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宜春院。
大夫人正在教育女兒:「……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既教訓了二丫頭,實現了你的目的,又在老太太面前留下寬厚知禮的印象。老太太不僅不會覺得你做的不對,反而會讚揚你不卑不亢,不偏不倚。以後還要如此,只要你給人留下好印象,你就是做錯了事,別人也會覺得你是無心的。」
「萬事都是如此,不可以急,慢慢來,你有了好名聲,做什麼都不用愁。相反,你若是名聲壞了,就是做了好事,別人也不會信你。你越是想要那個東西,越是要表現的無欲無求,只有這樣,你才能在內宅立於不敗之地……」
穀雨快步走了進來,大夫人的眉頭不由一皺:「出了什麼事情?」
給女兒講這些為人處世的道理的時候,大夫人非常忌諱別人闖進來,更不喜被人打斷。
穀雨忙道:「夫人,二夫人來了。」
「母親,二嬸嬸恐怕是為著讓你去給二妹妹求情來的。」
「不像。」穀雨道:「二夫人怒氣沖沖,來者不善。」
「嗯,我知道了。」大夫人不僅不生氣,反而笑了,她拍了拍顧重華的手道:「費氏這個沒頭腦的,定然是來興師問罪來了,興師問罪是假,想翻天才是真。若是從前,她定然是求我講情,可現在嘛……你且看著吧。」
「二弟妹,你怎麼來了?」
「喲,聽大嫂的語氣,是不歡迎我來啊。」
大夫人笑容滿面,只當沒有聽見二夫人語氣中的嘲諷:「二弟妹真會說笑,快坐。」
「大嫂,你可真是清閒,家裡出了大事情,你還能笑得出來。」費氏沒好氣道:「大丫頭跟四丫頭一起欺負珠姐兒,如今珠姐兒被老太太關進了小佛堂,這件事情你可別說你一點不知情。」
「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大夫人點點頭道:「只不過是二丫頭因為一匹南京雲錦到老太太面前告了四丫頭一狀引起的,華姐兒不過是去請安碰上了而已,跟華姐兒可沒有關係。再說了,是非曲直自然有老太太評判,我雖然知情,但也不能干涉老太太決斷。」
二夫人一聽就氣得火冒三丈:「大嫂,你說這話可就太不憑良心了啊。這事情是老太太評判的,可如今的當家主母可是你!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你就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若人人都像你這麼管家,這個家還有規矩可言嗎?」
二夫人越說越氣,聲音恨不能將屋頂給掀起來:「二老爺為了家裡的事情累死累活,沒有一天不操心。我們二房勞心勞力,不僅沒有落到好,珠姐兒反而還受旁人的欺負。老太太受了四丫頭陰謀詭計的欺騙,讓珠姐兒白白受了委屈。大嫂你若是不管一管,我看這個家,是不能住了。人人都欺負我們二房!」
大夫人見二夫人這樣說,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她就知道二房沒安好心,從前費氏雖然鬧,卻從不敢說這樣的,如今大老爺不在了,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囂張的不得了。
哼,跳樑小丑,居然也想騎到我的頭上來!
大夫人冷笑一聲,臉上卻一點不顯,只雲淡風輕地看著二夫人:「二弟妹,這事情的確是我疏忽了,那你看,現在該怎麼辦呢?」
二夫人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見大夫人不動聲色,還以為她是底氣不足,害怕了她的鋒芒了。
要擱從前,大夫人可從沒有這樣好說話的時候。
大夫人從前能耀武揚威在內宅橫著走,還不是仗著大老爺是侯爺的原因。如今大老爺已經不在了,她囂張的氣焰就再也起不來了。
男人就是天,天撐著了,女人才有尊榮。天塌了,女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二夫人覺得大房氣數用盡,如今到了二房出頭的日子了,說不定當家主母的位子不久就會輪到她的手裡了,她必須要拿出氣派來。
「你讓老太太把珠姐兒放出來,讓大丫頭跟四丫頭給珠姐兒賠禮道歉,要磕頭賠禮道歉才行。」
她一揚眉,正看到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裡到底有些怵,忙道:「主謀是四丫頭,讓四丫頭下跪,大丫頭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並不是得理不讓人的人。還有,我們二房的事,以後我自己打理,就不勞大嫂費心了。」
大夫人眉頭一挑,眸中閃過一絲凌厲,忙又掩了下去:「二弟妹說的這些,我是無可無不可的,只是事關重大,還要老太太那裡同意才行。」
聽到大夫人這樣說,二夫人心中一喜,忙道:「那是當然,我們做人媳婦的哪敢自專呢。事不宜遲,大嫂,你這就跟我去安榮院,去跟老太太說清楚。」
「這……」大夫人看了看外面天色,猶豫道:「這麼晚了,老太太該歇下了了吧?不如明天再去吧。」
「不晚,一點也不晚,老太太這會子肯定沒有睡下呢。」二夫人瞥了瞥嘴道:「大嫂,莫不是你不想去吧?」
「當然不是。」大夫人忙道:「瞧二弟妹說的,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好了。」
二夫人趾高氣昂,用勝利者的姿態道:「大嫂太客氣了。」
打著燈籠,冒著雪,一行人來到了安榮院。
兩個兒媳婦聯袂而來,葛老夫人嚇了一大跳,她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情呢。
忙屏退下人,喚了她們進了內室。
在得知了二夫人的來意之後,葛老夫人氣得不行,當場拿過一個茶盞,重重地朝二夫人的頭臉砸去。
幸運的是,二夫人微微一側頭躲開了,可到底擦到了額頭,二夫人的額頭當場起了個包。
二夫人又驚又怒,一時間沒有掩飾自己的氣憤,瞪著葛老夫人質問道:「老太太,您這是做什麼?」
自打丈夫死後,兒子做了慶陽侯,葛老夫人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質問過,特別是二夫人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怨恨,更是令葛老夫人怒不可遏。
她一個巴掌就甩到了二夫人臉上:「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質問起我來了。好哇,好哇,你們一個個都要反了天了,男人在外面貪墨,把公中的產業、收成朝自己房中劃拉,手伸的比什麼都長,女人在內宅就急吼吼地想要管家,這家還沒管上呢,就要來反駁我了!二丫頭是我關的,你倒要放。你好大的膽子,敢打我的麵皮!」
「我還沒死呢,你們二房居然就敢如此。餵不熟的白眼狼,我往日待你們那麼好,比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一點不差,你倒好啊,狼心狗肺的東西,想把持內宅,想騎到我頭上來,我告訴你,瞎了你狗眼了!」
葛老夫人是氣極了,一雙手在炕桌上拍的啪啪作響,瞪著二夫人的眼神更是恨不能生吞活剝了她。
她這是真的生氣了!
自打長子死了之後,大夫人就跟她說二房的人狼子野心,二老爺看著老實無用實際滿腹鬼胎,二夫人更是屢屢挑戰大房的權威,甚至有取代大夫人管家的意思。可葛老夫人都沒有放在心上,她覺得二老爺是個懦弱之人,斷不會有這樣的心機,而二夫人費氏是她嫡親的外甥女,雖然平時囂張了點,但絕不會背叛她。
直到大夫人將二老爺貪污的證據擺放到她的面前,她才開始意識到,兒大不由娘,這個庶出的二兒子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唯唯諾諾萬事都要聽她拿主意的人了。
她雖然心裡生氣,卻隱而不發,想等過了年之後再處理。可沒想到二夫人居然也蹬鼻子上臉了。
她原本以為二老爺的事情二夫人不知道,可如今看來,她是錯了,大大的錯了。
大兒媳婦說的沒錯,二房的人個個都狼子野心,二老爺,二夫人,包括二小姐,沒有一個不是包藏禍心。
畢竟不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她就是對她們再好,也不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二夫人也沒有想到二老爺貪污的事情居然也被葛老夫人知道了,可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能會承認。
她覺得葛老夫人一定是詐她的,若是葛老夫人有證據,恐怕早就動家法對付二老爺,哪會等到現在打她的臉。
她當即就仰著脖子,做出被人污衊義憤填膺的樣子來:「老太太,您實在是冤枉了我,冤枉了二老爺了,他怎麼可能會貪污公中的銀子呢?這些年來,他是如何為家中賣命的,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在眼裡,大老爺活著的時候,長年在外,里里外外都是二老爺在操持,他拿的不過是他應得的罷了。大老爺死了之後,他更是兢兢業業為顧家辦事,一分錢也不敢貪啊。」
如今二老爺才是家中的主心骨,只要她咬死不承認,老太太又能把她怎麼樣!
二夫人心裡一點也不怕,臉上卻是一副受到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她幾乎是聲淚俱下,道:「有些人什麼都不做,就坐享其成,二老爺做了這麼多事情,卻還要受人污衊,老太太,我們二房是比竇娥還冤啊。」
要隔從前,她這樣一番保證,葛老夫人早就相信她了。可如今,葛老夫人掌握了二房貪墨的證據在前,又豈會被她的一番話所蒙蔽。
二夫人這一番唱作念打,葛老夫人越發覺得她虛偽至極,口蜜腹劍,甚至是人面獸心。
特別是她最後幾句話,更是把葛老夫人氣得青筋直冒:「在你眼裡,誰才是坐享其成的人?是我?還是你大嫂?」
「下作的娼婦,沒良心的種子,這顧家是老侯爺傳下來的,如今的富貴榮華我兒子用性命換來了。他死了,你就如此作賤他。」
想到兒子死了,掙下的偌大家資到讓這些不相干的人享受,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疼。
葛老夫人雙手發抖,指著二夫人喝罵道「你們……你們打量他死了,我沒有人依仗了,就想騎到我頭上,在顧家作威作福,我告訴你們,做夢!」
「你們以為沒有爵位顧家就一蹶不振了,以為大房無人你們就可以稱王稱霸了,你們休想。爵位雖然沒了,但是御賜的丹書鐵劵還在,只要惠妃娘娘在皇上面前進言,嶸哥兒照樣可以襲爵。明年開了春,顧家的爵位還會回來的。」
二夫人越聽越是心涼,到最後更是臉色灰白,呆若木雞。
她之所以敢如此囂張,一方面是仗著葛老夫人對她的疼愛,更重要的是,她覺得如今顧家無人了,事事都要依仗二老爺,從來就沒有想過顧家的爵位還有還回來的那一天。
葛老夫人對著她啐道:「瞎了眼的黑心老鴣,這會子知道臉長了吧。」
「老太太、老太太……」二夫人噗通一聲跪下,懊惱萬分:「兒媳知道錯了,我看著大嫂最近特別忙,所以才想要管理我們二房的事情,絕不是要跟大嫂分權的意思啊。二老爺貪墨的事情,我真的是一點也不知道。他最近早出晚歸,每天都很忙,我對他在外面做的事情,一點也不知情。他貪墨的銀子,我更是一分錢都沒有看到啊。」
「是啊,老太太。」大夫人輕聲勸道:「我也相信二弟妹是不知情的,如果二老爺貪墨的銀子真的交給了二弟妹的話,那二丫頭也不會眼饞四丫頭的布料了。」
大夫人不說還好,一說就提醒了葛老夫人,顧重珠最近這一段時間穿的戴的無疑不是上好的,而顧重華、顧重芝、顧重陽穿的都異常樸素。
就是現在,大兒媳、二兒媳站在一起,二兒媳的穿戴明顯更加華貴。
家中每個月的份例都是一樣的,若不是二老爺貪墨有了銀子,二房上下如何有錢敢如此揮霍。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知情不報啊?」葛老夫人的語氣像冰一樣冷漠:「剛才你可是口口聲聲說二老爺不會貪墨的?眨眼的功夫你就改了口供了,誰知道你說的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大房在為大老爺守孝,四房在為四夫人守孝,自然不能穿華服美飾。二房固然貪墨了,卻也不敢明面上露出來啊。本來老太太可能只是懷疑,可大夫人一番勸慰的話,不僅坐實了二老爺貪墨的事實,還指出二夫人知情不報。
二夫人心裡恨得咬牙切齒,面上卻一點也不敢顯露,只是咒發誓道:「如果二老爺回來了,我一定會問個清楚,若是他真的昧著良心做了對不起顧家,對不起老太太的事情,別說是您了,就是我也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老太太,二老爺貪墨的事情也不是小事,二老爺今天晚上又沒有回來,二弟妹就算知情,恐怕也有限。這一時半會的,我們也問不出來個什麼,不如先放一放。」大夫人柔聲道:「」倒是二丫頭,如今還在小佛堂關著呢,天這麼冷,小佛堂又沒有燒地龍,光有碳盆禦寒恐怕也不夠,別說二弟妹心疼二丫頭,就是我這個做大伯母的也於心不忍啊。」
葛老夫人冷哼一聲,道:「二丫頭也是我的孫女,難道我這個做祖母就捨得磋磨她不成?若不是她做錯了事,我豈會罰她?」
二夫人心裡氣得要滴血了,大夫人真是個陰惻惻的狗,平時不聲不吭,可關鍵的時候卻咬人一口。
今天她的虧是吃大發了。
「老太太,您饒了兒媳這一次,是我豬油蒙了心,才會來質疑您的決策。我一聽說珠姐兒被關起來就方寸大亂,我得了失心瘋了,求您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要是從前,葛老夫人早就原諒了她了。畢竟費氏是她外甥女,而郝氏卻是外人。她就是對費氏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會當著郝氏的面作賤她。
可此一時,彼一時,經過最近這一段時間的事,葛老夫人對二房算是徹底心涼了。
她沒有說話。
大夫人看著就覺得十分暢快,從前費氏一哭二鬧三上吊,讓自己吃了不少虧。這一次,就讓她嘗嘗滋味。從今以後,她這一招可再也不好用了。
在這短暫的沉默里,二夫人的心慢慢向下沉去,她知道,天色已經很晚了,如果再繼續這麼耗下去,老太太就要休息了。而她若是不做什麼改變的話,她是再也挽回不了老太太的心了。
失去了老太太的歡心,她以後的日子會怎麼樣,她比誰都清楚,四夫人沈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夫人打了一個寒顫,「砰、砰、砰」給葛老夫人磕起頭來:「老太太,兒媳是真的知道錯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她磕得很用力,砰砰砰的聲音聽著很駭人。
一邊磕,一邊哭著哀求:「姨母,雪娘知道錯了,姨母,求您原諒雪娘吧,雪娘再也不敢了。」
她一聲聲哽咽地哭著好不可憐。
雪娘是費氏的小名。
葛老夫人沒有生女兒,很喜歡自己妹妹所出的女兒費雪娘,經常把費雪娘接到家裡來住。
而二夫人因為家竟不好,對這個疼愛自己給自己漂亮衣服與好吃的東西的姨母也是格外親,姨甥兩個宛若母女。
這一聲姨母,喚起了葛老夫人從前的回憶。
她的心,生出幾分不忍。
大夫人見了,就咬了咬呀,這個費氏,居然用苦肉計,真是好深的心思。
「二弟妹,二弟妹,你這是做什麼?」大夫人一聲驚呼,忙蹲下來抱住二夫人,卻十分不贊同地訓道:「老太太是祖母,二丫頭做錯了事情,難道老太太教訓不得?您這個樣子逼迫老太太,以後在顧家,老太太還有何威嚴?」
郝麗娘,你欺人太甚!二夫人伏在地上,心裡把大夫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可不管大夫人怎麼說,她就是死都不抬頭,只砰砰砰地磕頭。
大夫人隱忍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個讓二夫人一蹶不振的機會,怎麼可能會讓她死灰復燃?
「二弟妹,你這是脅迫老太太嗎?」她死死攥住二夫人的胳膊,幾乎是用過全身的力量去掐了,聲音也越發義正言辭:「若人人做錯事情都像你一樣,顧家還有沒有規矩?不是我這個做大嫂的說你,你就是太寵著二丫頭了。焉知她今天做錯事情,沒有你這個做母親的太溺愛的原因。二弟妹,慈母多敗兒啊!」
葛老夫人心裡的不忍一瞬間就消失了大半,她目光像月光一樣清冷:「我知道你心疼二丫頭,可今天的事情的的確確是二丫頭的不是。作為姐姐,她不僅昧下了葛家給三丫頭的帕子,還到我面前搬弄是非,說四丫頭背地裡對我言語不敬還燒了一整匹的南京雲錦。」
說到這裡,葛老夫人猛然間就覺得顧重珠之所以會如此顛倒黑白無中生有地中傷顧重陽,會如此膽大妄為不顧上下尊卑姐妹情分地搶白顧重華,分明就是跟著二夫人有學有樣。
她越發覺得大兒媳婦郝氏不愧是仕宦千金,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顧重珠如此不懂禮數,一定是二夫人言傳身教的結果。
如此說來,顧重珠是斷斷不能輕易饒恕的了。
她厲聲說道:「我多年不管家,尋常她們姑娘做錯了什麼事情,我也甚少過問,這一次,是二丫頭跑到我面前告黑狀在先。幸好華姐兒來了,替四丫頭做證,證明是二丫頭搗鬼挑撥,如若不然,我豈不是被二丫頭給騙了。我平時這麼疼她,她卻利用我的信任對付四丫頭,我要是輕易信了她,不僅讓四丫頭心寒,還會給人留下昏聵無知,偏聽偏信的印象。二丫頭膽大包天,我如何能不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