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車,空間雖然寬敞卻也有限,顧重陽老老實實地坐在王九郎對面,眼觀鼻、鼻觀心,過了好一會方抬頭偷看王九郎。
她應該向他道歉,然後再向他道謝。
不行,若是道歉,必然讓他想起那天不愉快的事情,萬一他一怒之下讓自己下車怎麼辦?
那還是先道謝好了。她說幾句好話,恭維他一番,等他高興了,再道歉。說不定他很高興,不跟她計較了,她連道歉都不用了呢!
她偷偷覷著他的臉色,想從那軒軒如初生朝霞般出色的臉上窺探他此刻心情究竟如何。
王九郎原本手中拿著書,感受到她的視線就放下書,與她對視,顧重陽卻倏然把臉撇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說。
可王九郎卻不由多想了,難道小丫頭還在為他們同坐一車的事情耿耿於懷?
王九郎乾脆將書放到一旁,對她說:「雞鳴寺那邊有事需要我們趕緊過去,事有輕重緩急,實在是找不出多餘的馬車了。倒不是我不願意在外面走,只是我若出去,必定惹人側目,只好讓你與我共乘一輛了。」
顧重陽不由訝然,睜大的眼睛望著她。
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幾分不解,好似迷茫的小鹿,忽閃忽閃惹人憐愛。
這丫頭,真是生了一副好樣貌,這個樣子若是被外人看到了,定會連魂都被她勾走了吧。
好在是他,定力異於常人。
雖然如此,他還是有些不自在地撇過頭去,覺得氣氛有些靜,就伸手取了小几上的茶盅朝嘴邊送。等送到嘴邊才發現茶盅空空如也,忙將茶盅拿在手中,掩飾自己的尷尬。
顧重陽有片刻的困惑,然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雖然不明白王九郎為什麼要這麼說,但是聽他的語氣,卻是沒有生氣的。
顧重陽鬆了一口氣,不由舒心一笑,甜甜地對王九郎道:「九郎,你盅中無水,我替你斟上。」
王九郎捏著茶盅的手一僵,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顧重陽。
小丫頭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笑嘻嘻地從他手中接走茶盅,轉頭去倒茶,並未注意到他的失態。
王九郎不由放鬆地呼了一口氣,一面暗呼慶幸,一面覺得自己的病越來越嚴重,以致於自己竟會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晃了神。
念頭未散,顧重陽已經雙手捧了茶給他:「九郎,今天的事情多謝你救危解難,助沈和堂脫離水火,你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只能斟茶一盅表示謝意。」
她以為王九郎生了她的氣,惴惴不安一直想著道歉,卻不料他出手幫了她這樣一個大忙,還語氣溫和,分明是不計前嫌了。
他果然不愧是初衍大師,雖然性情冷淡,有仇必報,卻也心地善良,寬懷大度。
以前是她不好,以後她再也不胡思亂想,把王九郎想成斤斤計較的小人了。
她臉上帶著笑,眼神中有七分的感謝,三分的討好,臉龐如鮮花盛開,嬌美動人。
王九郎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
看的出來,因為沈和堂脫離危機,她真的很高興,自打出了沈和堂笑容就幾乎沒有斷過。
他沒有飲茶,而是玩味地看著她:「原來我幫的這個忙,就值一杯茶水?」
若是從前,顧重陽早就驚慌失措趕緊解釋了,可自打經過剛才,她已經可以斷定王九郎是個心地善良不斤斤計較的好人,他一定是跟自己開玩笑的。
「當然不止如此!」顧重陽望著他,誠懇道:「想求您幫忙的人千千萬,您就是隨口一句話也價值千金。你今天救了沈和堂,救了我舅舅,這麼大的恩情若是用金錢來衡量的話那還得了?就因為知道您的恩情太大,實在無法報答,所以才用茶水表示我心中的謝意的。」
王九郎摸了摸鼻子,他想看小丫頭著急跳腳的樣子,沒想到她根本不上套。
馬車突然一顛,猛地打了個彎,顧重陽沒坐穩,朝地上撲去。眼看著就要摔倒,王九郎長臂一伸,已經攬了她在懷中。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的味道沁入心脾,他修長有力的臂膀攔著她,她靠在他的胸前,讓顧重陽有片刻的呆滯。
她再一次想起那年在琉璃廠大街,她從馬車上跳下來,他扶了她一把,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以及她砰砰的心跳。
顧重陽覺得那種感覺又來了,這一次更加明顯,更加激烈,令她心跳如雷,面熱似火燒。
她好似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渾身僵硬,手腳都不知道朝哪裡放。
幸好王九郎很快放開了她,將她扶穩,然後不悅地問:「怎麼回事?」
瑞豐回稟道:「剛才突然竄出來一隻貓,因為躲閃不及,所以顛了一下。」
車夫馭術嫻熟,豈會因為一隻貓而驚慌失措?或許是因為貓來得太快吧。
王九郎壓下心中淡淡的疑惑,轉頭去看顧重陽:「你沒事吧?」
聽著他溫潤帶著關切的聲音,瑞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阿舍看了瑞豐一眼,越發不解。
車夫卻膽戰心驚,覺得瑞豐要害死自己。
且不管外面的人心裡作何感想,顧重陽此刻是心跳不止的,她低頭不去看王九郎,只輕聲道:「無事,多謝你。」
心裡卻鄙視自己太大驚小怪,一點小事就驚慌失措自亂陣腳。
師父說過,緊張的時候就深呼吸,想些其他的事情。
她一面深呼吸一面想沈家的事,幾乎快要平靜的時候,卻感覺額頭一涼,王九郎的手覆了上來。
涼涼的手,讓她不由一驚。
他的手怎麼這般涼,剛才他拉自己上馬車的時候手分明是溫溫的,怎麼會變得這樣涼,九郎他究竟得了什麼病?
她伸手就要去抓王九郎的手腕,想給他診脈。可想起之前王九郎的反應,又覺得他諱疾忌醫,猶豫之時,王九郎已經將手收了回去;「沒有發燒,怎麼剛才臉這麼紅?」
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跳如雷的感覺,因他這一句話又有死灰復燃的痕跡。顧重陽忙深呼吸:「就是剛才嚇了一下。」
「嗯。」王九郎點點頭,道:「剛才我幫了你一個大忙,等會便是你報恩的機會。」
顧重陽不解,王九郎解釋道:「王家世居南京,我高祖父為公那一枝因為太.祖三顧世芬堂所以去了京城定居。南京這邊還有很多本家旁支,其中有一枝便是我高祖父嫡親的兄弟,他們那一脈,與我家一樣,世代單傳,到了最小的這一輩,只留了一根獨苗,年方七歲。
「這孩子比我晚一輩,自出娘胎便體弱多病,請了名醫多方調治,總不見好。據說之前也得到高人指點,說要活命必須出家,一生不得見親人。除此之外,再無他法。今年開春之後,身體越發虛弱,性情也頗為狂躁,實在無法,只好將其送到雞鳴寺剃度。」
「這孩子父母早亡,祖父母只有這一個獨孫,二老淚灑雞鳴寺,萬分不舍。我知道後就將他們攔了下來,我想請你去幫這孩子看看,若有轉機最好,若實在沒有辦法,也是他命該如此。」
聽到這裡,顧重陽的好奇心完全被調動起來了,她道:「九郎,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
就算不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她也一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什麼病,竟然如此棘手。
在進門的瞬間,顧重陽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偎在自己祖母懷中的孩子,大大的腦袋,小小的身子,咋一看就像個小小的豆芽菜。
他依偎在祖母王太太懷中,手緊緊地抓著王太太的衣襟,一雙眼睛更是警惕地打量著周圍的人。
當王九郎向王太太與王老爺介紹顧重陽的時候,這兩個疼愛孫子的祖父母顯然都楞了一下。
他們本來以為王九郎請回來的醫術高超的大夫定然是個鬚髮皆白,醫術嫻熟的老大夫,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王老爺先反應了過來:「小石頭的病就有賴顧小姐回春妙手了。」
顧重陽笑了笑:「王老爺客氣了。」
她看了一眼王九郎,詢問他是不是現在就開始。在王九郎點頭之後,她走到王太太面前,蹲下來與那孩子平視,面上帶笑,柔聲問:「你就是小石頭?你今年幾歲了?」
本著賤命好養活的原則,王老爺與王太太希望這個小孫孫能像石頭一樣堅強,可結果顯然事與願違。
小石頭瞪大眼睛望著顧重陽,眼中都是防備警惕,嘴巴也抿得緊緊的。
「顧大夫,小石頭今年七歲了。」王太太忙道。
顧重陽看了王太太一眼,沖她搖了搖頭,王太太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說話。
顧重陽好像沒有看到小石頭眼中的疏離,繼續柔聲道:「好,我從你祖母口中得知你的確叫小石頭,你七歲了,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生病了。我是大夫,來幫你治病,你把手伸給我看看,好不好?」
小石頭的嘴巴依然緊緊地抿著,因為太過用力,嘴唇周圍的皮膚顯得有些發白。
顧重陽就笑:「既然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
說著,她伸手出去,想去拉小石頭的手。
「啪」的一聲,小石頭很快伸出手,在顧重陽的胳膊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瞪著顧重陽的眼神更是憤恨。
王太太趕緊道歉:「顧大夫,對不住,這孩子脾氣不好,我代他向你賠不是,沒打疼吧?你千萬別跟孩子一般計較。」
她又道:「小石頭,你怎麼能隨便打人?這幾天我教你的話,你都忘了不成?」
小石頭並不害怕,也沒有半分的愧疚不安,他看了顧重陽一眼,朝王太太懷裡偎得更緊了,分明是知道有王太太做為依仗,別人不敢將他怎麼樣。他鬆開一隻手放到嘴裡,開始啃指甲。
他十指禿禿的,因為經常啃指甲,指頭的肉都有些微的破損,看著有些嚇人。
顧重陽心裡有了底,就起身坐下,開始跟王太太了解情況:「他平時就這樣嗎?」
不說則已,一提起這個,王太太滿面愁容:「是,小的時候雖然身子弱,卻也愛笑,後來越長大性子越是乖僻,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差。顧大夫,你看這病你能治嗎?」
顧重陽沒有回答,而是瞥了小石頭一眼,這孩子嘴唇發紅,他根本不是身體虛弱,而是內里有火。至於火盛的原因,她也猜到的幾分。若直言說自己能治,王太太夫婦不見得會相信。
她問:「小石頭是不是口臭,而且排出來的矢也結成球狀,又硬又干?」
聽她如此說,王太太緊鎖的微微有些舒展,不敢置信道:「是,的確如顧大夫說的這樣。」
她的表情給了顧重陽幾分信心:「這病我能治。」
王太太又驚又喜,一把拉了顧重陽的手:「顧大夫,你說的是真的嗎?那你趕緊開方子,需要什麼要,人參還是鹿茸或者天山雪蓮,只要你能救小石頭的命,什麼樣的藥我都能給你找來。」
世芬堂王家不缺錢,更不缺人脈,王太太所言並不誇張,可她說的這幾句話也讓顧重陽聽出了端倪。
之前給小石頭治病的大夫,肯定有很多都說他是身體虛弱,需要上好的藥材進補,所以王太太才會一張嘴就說出這幾種大補的藥材來。殊不知,小石頭秉性弱,根本不能用這種大補的藥,越補身體越差。
王老爺顯然比王太太冷靜得多,他雖然也高興,但面上卻帶了幾分懷疑:「顧大夫,小石頭這是得了什麼病?」
顧重陽並不拐彎抹角,直言道:「是食傷症。」
「食傷?那不是吃多了積食了嗎?小石頭平時用飯很少,所以才會這麼瘦弱,他這是厭食症,怎麼能是食傷症?」王老爺輕聲詢問:「顧大夫,你是不是診錯了?」
「王老爺,我相信在此之前,你定然請過很多大夫給小石頭治病,必然有人說他是體弱需要進補,當然,也一定有人說過是厭食症,按照厭食症的法子給小石頭治療過。」顧重陽反問道:「小石頭是單傳,您請的大夫也絕非等閒之輩,既然是厭食症,為什麼按照厭食症的法子治不好呢?」
「這……」王老爺一陣語塞,答不上來,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證明小石頭得的是食傷症啊。
他的孫子他知道,平時吃的比貓還少,無論如何也跟食傷症扯不上關係啊。
他沒說話,顧重陽卻看出了他的想法,她笑道:「王老爺,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這樣,我給你講個例子吧。」
「這南京城裡人傑地靈,物華天寶,商鋪鱗次櫛比,不計其數。有錢的人做老闆,窮苦的人就做夥計,老闆為了防止夥計中飽私囊,偷拿東西,費盡心機,用盡辦法。這一點,王老爺定然是知道的吧?」
見王老爺點了點頭,顧重陽繼續道:「尋常的鋪子都好防範,只要每日營業結束,搜一搜夥計的身即可,可有一種鋪子卻沒有辦法,那就是糕餅鋪子。因為就算可以防止夥計偷偷帶走,卻也防不住夥計在店鋪里偷吃啊。」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詭計多端的餅鋪老闆最終還是想到的對付夥計的辦法。王老爺,你知道是什麼辦法嗎?」
王老爺當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這跟孫子小石頭的病有什麼關係。可顧重陽既然這樣問,他卻不能不答。
「我並不清楚,顧大夫定然是知道的,願聞其詳。」
顧重陽微微一笑,秀美動人的臉上都是從容:「餅鋪老闆使了一個毒計,在夥計頭一天上班的時候,從早到晚都不許夥計進食,等到晚上夥計餓的前胸貼後背的時候,將放了許多麻油豬肉的糕點端給夥計們,不限數量讓他們敞開肚皮吃。飢腸轆轆的夥計們見到熱氣騰騰的糕點,可以說是兩眼放光,狼吞虎咽。結果不用我說你也一定知道了,這些夥計由於吃得太多太飽,不是上吐就是下泄,以後再見到糕點、聞到糕點就會覺得噁心,更別提吃它們了。而且最終的結果是老闆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可夥計們卻因為得了食傷症,連吃飯都不甚香了。」
她微微頓了頓方道:「小石頭的病也是如此。定然是他剛斷奶的時候做下的病。,因為希望他身體康健強壯吃飯時總是餵太多的食物,以致於他如糕點鋪子的夥計們一樣得了食傷症。有的孩子,身體健康,胃口好,吃下去的東西很快消化,就會長得白白胖胖。可小石頭天生體弱,吃下去的食物消化不了,堆積在腸胃中,導致他越來越不喜歡吃飯,身體自然也越來越差。」
王老爺跟王太太面上露出震驚的神色,顧重陽更是得意,她並不表現出來,只是總結道:「所以,小石頭這種症狀看著是厭食症,實際上厭食症是結果,並不是原因,根本的原因就是傷食。」
她堪堪而談,說醫理,舉例子,信手拈來,如數家珍,聲音嬌軟清糯,說不出來的好聽,聽在人耳中,好似有魔力一樣,讓人不得不信服。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因為自信而異常明亮,嫣紅的嘴唇更是如嬌美的花瓣,說話時或張或合,十分靈巧。
王九郎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只覺得這個樣子的顧重陽是他從未見過的,如精金美玉一樣精緻,像太陽月亮一樣耀眼,讓人無法忽視。
這個小丫頭,她還有多少驚喜留給他?
她對醫理的解說征服了王老爺,他顧不得顧重陽是個小姑娘,自己的年歲比她父親還要大,激動地用上了敬稱問:「那您說,小石頭這病該如何治?」
「服藥加推拿,還有平時的食物也需要注意。」
「那您快開方子吧。」王老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沒想到顧重陽卻搖了搖頭:「我不能給他治。」
這下子別說王老爺了,就是王太太也驚訝地「呀」了一聲。
王老爺慌忙道:「顧大夫,只要你願意給小石頭治病,這診費的事情,一切都好說。還有剛才,我對你心存懷疑有所冒犯,也並不是刻意之舉,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計較。還有小石頭,他只是個孩子,他打了您一下,您若是心裡不痛快,大可以打我,我絕無二話。只求求您看在我兩個老年喪子,只有這一個獨苗苗的份上,救救這孩子。」
眼看著孫子身體每況愈下,王老爺夫婦只能忍痛割愛將其送到雞鳴寺來剃度。本以為山重水複疑無路,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讓他遇到了顧重陽。
她一陣見血地指出小石頭的病症,分明是有十足的把握妙手回春,沒想到她竟然不願意出手救人。
王老爺夫婦自然百般勸說,甚至可以說是苦苦哀求。只要能救小石頭的命,他們寧願給顧重陽跪下的。
王老爺甚至轉了頭去看王九郎:「九郎……」
王九郎並不說話,以這小丫頭的性子,絕不會見死不救,她這麼說定然是有她的思量。
顧重陽見王九郎看著自己,並未開口,心裡存了幾分感動。
來的路上他說能治好自然最好,治不好也是小石頭命該如此,讓她不要有壓力。可顧重陽卻知道,他定然很在意小石頭的,畢竟王家子嗣凋零,王老爺這一脈與王九郎家又是同宗,他定然不希望這一脈絕了後。否則,以他那般冷清、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出手管小石頭的事?
可現在,自己拒絕了給小石頭治病,王老爺苦苦哀求,他竟然能不為所動站在自己這一邊,光這份信任就足以讓她感激不已了。
「王老爺,並非我不給小石頭治病,而是小石頭不光身體有疾,性格也十分乖僻,按他現在的情況,我就是給他開了藥,也不見得他就會乖乖地喝。我治不好他的病,不是我無能,而是他不聽話。可外人並不知情,他們只會覺得是我沒本事。我何必要因為他砸了我的招牌呢?」
王老爺與王太太臉色一白,顯然是被顧重陽戳中了軟肋,她說得沒錯,小石頭性格乖僻,每次吃藥都哭鬧不止,打翻無數碗藥湯。
就在他們以為事情沒有轉機的時候,顧重陽突然又道:「要我給小石頭治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王老爺忙不迭地點頭:「什麼要求,你說!」
「治療期間,必須將小石頭留在這雞鳴寺,你們二位沒有我的同意不許與小石頭見面。不僅如此,之前服侍小石頭的人,通通不能留在他身邊。」
顧重陽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小石頭,他聽了顧重陽的話,並不擔心,只啃著手指頭偎在王太太懷裡。
他如此有恃無恐不是沒原因的,王老爺與王太太對視一眼,紛紛猶豫:「這……」
「既然二位不答應我的要求,那我這就告辭了。」顧重陽毫不猶豫,站起來就朝外走。
「顧大夫請留步。」王老爺當先反應了過來,他當然不能讓顧重陽走:「我們也不是不答應,只是小石頭這孩子跟其他孩子不一樣,乍然離了我們,我怕他不習慣。你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既然他下不定決心,那顧重陽就替他們做決定,她說出來的話越發不客氣:「王老爺恐怕是擔心我無能,治不好小石頭吧?否則怎麼會同意將小石頭教給寺里的和尚,而不願意將小石頭交給我呢?」
一席話說得王老爺如醍醐灌頂,是啊,他們原來是打算將小石頭留在雞鳴寺剃度而且永世不再見面的,如今有了轉機,怎麼反倒猶豫起來了?
比起小石頭成為和尚,祖孫一生不能相見,顧重陽提的這個要求簡直一點都不過分。
「顧大夫,你說得對。既然如此,那我就將小石頭交給你了。」王老爺下定了決心道:「一切都照顧大夫的吩咐,不知小石頭這病治癒需要多久?」
「需要多久要看小石頭的表現。」顧重陽看著小石頭道:「不過,如果時機合適,我可能會考慮讓你們來探望小石頭。」
王老爺咬了咬牙道:「好。」
他對了王太太催促了一聲:「把小石頭留下,我們走。」
王太太還有不舍,王老爺卻怒道:「你想小石頭當和尚嗎?我們來雞鳴寺的目的你忘了嗎?是短暫的分離還是永世分離,你可想好了?」
王太太再不舍,也能分得清孰輕孰重的,她站起來,將小石頭推開。
小石頭的眼中終於流露出了幾分驚慌,他死死地抱著王太太的腰,無論王太太怎麼勸都不鬆手。
王老爺到底是男子,比王太太果敢冷硬,他走上去,用力掰開小石頭的手,將他推開,拽著王太太的胳膊,轉身就走。
「祖母!」小石頭哭著上前,要追上去,顧重陽對丹心使了一個眼神,丹心一把摟住了小石頭。
小石頭哭聲更大:「祖母,祖父,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小石頭……」
小孩子的哭聲又驚慌又難過,聽在人耳中十分不忍,王太太與王老爺紛紛止住腳步。
顧重陽眼睛就眨了眨,原來,小石頭會說話,如此,更好了。
知道他們捨不得,可她更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心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王老爺若是捨不得,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想把孫子丟在這裡,可若離了顧重陽,那就是要孫子剃度了。
王老爺咬了咬牙,搖了搖頭。
王太太回頭去看小時候,祖孫兩個皆滿面淚水,小石頭見事有轉機,不由一喜,甚至朝王太太伸出手去:「祖母,不要丟下小石頭!」
王太太見嬌生慣養的孫子被一個年輕秀麗的丫鬟死死地抱著,雖然未受傷卻也不得自由,想著自己夫婦尚在,他們都這般對待孫子,等他們走了,乖孫不知道還要受多大的痛苦。他哭了誰哄?晚上誰哄他睡覺?孫子自打出生,一時半刻也不曾離開她的身邊,是她的心頭肉,聽著他的哭啞了的聲音,她更是眼淚止不住。
「小石頭,你乖乖聽顧大夫的話,祖母過幾天就來看你。」
說完,她也不看孫子如何鬧騰哭泣,哽咽著離開了雞鳴寺。
王九郎自然前去相送,小石頭見祖母走了,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掙開了丹心的懷抱,朝外跑去。
顧重陽豈會容他得逞,在他將將要出門的時候一把將門關上,死死鎖住。
小石頭氣得用力推門,見打不開竟然大發脾氣,將室內的但凡他可以碰到的東西都砸個稀碎。
看著滿屋狼藉,他猶不解恨,只拍著門大聲哭泣。
顧重陽正納悶這孩子哪來的這麼大的力氣,竟然還不覺得累,小石頭卻靠著門坐了下來,換成小聲的哭。
顧重陽這才冷漠道:「你砸夠了沒有,你祖父、祖母已經不要你了,將你交給了我。這一次,我就原諒你,若是再有下次,我就將你賣了,讓你永遠都見不著你祖父、祖母。」
小石頭大驚,尖厲道:「不可能,你撒謊,祖父與祖母不會不要我的!」
顧重陽依然很冷漠:「那你說說,剛才你祖父祖母怎麼會將你留下?」
小石頭像想起了什麼,惡狠狠地瞪著顧重陽:「是你!是你讓他們走的。都是你。」
他說著沖了上來,撲到顧重陽身上拳打腳踢。他雖然年紀小,可因為憤怒,拳腳很重,落在人身上也很疼,顧重陽生生地忍著。
王九郎站在門口,聽著裡面的動靜,當時就想要衝進去看看情況。小孩子手腳不分輕重,會不會傷了她?
可當他的手碰到門的一瞬間,突然又收了回來,她很厲害,想來一定有辦法降服小石頭,他也要對她有點信心才是。
果然,顧重陽忍了一會,就站起來道:「丹心,給我拿繩子來,將小石頭給我綁起來。」
丹心見小石頭打顧重陽,心裡早就不痛快了,礙著顧重陽沒有吩咐才一直沒有動作,此刻聽了顧重陽的話,二話不說就找了繩子來。
小石頭瑟縮了一下,拳腳慢了下來。
他還知道害怕!
「你……你不能綁我,我要告訴我祖父祖母,讓他們狠狠打你板子!」
「哼!」顧重陽冷笑道:「你祖父祖母的確能為你做主,只可惜他們現在走了,這裡我說了算,我說把你綁起來,自然會有人綁你。」
小石頭驚恐地看著越走越近的丹心,終於弄明白自己的處境,張嘴就要哭。
「不許哭!」顧重陽冷眉冷眼地喝道:「再哭,我讓丹心弄屎放你嘴裡。」
小石頭越發驚恐,慌忙閉嘴,過了一會,就用手捂著嘴小聲地哭,看著顧重陽的眼神也不是剛才那般仇恨。
眼淚嘩嘩地流,他可憐巴巴地望著門。
顧重陽這才蹲下來,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小石頭本能地想避開,可看到丹心拿著繩子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又不敢動了,只能任由顧重陽摸頭,眼裡卻都是委屈,眼淚也流的更凶。
顧重陽見他知道怕了,就放軟了聲音:「小石頭,你祖父祖母並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你身體有病,眼看著就活不成了,他們為了讓你活下去,就決定送你到寺廟裡來當和尚。你知道當和尚是什麼意思吧?就是你再也見不到祖父祖母,頭髮還要剃光光,每天打坐念經。」
見小石頭僵硬的身體軟了下來,她又道:「這幾天你祖父祖母陪著你在寺廟裡體驗當和尚的生活,幫助你習慣,想來你一定知道當和尚是怎麼一回事了,難道你想當和尚嗎?」
小石頭看著顧重陽平和、鼓勵的眼神,終於搖了搖頭。
顧重陽大喜,再接再厲道:「我是大夫,可以幫你治病,我若是幫你治好了病,你就可以不用當和尚了,也可以回到你祖父祖母的身邊。但前提是,你必須聽我的話。我是個說一不二的性格,若是你不聽話,我一定會讓丹心把你綁起來的。我不綁你,你聽話,好不好?」
小石頭猶豫著點了點頭。
顧重陽鬆了一口氣:「你以後都跟在我身邊,我跟丹心會照顧你,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告訴我,但是不許發脾氣。你若是發脾氣,我就拿戒尺打你的手心,記住了嗎?」
小石頭眼中流露出害怕,再次點了點頭。
「不許點頭,要說記住了。」
小石頭不想說,但望著顧重陽漸漸嚴厲的眼神,卻又不得不說,他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哽咽道:「記住了。」
「這才乖,以後我問話,你也要回答,不許不說話。」
小石頭想點頭,又趕緊止住道:「是。」
到了此刻,顧重陽終於對這個小病患放了幾分心。
她的語氣也不再是原本刻意裝出來的嚴厲,而是溫聲道:「我現在開門,帶你出去沐浴更衣,你跟我一起,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亂走,亂跑,否則我就要罰你,你能做到嗎?」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立馬道:「我能做到。」
顧重陽再次摸了摸他的頭,這才打開門,沒想到門剛開,小石頭就像一條魚一樣倏地一下鑽了出去,並飛快地朝大門口跑去。
這熊孩子!
王九郎站在門外,作勢就要去追,顧重陽已經從屋裡跑了出來,快速追了出去還大聲道:「九郎別動,小石頭交給我。」
小石頭人小腿短,哪裡是顧重陽的對手,不消片刻顧重陽就追上他,死死將他扣在懷中。
小石頭又急又惱,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手腳並用想要掙開顧重陽。
顧重陽大聲呵斥他:「你沒治好病,休想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