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一聲,是套間門打開的聲音。
冥朝客廳里看去,就見恪提著行李箱,二話不說,抬腳就往外面走。
冥走到滑門邊,淡聲道:「最早的航班是明天早上五點。」
簡問恪頓了一下,扭頭鼓著臉看向他。
冥將菸頭摁熄在菸灰缸里,走過去,修長的手指,接過青年手上的行李箱拉杆,另一隻手,有力地扣在對方的肩膀上,把人往套房裡面推。
直到把人壓在鬆軟的床邊坐下,他才道:「睡吧,明早我叫你。」
祈肆知道了,盛問音估計也快知道了,他們確實應該回去一趟。
冥轉身準備離開,簡問恪卻在這時,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男人一頓,回過頭來。
桃花眼的青年垂下眸子,眼底露出少見的哀傷:「我當時,是不是做錯了……」
不願再次提起那件事,不光是不想盛問音知道真相,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其實也存在逃避心理。
——
鱷魚的一槍,打爆車胎,致使車輛失控。
這個舉動,取悅了他自己,激怒了簡華章,與他身邊那兩名衝動意氣的少年。
對面的簡問音還哭個不停。
恪當時,真是煩透頂了!
落到現在這個被動的境地,完全是因為那個拖油瓶,她還有臉哭!
不管她的死活多好,那麼弱,那麼嬌氣,死了活該。→
他從小學習的就是狼性文化,奉行弱肉強食,可簡問音卻是一株溫室里的花朵,在狂風凜冽的野外,一場小雨都能要了她的命。
這麼脆弱,就去死好了!
死了就不會礙手礙腳了!
這些話填充在他心底,但他聰明的沒有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這聽起來太無情了,小叔會不高興。
「我有槍!」
少年只用口型,輕輕的告訴他的小叔。
他出發之前就帶了槍,把所有零件拆開,分放在不同的行李里,方便過檢,在剛才來的車上,他已經組裝好了。
手指緊貼自己的後腰,恪想告訴小叔,他們有一戰之力。
可鱷魚不愧是一手教出兩名少年的總教官,他一眼就看出了少年細微動作下,隱藏的打算。
他輕蔑地笑笑:「在華國,弒師好像是大逆不道的。」
不大的聲音,因為離得近,從聽筒那邊傳來時,被恪聽到了。
恪狠聲道:「你不是喜歡玩嗎,那我們也來玩玩,看是你的槍快,還是我的槍快!」
他倏地拔出手槍,槍口對準了鱷魚的車窗。
可槍才剛剛抬起,就被簡華章用力按了下來。
恪不懂,他氣憤道:「我有能力殺了他!也有能力救你女兒!」
「那你能救所有人嗎?」因為手臂和大腿失血過多,男人的嘴唇,漸漸開始蒼白,他沉靜的看著少年兇狠的黑色眼瞳,苦笑著道:「算了,從他出現在華國,我已經輸了。」
恪道:「沒有!」
冥也不太明白,他雖然沒說話,但眼裡溢滿了不贊同,他也不知道簡華章為什麼這麼悲觀,哪怕不敵,他們也可以戰鬥一番,為什麼要棄械投降?
就在這時,哭泣的簡問音,被老師抱起來,沖向醫務室。
女孩逐漸離開狙擊槍的射擊範圍,最終,消失在樓道里。
她安全了!
恪立刻看向簡華章,那眼神分明在說,現在你總沒有後顧之憂了吧?
簡華章身體有些疲軟,他靠在那輛車體後面,對著電話那頭道:「我任你處置,下一槍是哪兒,頭嗎?」
「小叔!」這是恪第一次叫出這個稱呼。
他一直倔強的不肯叫,仿佛不叫,就不會跟那個拋棄他的簡家,有半點關係。
簡華章看向他,因為槍傷,熱汗從額頭溢出,但他的眼神卻很溫柔,他抬起手掌,揉了揉少年的發頂,輕聲應道:「欸。」
恪一把揮開他的手。
他不懂,他不懂,他不懂!
「校門口……」簡華章告訴他,語氣里多了一些釋然,仿佛已經認命:「人太多了……」
冥突然明白了!
可恪不明白:「所以呢?」
冥咬了咬牙,臉色很差:「恪,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
他和恪,可以執行不同的任務,暗殺與自己素不相識的人,但是簡華章受到的教育,不是這樣。
簡華章是一名軍人,校門口的學生,家長,老師,甚至商販,任何一個人的命,都可以威脅到他。
不是鱷魚用簡問音威脅了簡華章。
是鱷魚用普通百姓威脅了一名華國軍人。
哪怕不是在校門口,哪怕不是簡問音,哪怕只是在剛才的機場,但凡鱷魚掏出槍,對準路邊任何一個人,簡華章也只有束手就擒這一條路。
因為他不可能,也不允許,有無辜的百姓因為他,而出事。
鱷魚其實不用跑到校門口來,他在機場就可以控制簡華章,他來校門口,找上簡問音,不過是這個強大的、業務經驗豐富的,萬召會頂級殺手,對這個讓他跋山涉水,千里追擊的任務目標,一點小小的玩弄。
恪似乎終於聽懂了,但他仍舊用口型道:「相信我!」
相信他,他能夠在鱷魚傷害其他人之前,殺了他!
「是嗎?」簡華章苦笑一聲,目光偏了偏,看向後面的高聳大樓。
冥和恪不解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見,那棟大樓的每一層樓,居然都站著一名狙擊手。
他們,居然早已被鱷魚的人包圍了!
而兩名少年,甚至因為江湖閱歷太淺,連發現都沒發現。
如今的他們,不是血噩組織的首領,不是聞名天下的惡修羅,他們,只是兩名身處萬召會少年營,甚至還需要在鱷魚手上討生活的,小孩罷了……
他們的生死,是萬召會,一句話就能決定的。
他們,根本不夠強大!
鱷魚的聲音,這時再次從話筒那邊傳來:「上次你能殺那十七人,是他們輕敵了,且沒有武器,而你有武器,你以為在提前準備充分的情況下,你還能一連殺十七個頂尖高手嗎?小、朋、友?」
酒店套房裡很安靜,冥在沉默了良久後,學著簡華章當年那樣,伸手揉了揉恪的發頂。
青年仰起頭,望向他。
冥道:「你沒做錯,你當時就算衝出去,也改變不了結果,只會造成更多的流血。」
他們三個,當時面對早有準備的鱷魚一行人,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簡華章的自願犧牲,救下的,不光是簡問音和那些華國百姓。
還有被高樓上的狙擊手們,如砧板上的肉一般,瞄準的兩名少年。
簡華章是軍人,也是家長,他選擇了,保護自己的百姓,以及保護自己的孩子。
三個孩子。
簡問恪深深的看著冥灰色的眼睛。
他誤會他的意思了。
他不是認為自己最後沒衝出去,是錯。
他的錯,是錯在因為一己私利,阻止了簡華章與華國軍方聯繫。
如果他們沒有冒險獨自回國,如果簡華章聯繫到了軍方的精銳部隊。
那事情,一定不會是這個結果。
他以前總是怪簡問音,怪那個拖後腿的女孩。
但實際上,他很清楚,真正導致簡華章死的,是他。
錯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