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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老爺思索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他匆匆洗漱了,連早飯都沒有吃,就急匆匆地趕到上房。沒想到卻撲了個空,顧重陽昨天下午就被呂夫人接到呂家去給呂大人看病去了。

  四老爺聽了,越發覺得心裡生氣。

  她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醫術?竟然比他這個做父親的還要忙?一天到晚不沾家,借著給人治病的名義天天在外頭胡作非為,簡直豈有此理。

  丁嬤嬤道:「四老爺找四小姐有什麼事情?等四小姐回來了,我一定轉告。」

  四老爺滿肚子的氣,也顧不得維護自己謙謙君子的儒雅形象,毫不客氣地拒絕道:「那怎麼行?我必須要親自問她。」

  話脫口而出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過於僵硬,他忙補救道:「我也數日沒見重陽這孩子了,著實惦記她。有些事情,我也要親自問問她才是,就不勞煩丁嬤嬤了。」

  丁嬤嬤好似沒有看到他前後態度轉變一樣,聲音平穩,笑容不變:「既然如此,那四老爺先回吧,等四小姐回來了,我立馬派人去通知您。」

  四老爺氣了個仰倒!

  那是他的女兒,他要見她一面居然還要別人通知他過來!究竟誰是父親,誰是女兒?簡直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可長房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他氣咻咻地回到榮冬院,見榮冬院裡牆壁粉刷一新,院子裡原本種的海棠芙蓉牡丹花全被拔光,院子裡光禿禿的十分陌生,遠不似從前溫馨和樂的樣子,他的火氣就蹭蹭蹭直朝上冒,一腳踢翻了上前來請安的小廝。

  青波無端端受了這一腳,趔趔趄趄地爬起來,忍著痛震驚道:「老爺,您為何無故對小人拳腳相向啊?」

  四老爺在長房受了氣,回到家中看什麼都不順眼,他在安榮院要忍,在長房要忍,難道回到他自己的院子還不能舒心隨意要受這些奴才的氣嗎?

  四老爺對青波橫眉冷對道:「作死的奴才,這院子裡種的花木呢?你好大的膽子,竟然不打我的招呼就把東西都拔了!」

  青波趕緊扯開嗓子哭號道:「老爺,冤枉啊,小人哪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把花木都拔了,是葛家派來的嬤嬤這樣指揮的,並不小人自作主張啊。老爺這樣打罵小人,讓小人如何能承受得起啊?」

  自己不過是踢了他一腳,問了他一句,他就這般鬼哭狼嚎地,還將自己也編排上了,四老爺氣急敗壞道:「反了反了,你竟然連老爺我也指責上了?葛家派來的人這樣指揮,你難道不會去問問我?」

  「不是小人不問,小人哪天不問?是老爺您自己說讓我諸事都聽葛嬤嬤的,務必要葛嬤嬤滿意。」

  「好啊,好啊!我說一句,你倒有十句來對。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知道尊卑的東西。」

  四老爺隨手抓起一根竹竿,沒頭沒臉地就朝青波身上打去,還沒打幾下,就聽到有人來報:「四老爺,四小姐回來了!」

  「好啊,她還敢回來!這個不孝女,終於回來了。」四老爺丟下竹竿就朝外走:「她人呢,現在何處?」

  「回老爺,四小姐在長房,您現在要過去嗎?」

  「你……」四老爺氣得睚眥目裂,一巴掌打在那個小廝身上:「既然在長房,那你怎麼說她回來了?」

  小廝捂著臉哀呼著跪到一邊:「是小人的錯,是小人沒有說清楚,老爺息怒。」

  四老爺最近是吃了炮仗了,見人不是打就是罵,好幾個人都遭殃了,自己可得躲遠點,以後千萬不要朝四老爺身邊湊了。

  小廝正在腹誹,沒地方四老爺顧占茗竟然走回來怒喝道:「跪在地上做什麼,還不快起來跟我一起去長房!」

  「是,是。」小廝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唯唯諾諾地跟在四老爺身後。

  長房的丫鬟引了四老爺直接去了顧重陽的新居關雎院。

  院中種的楊柳樹婆娑嫵媚,四季海棠開得如火如荼,大紅色的簾攏上繡著折枝芙蓉,上面蝴蝶紛紛好似要從簾攏上飛下來一樣。

  四老爺不由就拉了臉,他為了她受老太太的責罵,吃不好,睡不下,她倒好,住在這樣的地方,比海棠院一點也不差。

  雖然是新收拾出來的,關雎院卻布置的十分清雅,特別是顧葳蕤醒了之後,崔老夫人與英大夫人更是陸陸續續給顧重陽的屋裡添了好些東西。

  四老爺一進門就看到了紫檀嵌玉堂富貴圖掛屏,這讓他更是生氣。

  見顧重陽走出來迎他,他二話不說就怒喝道:「你這幾天跑到哪裡去了?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樣子,你還知不知道你是顧家的人?」

  自打那天他給了顧重陽一把掌之後,顧重陽就徹底寒了心。但她卻也沒有想到他為了高官厚祿竟然將她交給老太太,要不是她聰明,仗著呂夫人跑了出來,如今不知道被磋磨成個什麼樣子呢。

  但是由此顧重陽也知道了,眼前這個人沒什麼本事,只會仗勢而已。母親活著的時候,他仗的是母親的嫁妝錢財,疏通打點,才謀得職位。母親不在了,他就投靠了老太太。

  這種人實在不值得她花精力去周旋,可眼下她卻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這個人點頭。

  「四老爺這話好生奇怪,我自然是顧家的人了。我從海棠院搬到了安榮院,現在又在關雎院,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顧家,何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之說?」

  「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搬到哪裡就搬到哪裡,來去自由,從不打招呼,你眼裡究竟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他還有臉問!

  他有什麼資格做她的父親,有什麼資格以父親的身份教訓她?

  顧重陽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我眼有沒有父親,四老爺難道察覺不到嗎?」

  她嘴角含著笑,眼中卻儘是濃濃的譏諷。

  說也奇怪,在與她眼神對視的那一瞬間,四老爺突然把眼睛移開,好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再不敢與顧重陽直視。

  顧重陽見了,不由一聲冷笑。

  而這一聲冷笑,不知道戳到了四老爺的那根神經,他一下子就暴跳如雷:「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怨恨我把你交給老太太嗎?我為何會那樣做,還不是被你逼的?你若是乖乖聽話,我豈會捨得把你交出去?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

  糾結這些還有什麼意思?顧重陽突然失去了耐心:「四老爺,你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你跟我回去!」四老爺陰沉著臉道:「你是次房的人,這樣住在長房成個什麼樣子。」

  顧重陽想也不想就直接道:「我不回去,我若是回去了,誰知道你又會把我交給誰。」

  「你!」四老爺氣得咬牙切齒,憤然地瞪著顧重陽。

  顧重陽卻一點也不怕:「怎麼?你還想打我?」

  「我……」

  四老爺正要說話,突然,外面傳來丁嬤嬤的聲音:「四小姐,四老爺中午要留在這裡用飯嗎?老夫人說了,若是四老爺要留下來,你提前說一聲,廚上也好多做幾個菜。」

  四老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長房,剛才跟顧重陽說的話,極有可能被下人聽到了。若是傳到長房老夫人耳朵里,或者被那些下人瘋傳,實在是於他的名聲有妨礙。

  四老爺對古重陽使眼色:「你跟丁嬤嬤說,中午不在這裡,我們等會就走。」

  顧重陽像沒有聽到一樣朝外走,四老爺在後面急的直跺腳:「你到底聽到沒有!」

  「四老爺公務繁忙,等會就走,中午不在這裡用飯,讓廚房不用麻煩了。」

  顧重陽走了進來,直接道:「四老爺,我是不會回海棠院的,你死了這條心吧。不僅我今天不會回去,以後我也不會回去,我還要在長房長住。」

  「胡說八道!」

  經過了丁嬤嬤來問話的小插曲,四老爺也意識到顧重陽在長房的確頗有地位了,四老爺的聲音到底低了下去,不敢像剛才那樣擺父親的譜了。

  他拉著臉道:「父女兩個哪裡有隔夜仇?你還不快跟我回海棠院去!」

  顧重陽卻猝然打斷了他的話:「你是怕我把母親的被逼死的真相告訴長房老夫人吧?」

  「你胡說八道什麼!」四老爺大驚失色,上前來就捂住顧重陽的嘴。

  看了看左右,見屋裡的確沒有人,他才鬆了一口氣,把手鬆下來,卻正對上顧重陽嘲諷的眼神。

  四老爺心頭一頓,忙把臉撇開。

  顧重陽卻冷笑道:「你放心,我並沒有告訴長房老夫人,如今長房事情多,老夫人擔心蕤大堂哥還來不及,哪有精力管我的事。」

  「此話當真?」四老爺立馬回頭,眼中隱隱有喜色:「我就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不枉我疼了你這十幾年。」

  他果然是為了這件事情來找自己的,對他而言,妻子女兒都抵不過功名利祿,這個人渣!

  「如今你母親已經死了,這世上你只有我這一個父親,我也只有你一個女兒,焉有不疼你的道理?往後我們父女好好的,再不吵架,就跟從前一樣。父慈女孝,豈不好嗎?」

  「四老爺真會說笑,你難道真以為我們能回到從前嗎?母親已經死了,我們怎麼能回到過去?」顧重陽並未配合四老爺做出父慈女孝的樣子,而是冷然道:「我說了,我要留在長房,再不回那齷齪骯髒的地方。」

  四老爺的一番陳情沒有得到回應,臉色立馬又變得不悅:「這不可能!就算你想留下,我是不會答應的。沒有我的首肯,就算是長房老夫人也沒有資格留你。」

  「你會答應的!」顧重陽眯起眼睛望著四老爺道:「除非你願意承受賣良為娼的罪名。」

  「什麼賣良為娼,簡直一派胡言。」得知顧重陽還沒有把事情告訴長房老夫人,四老爺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他一甩袖子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嗎?」顧重陽漫不經心道:「不知道四老爺是否聽說過姚滴珠這個人?」

  四老爺聞言如遭雷擊,他不敢置信地瞪著顧重陽,那神情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自己明明讓人販子把那對母女賣的遠遠的,重陽怎麼會知道?

  不、她一定是在詐自己。這個死丫頭,慣會嚇唬他,他一定不能被她給嚇到了。

  下定了主意,四老爺正色道:「什麼姚滴珠,我並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原來四老爺不知。那就是那婦人胡亂攀親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客氣了。」顧重陽看了四老爺一眼道:「待會我就讓人將那姚娘子跟小娘子送到順天府去,讓順天府伊去判好了。」

  那還得了!四老爺驚得寒毛直豎,一時間分辨不清顧重陽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她如何會得知姚氏的母女的存在,竟然連姚氏姓名都一清二楚,難道姚氏母女真的找上門來了?

  這些人販子果然靠不住,竟然讓她們兩個給跑了。早知道自己就應該一不做二不休,將她們給弄死或者賣到煙花柳巷去,看她們還如何能逃得出來!

  若是這事情鬧出來,先不說他德行有虧名聲有損,葛家與老太太知道了,認為他心思不良,有意欺瞞就不好了。眼看著葛家姑娘就要進門,這個時候,怎麼能節外生枝?

  都怪他一時心慈手軟,想著一個跟他有十幾年的情分,一個身上淌著他的血。這可真是一步錯,步步錯,要是當初結果了姚氏母女,何曾今日會被這個死丫頭威脅!

  罷了,罷了。少不得好好哄著這死丫頭,先將姚氏母女的下落騙出來再說。

  「重陽,這種事情別人捂都來不及,怎麼能鬧到順天府去?」

  顧重陽一挑眉:「四老爺你在怕什麼?」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麼好怕的?只是外面人多口雜,有些好事者就喜歡捕風捉影煽風點火,本來沒有的事情都能被他們傳的滿城風雨,更何況是這種事情?」四老爺循循善誘道:「姚氏母女真的找來了嗎?她們為何不來找我?必然是看你年幼,所以才找你的。重陽,你到底年紀小,見的人少,分不清好歹,萬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就不好了。」

  一面義正言辭說不認識姚滴珠母女,一面又心裡害怕想哄她說出姚滴珠母女的下落。他真當自己是無知的孩童嗎?

  顧重陽心裡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當然是把姚氏母女交給我了,她們既然是來攀咬我的,還是我出面處理好了。」四老爺道:「你到底是個姑娘家,怎麼能跟那種人混在一起。」

  哼!姚氏母女被他給買了,他竟然還用如此輕蔑地語氣說她們,可憐姚氏臨死前還口口聲聲叫嚷著讓四老爺救她。顧重陽固然恨她做了外室,但此刻心中卻升起一股憐憫。他能在母親面前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焉知他在姚氏面前就不會?母親也好,姚氏也罷,都被他這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樣子給騙了。

  可顧重陽卻不是她們,她絕不會再相信眼前這個人的花言巧語。

  「我若是將她們交出來了,豈不是就落了四老爺的套了嗎?」顧重陽不齒道:「四老爺,請你以後不要再將我當傻子哄了,好嗎?那些相信你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我既不想被逼死,也不想被發賣。」

  「你……」

  聽著顧重陽的嘲諷,四老爺顧占茗氣得滿臉通紅,卻一句話都不說出來。

  欺軟怕硬,利慾薰心,她的身上竟然會流著這種人的血。

  顧重陽再不掩飾對他的恨意,說出來的話也鋒芒畢露:「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留在長房了,我再不會回去任由老太太擺布了。我知道老太太不見得會同意,所以這才要四老爺幫忙。我想,看在姚滴珠母女的面子上,四老爺一定會答應我這個請求的,對不對?」

  四老爺氣了個仰倒!

  沒想到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女兒竟然會對自己惡語相向,為了達到留在長房的目的甚至還威脅自己,他氣得咬牙切齒,兩手發抖:「逆女,逆女!真不知道我顧某人哪輩子造的孽,竟然會生下你這種逆女。你要鬧就鬧好了,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沈氏真是好啊,死了都不讓我安心,弄出你這麼個不孝女要活活氣死我!」

  他有什麼資格罵自己是「逆女」?他竟然還有臉提母親!

  顧重陽的臉色登時就拉了下來,聲音更是冷的像冰雹:「四老爺還有事,我就不耽誤四老爺了。」

  說完這句話,她也不管四老爺是如何的怒火滔天,只顧走出去對丹心道:「蕤大堂哥該吃藥了,我們去看看。」

  二人揚長而去,毫不理會室內瞪著眼睛咬牙切齒的四老爺。

  丹心有些擔憂:「小姐,您這個跟四老爺說話,他氣壞了,會不會出什麼事情啊?」

  「不會。」顧重陽心中對四老爺不齒,可當著丹心的面臉色卻很平靜:「我如今在長房,他動不了我。你想辦法將四老爺在外面養外室的事情散播出去,記得,要三分真七分假,越誇張越好。」

  她就不信他不著急。

  四老爺的事情不足為懼,他不過是個紙老虎而已。他對她毫不顧念父女之情,她也不會對四老爺心慈手軟。他對母親做的一切,為的不過是高官厚祿,能步步高升,她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如願,只不過現在並不是動手最佳的機會。

  葛碧蓮等了二十多年,終於嫁給了翰林老爺,如今不知道如何竊喜高興呢。她怎麼也不能戳破她這個美夢。要收拾四老爺,也要等葛碧蓮進門。她以為自己得了寶,沒想到實際上卻是根草。翰林夫人的美夢破碎,她肯定會跟四老爺大鬧,那才叫痛快呢。

  看過顧葳蕤回來,顧重陽走到廊下,將晾乾的藥丸一粒一粒的裝到青花瓷瓶里。

  自打來了長房,她除了照看顧葳蕤,就是製藥。給顧葳蕤制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另外一大部分就是這些藥丸。

  她用了大量的鹿茸鹿血、巴戟天,配上其他的藥,精心調配了很久,才做成這些藥。

  一共二十粒,每一粒都足以讓一個男人亢奮兩個時辰以上。

  藥有了,還缺一個很重要的人。

  顧重陽的手輕輕撫摸著青花瓷瓶,眼神慢慢深邃:「去叫顧泰來進來。」

  到了下午,顧泰來了,一進門他就道:「小姐,不知道怎麼回事,姚娘子的事情竟然被人知道了。還有四老爺身邊的幾個小廝,今天一個下午都在打探姚娘子的消息。」

  「是我讓人把消息傳出去的,至於四老爺要打探姚娘子的消息,你就讓他打探好了。隨他怎麼樣,你跟桑武只要盯著就行,不必干涉。只是有一條,那姚小娘子一定要藏好了,千萬不可被四老爺的人發現。」

  「放心吧,小姐。」顧泰來道:「我們去廊坊的時候,是帶了婆子去的,我跟桑武都沒有露面。我們買人的時候,說是將姚小娘子帶到南邊去做童養媳,四老爺就是想查也無從查起。」

  「你們辦事我自然信得過。」顧重陽道:「我今天叫你來,是有其他的事情問你。如今金釵是否還繼續跟你有聯繫?」

  金釵就是金姨娘,她身懷有孕還給四老爺下合歡散,事情敗露之後,老太太心狠手辣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倒金釵身上,狠打了她五十大板,想要她的命來個死無對證。

  當時顧重陽重生不久,四夫人還沒有死,她的心腸十分柔軟。於是就讓顧泰來去救金釵一命,就算救不了也要給她買口薄棺安葬,不要讓野狗咬她的身子。

  或許是金釵命不該絕,顧泰來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有一口氣在,顧泰來救了她一命。得知顧泰來是奉了顧重陽的命令,她一直說要找機會報答顧重陽。

  「前幾天金釵還派丫鬟來呢,說她評選上了今年的花魁,無數輕浮浪蕩子為她一擲千金,有不少人想花高價要買她,她自己也早就攢夠了贖身的錢了,因為一直沒有報答小姐您的恩情,所以並不敢隨便贖身。」

  「她還說,不管怎麼樣,也要先報答了您的恩情之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上一世,三老爺顧占雲是死在金釵的肚皮上的,沒道理這一世他要好好地活著。

  一想到母親受盡侮辱被逼自盡而死,而顧占雲這個畜生卻在顧家錦衣玉食,享受富貴榮華,她就無法忍受。

  這一世,就繼續讓金釵送他上西天吧!

  也是時候為母親報仇了。

  顧重陽心裡湧起一股恨意,她將藥瓶遞給顧泰來,輕聲交代了顧泰來幾句。

  她的話雖然簡單,卻是在害人,顧泰來如何聽不出來?

  他雖然不知道自家小姐為什麼那麼恨三老爺,但是幾年相處下來,他對顧重陽是絕對的信任與服從,不管顧重陽做什麼,他都覺得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藥瓶收入懷中,道:「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妥。」

  「還有一件事情,那姚小娘子一直要求說要見您一面。」顧泰來道:「她只知道您是顧家的人,卻並不知道您的真正身份,您看,要見她嗎?」

  「不必見她,現在還沒到時候。」顧重陽頓了頓道:「不過,你可以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她,看看她有什麼反應。」

  轉眼就是三天的時間過去,顧葳蕤的病情有了很大的起色,他不僅可以正常吃飯,甚至還可以下床走動。

  春|光瀲灩,他精神大好,覺得自己再不似從前那般病怏怏的,而是跟春天裡的樹木一樣朝氣蓬勃。

  他讓蕤大少奶奶扶著他,親自來到關雎院給顧重陽道謝。如此一來,長房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不看重顧重陽的。

  而四老爺顧占茗一面緊鑼密鼓地籌備月底娶親事宜,一面還要追查姚氏母女的下落,忙得焦頭爛額,翰林院的差事也有好幾處都出了錯。

  因為這件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他不敢有太大的動靜。可他養外室的消息卻像長了腿一樣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葛老夫人甚至叫了他去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自然矢口否認,只說這是胡說八道,空穴來風。

  為此葛老夫人不惜打了幾個婆子,卻依然止不住消息亂傳。不僅沒有止住,反而真相越來越多,甚至連外室姓姚,還生了一個女兒這樣的話都傳出來了。

  能把事情知道的這麼清楚的,除了顧重陽再無二人。

  眼看著離葛碧蓮進門不過三四天了,他終於沉不住氣再次來找顧重陽了。

  這一次他沒有擺父親的譜,一見面就氣急敗壞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不是已經告訴四老爺了嗎?」顧重陽一點也不著急,她端莊地坐在花梨木文旦椅上,手裡捧著成窯五彩小蓋盅,小口小口地品著茶。

  陽光照進來,落在她海棠紅折枝牡丹紋紋葛雲稠褙子上,流光溢彩十分好看,卻抵不住她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水盈盈亮晶晶似璀璨的寶石。

  四老爺不由就是一怔。

  她這個樣子跟瓊枝太像了!

  不、不一樣,沈氏喜歡穿素色的衣裳,嘴角總是掛著溫柔的笑意,看像自己的眼神也是崇拜與依戀,絕不是重陽這樣漫不經心,冷漠中還透著幾分鄙視。

  這個逆女,竟然敢鄙視自己!自己生她養她,可不是要她來鄙視自己的!

  四老爺怒道:「顧重陽,你是不是喪心病狂了?把我的名聲搞臭了,對你有什麼好處?是翰林老爺的女兒嫁得好,還是白身之人的女兒嫁的好?你難道不會算一算嗎?」

  「什麼人的女兒嫁的好,跟我有什麼關係?四老爺,我如今才十一,到今年九月才滿整十二歲呢!」

  顧重陽不由冷笑,他可是真是急了,竟然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幸好自己是活了兩輩子的人,若她真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光聽著父親這樣當面議論親事就該羞得無地自容了吧。

  自打母親死後,這個人漸漸就露出內里了,他哪有半分做父親的樣子?

  都到這個時候了,竟然還心心念念記掛著他的官位,他的前程。

  她跟這種人理論,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

  「四老爺,如果你不想消息泄露出去,那就去跟伯祖母說,就說我母親早逝,你無力教養我,所以請她帶為照顧。否則,你就等著與姚氏母女對簿公堂吧!我知道你可以不承認,但那天的人販子、馬夫可還都活著呢。」

  「哼!」四老爺冷哼一聲,面露譏誚:「你以為你攀上了長房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嗎?你儘管去告,我倒要看看,這種家務事順天府會怎麼判?」

  顧重陽也不著急,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似的,只哂然冷笑道:「是,背著嫡妻家族養妾室,私德有虧卻無傷大雅,特別是在母親沒有生下男嗣的情況下,就更加情有可原了。」

  聽到顧重陽說出私德有虧四個字,四老爺臉色一緊,卻又迅速恢復如常:「你既然知道,那就還是不要做無用功的好。你以為拿住了姚氏母女就能將我怎麼樣了嗎?你還是太嫩了。」

  顧重陽就笑:「我知道四老爺你是道貌岸然的君子,熟讀聖賢書的翰林,深受長官的喜愛,所以有恃無恐。但若是傳出賣良為娼,不告而娶這樣的醜聞,不知道你的長官還是不是像從前那樣對你信賴有加呢。」

  「什麼賣良為娼?簡直一派胡言,我不過將她們賣給平頭人家而已,何來賣良為娼一說?」

  「嗬!」顧重陽滿臉嘲諷,冷笑數聲道:「四老爺你果然承認了,你當初不是說姚氏母女是胡亂攀親的嗎?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沒有這回事嗎?怎麼這會子又承認的確賣人了呢?」

  四老爺的臉剎那間漲的通紅,片刻又變得鐵青:「我就是承認了又如何?我找人牙子來的時候,還特意交代讓人牙子將她們賣給好人家的,已經仁至義盡了。」

  好個仁至義盡!恐怕在他的心裡,必然覺得對母親也是仁至義盡了吧。

  顧重陽覺得齒冷:「四老爺說的沒錯,你的確是將她們賣給好人家的,只不過現在人在我手裡,我說你這是賣良為娼,就是賣良為娼。你不僅賣良為娼,還娶良家女做妾,凡娼優、樂人買良家子女為娼優,仗一百,徒三年;知情嫁賣者,同罪。家有長輩在堂,不告而娶仗五十。兩罪加在一起,四老爺你翰林老爺的官職還能保得住嗎?」

  四老爺勃然變色道:「你這是誣告!順天府伊豈會聽你胡言亂語?子告父,你也要先挨三十大板的。」

  大齊朝以孝治天下,子女狀告父母,本就違背孝道,所以不管父母是否有罪,只要是子女狀告父母,就要先挨三十大板。打過板子之後,再來審判狀告之事。

  「這事情與我無關,我為什麼要去狀告四老爺,真正要告四老爺的是姚氏母女。她們既是苦主又是證人,四老爺賣了她們,讓她們受盡苦楚,她們恨不能四老爺死,卻苦於沒有法子伸冤。」

  顧重陽把聲音一提道:「得知四老爺要生受那一百五十大板,她們不知道有多高興。就算不能讓你挨板子,能把你的名聲搞臭,讓你聲名狼藉,也足以讓她們報仇了。」

  是啊,他怎麼忘了,是他將姚氏母女賣出去的,姚氏母女從衣食無憂到給人為奴為婢,一定會心生怨恨,甚至恨不能要他的命,的確會做出這種抹黑他名聲的事情來。

  私養外室的確不算什麼,可若將懷孕的妾室、親生的女兒賣入娼籍,不顧人倫大義,那可就足夠他身敗名裂了。

  到了那個時候,別說翰林院,就是整個京城,恐怕都沒有他立足之地了。

  四老爺只覺得脊背發涼,臉色也變了又變。

  他定定地站著,良久都沒有說話。

  只過了很久,他才目露凶光地盯著顧重陽道:「你以為你攀上了長房,就什麼都不怕了嗎?長房的大少爺身體一直有病,你就是攀上了長房又能怎麼樣,以後這侯位還是要落到嶸哥兒的頭上的。以後的顧家,還是要看次房的。」

  「我知道你不在乎什麼侯府千金的名頭,可你也別忘了,我才是你的父親。你以後要嫁人,首先要過的就是我這一關。是嫁入高門宦戶,還是嫁個風流的浪蕩子,甚至是小門小戶的瞎子瘸子,全由我說了算。別以為你是我親生的女兒,我就捨不得。四丫頭,你可要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