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侯府正門大開,顧重陽乘坐的馬車一路從大門駛到垂花門口。
平時郝家的大門是關著的,尋常人進出只從側門,這是京城所有侯門的規矩。
大門打開讓客人的馬車直接進,這是極重要的客人才會有的待遇。
郝少陽領著顧重陽進了垂花門,一路到趙夢蘭住的院子。
趙夢蘭把孩子抱在懷裡,走來走去哄個不止,一歲的男娃啥都不懂,只知道自己身子不舒服哇哇地哭。
明堂里收拾的簡潔明快,起居室里有些鬧哄哄的,有藥味也有孩子身上的奶香味。
「顧小姐,你終於來了。」趙夢蘭嘴角翕翕,眸中有星星點點地淚水,臉上似有愧疚之色:「從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對,你都原諒了我吧。」
沒想到她竟然會愧疚道歉,不管是為了想讓自己給她的兒子治病還是其他,顧重陽都願意接受她的愧意。
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幸福。特別是跟王九郎在一起之後,她覺得從前所有的苦難都是上天的考驗,而現在,老天爺已經給了她最好的回報。
「這就是澤哥兒吧,長得可真好。」顧重陽上前摸了摸男娃的臉,然後道:「把孩子放到床上,我來看看。」
在杏林界,一直有寧治十男子不治一婦人,寧治十婦人不治一小兒的說法,這話並不誇張。一則小兒心智不成熟,口不能言,只會哇哇的哭,診脈也不能像給大人診脈那樣,只能診喉結兩邊的人迎脈與腳背上的沖陽脈,很多大夫因為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往往不敢接診。
第二個原因,則是幼兒臟腑嬌弱,用藥的時候要拿捏的十分准,否則就會傷害幼兒的身體。而給小兒餵藥也是一個極頭疼的事情,很多父母心疼孩子,見孩子不願意服藥就由著孩子,導致用藥不見效。
顧重陽讓乳母解了衣裳躺在床上安撫住孩子,等孩子嘴裡吃了奶情緒平復了些,再給他診人迎、沖陽兩處的脈,最後又問了孩子與乳母平時的作息、吃飯情況,方結束診斷,走了出來。
「怎麼樣?」郝少陽見顧重陽眉頭輕輕皺了,就道:「先坐下來吧。」
「澤哥兒的確是外感風邪導致的咳嗽,李太醫的思路沒有問題,方子也沒有問題。」顧重陽沉吟道:「是不是餵藥的時候沒有按時按量服用?」
郝少陽一愣,不由自主地朝趙夢蘭望去。
「我按時按量給澤哥兒服藥了。」趙夢蘭心痛道:「每次服藥澤哥兒都大哭不止,可我並不敢因為他哭就停止餵藥,畢竟良藥苦口利於病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藥服下去就是沒用。」
「顧小姐,澤哥兒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是你診錯了,要不然你再診診?」
她的話一落音,郝少陽就立馬皺了眉頭:「師姐,我知道你關心則亂,可也不能亂說話,重陽表妹的醫術你又不是沒見過,這麼多年她給人治病,不管大病小病,從未失過手。」
趙夢蘭臉一紅,露出幾分尷尬,趕緊跟顧重陽道謝:「顧小姐,我不是故意懷疑你,實在是見李太醫的方子無效,所以才不解的。」
「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有不疼的呢?你放心,澤哥兒這不是什麼大毛病,我這就開方子,今天服了,夜裡他就能睡安穩。這兩日天變了,早晚寒涼風又大,早晚儘量不要抱他出門,如果必須出門,找東西包了,避著風,不會有事的。」
她細細叮囑了趙夢蘭,才對郝少陽道:「我先開方子。」
筆墨紙硯早就備下了,顧重陽開了方子,郝少陽吹了吹待字跡幹了,就收入袖中。
顧重陽起身告辭,郝少陽道:「我正好出去抓藥,送你一程。」
看著他二人一前一後走了,趙夢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將手心都抓破了。
那顧重陽到底有什麼好?
她不過稍稍質疑,他就那般護著,不惜當著丫鬟與顧重陽的面給她沒臉;顧重陽要走,他就巴巴地追了出去,還說什麼要去抓藥。老太太病了這兩個月,可不見他親自去抓過藥,澤哥兒病了這兩天,他也不過是頭一天抱一抱、哄一哄而已,等澤哥兒一直哭個不止,怎麼也哄不好,他就失了耐心了。當澤哥兒尿在他身上了,他乾脆就將孩子交給乳母,好像澤哥兒是個累贅似的。
那是她的寶貝,他們兩個的孩子,流著他的血脈,他怎麼能這般沒耐心?那顧重陽不過是毫不相干的人,他竟然那般對她,不過是念著小時候幾年的情分而已,不過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已。
趙夢蘭走進屋裡,一邊哆哆嗦嗦把睡著的男娃抱在懷裡,一邊心痛道:「乖乖澤哥兒,娘親的心肝寶貝,等娘親把你爹爹心裡的那個壞女人趕跑,爹爹就會疼你疼娘親了,你暫且忍耐幾天,等娘親事成了,就立馬給你服藥,讓你快快地好起來。」
第二天下午,顧重陽按照約定來複診,郝少陽進宮當值還沒有回來。
趙夢蘭請了顧重陽坐下,然後自己坐在了主位上:「多謝顧小姐昨天出手診治,澤哥兒今天已經大好了。顧小姐醫術果然高超,比太醫院的李太醫厲害多了。」
她說著客氣的話,臉上的表情卻淡淡的,落在顧重陽臉上的眼神也帶了幾分漫不經心。
郝少陽不在,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
顧重陽儘量讓自己忽略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其實李太醫的思路並沒有錯,我沿用了李太醫的思路,不過是方子裡改了幾味藥而已。」
「原來是這樣。不管怎麼說,都要感謝顧小姐。」趙夢蘭笑笑道:「聽說顧小姐跟王九郎訂婚了,這可是天降良緣,可喜可賀。」
顧重陽自問與趙夢蘭並未熟悉到可以討論親事的地步,她低下頭去喝茶,裝作沒有聽到。
趙夢蘭臉上就浮現出一絲冷笑:「當初顧小姐為情所傷避走南京,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呢。沒想到你我還有見面的這一天,更沒有想到,你一婚還比一婚高,嫁給了王九郎。我雖然進京不久,卻也知道王九郎一直守身如玉不近女色的,真不愧是顧小姐,這手段的確不一般。」
她是在嘲諷顧重陽用了不正當的手段引.誘了王九郎。
顧重陽聽了不由大怒,她豁然站了起來,與趙夢蘭對視。
趙夢蘭不甘示弱,目光犀利地看著她。
兩人對視時,顧重陽就看到趙夢蘭臉上的不甘,眼中的怨恨以及因為牙關緊咬而微微發抖的兩腮。
顧重陽突然冷笑道:「若論手段,還是趙姑娘你技高一籌,不是誰都有本事能未婚先孕的。」
趙夢蘭像被人擊中心臟一般臉色大變,也扶著椅子站了起來:「你住口!」
「只許你對我冷嘲熱諷,不許我反唇相譏嗎?趙姑娘不愧是做了侯府少奶奶的人,氣勢果然比當初跪著哭求一個容身之所時凌人多了。」顧重陽也陡然把臉一變,一雙眼睛犀利如劍:「你不過是仗著你父親的遺言,不過是遇到我是個不將就的人才能嫁進臨江侯府而已。否則以你武館出身別說是做侯府少奶奶了,就是稍有頭臉的人家都不會娶你!」
「你如今出則高頭大馬,入則奴婢成群,得償所願地嫁給了心上人,是你父親的生命、郝少陽的承諾、以及我的退出換來的,你有什麼資格不珍惜?」
郝少陽這般瘦骨嶙峋,趙夢蘭一樣有責任。她喜歡郝少陽,為何不正大光明地告訴他,為何不讓郝少陽知道她的心意,她一面做出不爭不搶只求容身之所的樣子,一面卻來對著她這個郝少陽從前的未婚妻冷嘲熱諷。
她占了郝少陽正妻之位,做了妻子該做的事情了嗎?
這還是從前那個磊落大方的江湖女子嗎?這樣的趙夢蘭,讓顧重陽格外失望。
趙夢蘭被顧重陽說的臉色發白,心中的怒火突然轉化成兇狠。
她看著顧重陽的眼神如陰狠的狼一般。
這裡沒有別人,只有她們兩個,顧重陽離自己不過是三尺的距離。
顧重陽是個養在深閨手無縛雞之力嬌滴滴的俏小姐,只要她想,她現在就可以一招讓她斃命。顧重陽的丫鬟都在門口站著,到這裡起碼需要兩三息的時間,就這兩三息的功夫,她就可以徹底除掉顧重陽這個人。
殺了她!殺了她!
只要眼前這個人死了,少陽師弟就永遠都是屬於她的了。
這個念頭一起,趙夢蘭怎麼都壓不下去。
她不由繃直了身體,暗暗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