帝都委派來的,高人一等,實際根本不頂事兒,集上的管事們,都抵不上譚戟的一句話。

  盛姣姣雖是個姑娘,可她仗勢,她說的話,集上管事都不敢駁,這些貨郎真是膽子大了天,敢到她面前大呼小叫的。

  雪地里,靜默半晌,為首的那個貨郎,首先軟下了態度,直接往雪地里一跪,喊道:

  「求姣娘救我,姣娘......姣娘救我啊。」

  他們全都是走街串巷的好手,見民兵隊與齊家這樣子,也知道今兒肯定是鬧不起來的,乾脆示弱,紛紛跪了下來,口裡痛呼,

  「姣娘救我,姣娘救我!」

  齊橈氣的要跳,原本拉足怒氣要同這些人拼死干一架,卻不妨他們突然示弱,一時間心中火氣無處發泄,只氣道:

  「你們不是能屈能伸嗎?你們不是見過世面嗎?你們不是哪裡能去都能回嗎?龍潭虎穴你們去過沒?這樣有本事,如今拜我阿姐做甚,都起來,我們生死打一場,我敬你們是好漢。」

  「四郎這話冤枉,我們壓著本錢,手裡窮的叮噹響,本就是來求姣娘辦事的,起先姣娘不見我們,我們才想著鋌而走險鬧上一鬧,引得姣娘見了我們,是要打要殺,要金要銀,我們都是使得的。」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要能見姣娘,黃金算什麼?都是不值當的糞土玩意兒,姣娘,救救我一家老小,我同你磕頭,我同你作揖,我同你當牛做馬,請姣娘收糧吧。」

  這些個厚臉皮,一個個的伏在雪地里,宛若拜菩薩一般,紛紛朝著盛姣姣拜著,一時間,讓盛姣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嗤」了一聲,啐道:

  「行了,你們都這樣作態,我反倒不好殺人。」

  又側身讓了讓,道:

  「不必再堵住我家門口,平白驚嚇了我家老太太,你們派個人進屋商討,其餘人,回去聽信兒。」

  說罷,盛姣姣轉身進了屋子,齊橈狠狠瞪了一眼外頭的這一群不要臉皮的貨郎,也收了劍,轉身,將破山劍「嗖」一聲,插入蓮心懷中抱著的劍鞘,跟著阿姐進了屋。

  外頭的貨郎起身來,在黃土村民兵隊的盯視下,聚在一處低聲商議著,推舉出了方才那個貨郎頭兒為代表,親入了齊家的院子。

  獒子也不必盛姣姣吩咐,只趴在雪地里,隱在樹下吐著舌頭,眼睛依舊盯著那些貨郎。

  見者無不稱奇,這畜生也太通人性了,知道他們沒散去,危機依舊還在,因而一聲不吭的守在前院,比當個人。

  齊家堂屋裡。

  「小人鄂坨,見過姣娘。」

  年約四十多的貨郎,臉上蓄著鬍鬚,穿著粗布棉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灰色的布巾,布巾遮住了頭,長得五大三粗的,一雙眼睛卻又是極為的精明。

  盛姣姣在堂屋主位上坐下,盧壽俯身,在盛姣姣身側低聲說著鄂坨的身份。

  說這鄂坨,算得上是個貨郎圈層中,極為有威望的人物了,他自小跑商,如今已經不再單打獨鬥,而是常年拉上一眾貨郎組成商隊南來北往的跑。

  南郡至治壽郡,從南到北的路線,是鄂坨經常跑的熟路,對於治壽郡的民生,鄂坨也熟,知道每年這個時候,治壽郡都要餓死一大片的人。

  因而今年鄂坨瞅准商機,集合了五六十名貨郎,攢足了本錢,自南郡運了糧來治壽郡,就是想一次賺個盆缽滿缽。

  哪裡知道,糧拉到南集上,想要高價賣出去,就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壓著他的糧價一般,他的糧價越不過那條線,一旦越過了,手中的糧便無人來買了。

  起初,平價出糧,南集上還有人來買,但漸漸的,連平價糧都無人要了,他又不肯賤賣手裡的糧食,打聽再三,才是知道今年郡北雖然打仗,但軍餉軍糧照樣發。

  不僅僅如此,譚戟當了翼長後,跳馬湖戰死的軍戶家中,月月都有撫恤米或撫恤銀髮,就連以往拖欠多年,戰死了十幾年的軍戶家裡,也一次性的將撫恤米與撫恤銀都補齊了。

  這在往年的治壽郡是為所未聞的現象,以戰養戰的事兒,更是從前沒有的。

  鄂坨瞬即清醒過來,只覺得大事不好,順著一些蛛絲馬跡,就摸到了齊家盛姣姣這兒。

  他站在齊家堂屋中,對面前端坐的姑娘也是服氣,只拱手道:,

  「姣娘,我是向商隊裡的弟兄們做了保的,這一趟保證他們不虧,他們才傾家蕩產的隨我來了治壽郡,可如今我們的銀錢都壓在了這些糧食上頭,如今實在難以為繼,姣娘放我等一條生路,往後我等任憑姣娘拆遷。」

  「先坐吧。」

  盛姣姣輕描淡寫的看了座,等蓮心端了茶托,上了茶來,才是手一擺,端了桌上茶盞,輕輕拿起茶蓋兒,說道:

  「今年的新米,運到別的郡去賣,就成了陳米,能賺嗎?」

  「這......自然賺不了。」

  鄂坨一臉的為難,剛剛拿起小几上的茶盞,又放了下來,嘆了口氣,又起身來,朝著盛姣姣拱手,

  「姣娘之前的糧,想來都是在替令夫郎收的吧?如今正是隆冬,這仗還不知要打下去多久,譚翼長還要用兵,用兵就要糧,姣娘,您的糧,不嫌多啊。」

  一旁的齊橈聽得直皺眉頭,嚷嚷道:

  「怎麼不嫌多了?我家前段時間收了你們那麼多的糧食,全堆在倉庫里長蟲,錢都花光了,也沒錢收你們的糧了。」

  「四佬!」

  盛姣姣橫了一眼齊橈,臉一冷,

  「回去寫字去。」

  齊橈不動,他抱著自己的劍,站在堂屋裡不肯走。

  他若是走了,這鄂坨對阿姐使壞怎麼辦?

  然而,他說這些本是氣話,卻是讓鄂坨心中大驚,齊橈話里的意思,盛姣姣手裡的糧食,根本就沒有全出進軍營。

  她手裡的糧,多到都長蟲了,就算是軍營來消耗,都消耗不完。

  鄂坨急忙掐指算著時間,又看向盛姣姣身側站著的盧壽,從盧壽最先開始從貨郎們手中收糧算起,直至如今......夠了,夠了,就算是一萬六千兵每日不停的消耗糧食,盛姣姣手裡的糧,也夠撐過這個隆冬了。

  更何況,譚戟還是以戰養戰,他未必全用的是盛姣姣手裡收來的糧,甚至,如果屬國不濟事一些,譚戟還能拿繳獲來的富裕糧,反哺盛姣姣。

  跳馬湖,並不缺糧。

  今年的隆冬高價糧,不可能出現。

  鄂坨趕緊拱手,彎腰,恭敬道:

  「姣娘,以您最後一次收糧的價,您也是不能夠賺的,我願讓利出糧,賺個路費即可,求姣娘放我等一條生路。」

  錢卡在糧食與皮貨上,如今糧已經不能再賺更多的錢,只要不虧就行,但皮貨還有得賺,巢宗去手裡的皮貨質量好,不斷供,皮毛油亮順滑,一看就知道是屬國貨。

  如今,能大宗弄來屬國皮貨的,除了譚戟,又能有誰?

  那就更不可能得罪盛姣姣了。

  「往年不打仗,我家裡沒有銀錢收糧的時候,你們這些人,望著治壽郡的餓殍,也有想過讓利出掉手中的平價糧嗎?」

  盛姣姣看著鄂坨,目光平靜,澄澈無垢。

  她並沒有多麼的義憤填膺,也沒有替那些被餓死的治壽郡人打抱不平,就仿佛在與鄂坨談一件事,一樁心情,一宗就事論事。

  鄂坨臉上有些羞愧,拱手垂目,嘴唇張了幾張,坐了下來,沉默許久,才是說道:

  「小人第一次來治壽郡時,帶了一車糧,正是冬季,從南郡一路往北,越往北走,所見越是駭人,人人吃不飽飯,穿不暖衣,形容枯槁,四處行乞,那一次,小人還未走到山慶城,這一車糧便賣光了,小賺些許。」

  一旁的齊橈氣的要拔劍,剛要大罵這厚顏無恥唯利是圖的貨郎,盛姣姣卻是抬手,制止了齊橈說話。

  又聽鄂坨緩聲道:

  「第一次小賺,我立即迴轉南郡,又運了五車輛,一路往北,一路走,一路賣糧,依舊還未到山慶城,糧便賣光了,這回又賺了不少,於是我繼續迴轉,往復幾趟,拉糧的車越發的多,同行的貨郎也越發的多,然而,治壽郡沿途依舊餓殍遍野,活著的人依舊骨瘦如柴,死了的人依舊無處安葬。」

  治壽郡的生存狀況,是鄂坨看過的大澤十八郡裡面最艱難的。

  別的郡或許會有餓死的人,但絕沒有治壽郡這麼多,人人都說治壽郡窮兵黷武,可是真正來了治壽郡,了解治壽郡,就會知道,這裡的人,除了去當兵,還能有什麼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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