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琉璃廠大街,顧家已故四夫人沈氏的陪嫁茶葉鋪子後院。
伍大成跪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給顧重陽磕了三個響頭:「小姐,真沒有想到小姐還記著小人。」
見到顧重陽他很是激動,差點就要哭出來。
聽到他哽咽的聲音,顧重陽想起亡故的母親與素來疼愛她的伍嬤嬤,心裡也是一酸。
「大成舅舅,你快起來,這些日子你到哪裡去了?我母親去世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問要迫不及待地弄清楚,目前能解決她心中疑惑的,只有伍大成。
而這一聲「大成舅舅」更是讓伍大成忍不住濕了眼眶。
伍大成的娘親伍嬤嬤是沈瓊枝的乳母,沈家是商戶人家,不像京城那些高族宦門主僕之間等級嚴明。沈氏從小一直稱呼伍嬤嬤為乳娘,叫伍大成也是叫乳兄,大一些就叫大成兄。
這一叫法,直到沈瓊枝嫁入顧家之後,才改過來。
明面上叫伍嬤嬤、伍大成,私底下還是跟從前一樣的叫法。沈氏甚至會對顧重陽說,你大成舅舅如何如何。只是從前的顧重陽自恃為侯府千金,從來不屑叫一個下人做舅舅。
如今重活一回,她才明白,跟她一樣姓顧的,不見得是她的親人。眼前的伍大成雖然只是個下人,待她卻十分好。
顧重陽這一聲大成舅舅,讓伍大成又是感動又是難過,他趴在地上,再次給顧重陽磕了幾個頭,用顫抖的聲音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您還是叫我伍大成吧。」
他難過的樣子令顧重陽心裡堵得更厲害了:「既然如此,那我叫你大成叔吧,你是我的長輩,當得起我稱呼你一聲的。」
大成叔是比較中庸的叫法,侯府的小姐少爺們,見了上人身邊服侍的年長人,稱呼一聲叔也沒有什麼不可。
伍大成這才道了一聲是,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
顧重陽這才看清伍大成的面容,他皮膚黝黑,面黃肌瘦,神色悽苦,一看就知道吃了很多苦。
可眼下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弄清楚母親是怎麼死的,比什麼都重要:「大成叔,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姐,說起來,連我也是一頭霧水。」伍大成搖了搖頭,陷入了痛苦的回憶:「十一月初七那天,我跟從前一樣在外院,因為舅老爺就在那兩天會到京城,所以夫人就讓我在外院等消息,說只要報信的人回來了,就立馬通知她。我哪也不敢去,就在門房那裡等著。」
「從早上一直等到巳時末(上午十一點),都沒有見報信的人來。我忖度著上午舅老爺一定是到不了了,正準備進去跟夫人說一聲,夫人屋裡的邱嬤嬤突然來找我,說我娘突然得了病重,讓我趕緊去看看。」
聽到這裡,顧重陽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絲感覺,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不解與猶豫也不過一閃而過,她趕緊問道:「後來呢?」
「我當時嚇了一跳,又是著急又是擔心,跟著邱嬤嬤一起就朝榮冬院去。可沒想到的是,剛剛進了榮冬院,就有人從後面給了我一悶棍,直接把我打暈了。」
顧重陽的心也跟著一提,這恐怕就是那人的目的吧。先用計騙了伍大成進院子,再造成母親與伍大成有染的假象,最後找人來捉姦,以坐實母親不守婦道的罪行。
好歹毒的心!
「等我醒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丟在柴房。門口有兩個人看守著我,她們一邊看守一邊在說閒話。一個人說四夫人年紀輕輕怎麼就死了呢?」
「我當時聽了氣得暴跳如雷,當場就想衝出去把那個胡說八道的人教訓一頓。四夫人明明活的好好的,早上還讓我等舅老爺的信呢,怎麼會死?」
「可我發現我被人綁著,嘴巴也被堵上了。我意識到情況不妙,四夫人可能真的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就決定按兵不動,一邊想辦法把身上的繩子解開,一邊悄悄地移到門邊偷聽那兩個人說話。」
「那人繼續說道,伍嬤嬤也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居然上吊殉主了,真是難得。」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娘親會死,我滿心不信,只覺得這恐怕是個惡作劇,恐怕是僕婦們故意在耍我。」
「可沒想到的是,另外一個人居然說我娘親並不是殉主,而是下毒毒死了四夫人,因為被人發現了,所以畏罪自殺。」
「我越聽越覺得事情絕不可能是惡作劇,不管哪房的下人也不敢拿這樣的事情來開玩笑。我心裡十分痛苦,也非常害怕,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我知道,四夫人與我娘親一定凶多吉少,甚至連我自己都十分危險。」
「幸好我做乞丐的時候,跟那些老乞丐一起偷東西手腳十分靈活,不一會就解開了繩子,我輕輕推開窗戶,在窗戶邊放了一隻鞋,造成我已經跳窗逃跑的假象,然後順著煙囪爬了出去。因為我是南邊人,窗戶那邊又是顧家後花園的小湖,他們都以為我是從湖裡逃跑了。」
「那天十分的冷,雪下的很大,我怎麼可能從湖裡跑呢?許是家裡的下人不願意冒著寒風追趕我吧,我這才逃過一劫。」
伍大成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苦澀:「我哪也不敢去,就扮成乞丐,打聽消息。我這才知道夫人是真的去世了,而我娘親也遇到了不測。而侯府的人,一律說夫人是心疾暴斃而死的,我母親是殉主上吊,我一點也不信。夫人的身體很健康,不可能會死。就算夫人有了疾病,為什麼要把我捆起來呢?我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事情,卻知道一定是有人從中搗鬼。」
「四小姐,夫人是被人害死的。」伍大成望著顧重陽,又是氣憤又是不甘:「我娘親也是被人害死的,她們不能枉死。可您現在還小,什麼都做不了,您只能等,等您長大了,有能力自保了,才能手刃仇人,為夫人報仇。」
伍大成的話,說完了,顧重陽的腦海卻有些亂。
她的思緒並沒有因為伍大成的話而清晰,反而變得更加混亂。
但是為母親報仇雪恨的決心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大成叔,你說得對,我的能力太弱了,應該韜光養晦。」顧重陽突然把聲音一提道:「可是我沒有時間了,葛碧蓮明年開春就會進門,我必須要在葛碧蓮進門之前把事情弄清楚,讓父親不再誤會母親。」
「我現在的確能力有限,但是我還有父親,我要把母親是清白的事情說給父親聽,讓父親幫著我找出兇手。」
「清白?」伍大成突然愣了愣:「小姐,夫人被害一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是!」顧重陽望著伍大成,毫不避諱道:「你被打暈之後,別人把你弄到我母親房裡,讓你跟我母親同處一室,造成你與我母親有染的假象,讓父親誤會。母親為證清白,所以才會上吊而死。」
「事情的關鍵,就在於你跟我母親是清清白白的。我們一定要找到陷害你們的兇手。」
伍大成聽了臉色大變,他這是被顧重陽的話而嚇住了。
他從來也沒有想過,府里居然有會這樣駭人聽聞的謠言。
他的臉色發白,身子僵硬,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等他反應過來之後,他突然道:「可是小姐,夫人出事那天,四老爺一直都在家中啊。」
顧重陽如遭雷擊,那一瞬間,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望著伍大成,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我父親那天一直在家中?」
「是啊。」伍大成忙不迭地點頭:「他是卯時末(上午七點)出門的,辰時末(上午九點)回來的,回來之後,他就一直都沒有出去啊。」
顧重陽聽著伍大成的話,一雙手死死地絞在了一起,嘴唇慢慢發白,臉上的血色也退的乾乾淨淨,十分的蒼白。
「你……說的是真的?」她的聲音繃得十分緊,聽得出來她此刻是非常緊張甚至是害怕。
「是的,小姐。」伍大成鄭重地點頭,肯定道:「那天我奉夫人之命在門房那裡等舅老爺,一直等到巳時末(上午十一點),我可以確定,四老爺辰時末(上午九點)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顧重陽只覺得腦海中轟轟作響,感覺像要炸開了一樣。
她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前所未有的害怕與迷茫湧上了她的心頭。
青波說過,父親回來之後,直接去了安榮院,與母親吵了一架,然後負起去了書房。過了半個時辰之後,母親就投繯自盡了。
她一直以為,是那些人先叫了伍大成進去,陷害母親,母親受此侮辱又得不到父親的信任,所以一死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現在看來,她錯了,錯得十分離譜。
按照青波與伍大成兩個人所說,分明是母親與父親吵架,吵架之後母親投繯自盡,母親死後,有人將伍大成騙了進去。
母親自盡在先,伍大成進內宅在後。
也就是說,知至知終都沒有通/奸被撞破這回事。
是有人逼死了母親,為了掩人口目,栽贓嫁禍給伍大成。
母親並不是羞憤自殺,是被人逼死的。
而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父親他一直就在家中。
顧重陽覺得自己像掉了冰窟窿,冷得渾身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