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真相

  孫權說到最後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喬瑋甚至能聽出他喉間壓抑著的憤怒,仿佛下一秒就能如一隻暴起的獵虎,怒吼出聲。

  可這一隻獵虎尚未完全長成,他的憤怒都只能隱忍在他平靜的面容之下。

  「我多年只認她為母,哪怕知道了她並非是我生母,可終究養我十數年。我心念要孝順於她,令她老有所養,不會無人可依。卻不想從我的出生起,我就是一個被算計和規劃好,用於謀求權勢富貴的工具。」孫權是何等驕傲的人,如何能忍受這樣的真相。

  原來吳老夫人對他的「拳拳愛子之心」充滿的竟全是算計和權衡利弊。

  利用和背叛,也只有來自最親近的人,才最有殺傷力。

  喬老夫人對於喬瑋來說如是,吳老夫人對於孫權來說亦是如此。

  「所以,她從小就不許我磕著碰著,眾兄弟之中,她最緊張我,連身子弱的季佐都比不上,連一點磕著碰著都要盤問清楚緣由。年幼之時,叔弼就常常因此覺得阿母偏心,最厚待於我,繼而時時針對我。」孫權回憶起往昔那些曾以為是溫馨和偏愛的瞬間,如今細細分辨想來,卻也都是別有用心,「她不許我跟著兄長上戰場,大約是怕我死了之後,她一切的算計都落空了吧!」

  喬瑋不置可否,她覺得吳老夫人或許對孫權也有幾分出自真心的疼愛,但最終都淹沒在了對虛無縹緲的權勢富貴命途的追求之中了,吳老夫人疼愛孫權這個兒子,但更愛能夠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權勢。

  人的命途和際遇都是自己選的。

  「那你會原諒她嗎?」

  喬瑋最關心的還是孫權對吳老夫人的態度,今日喬瑋已經撤換了吳老夫人身邊幾乎十之八九的僕役,此舉也已經算是徹底和吳老夫人翻了臉,二人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她可不希望孫權念及吳老夫人的好處再度心軟,讓吳老夫人再次翻起身來。

  孫權沉默半晌後,冷冷道,「孫家的刀不會向內。」

  喬瑋明白了,孫權不會原諒吳老夫人,但也會好好奉養她終老。

  正屋的僕役除了衛媼和兩個負責奉藥的侍女之外,其餘全部替換成了喬瑋選的人。而至於從前的那些老人,全部都被送到了苦役營之中。

  而那些人,大多也都是有了些許年紀了的老媼和老奴,身子骨雖然強健,但面對苦役營的勞作,自然也是受不住的。

  吳老夫人聽說了他們的情況,也明白了孫權已然是生了大氣,一向對下人們都十分寬和的人,這一次是完全不想給這些人生路了。而這樣的處置也表明了孫權的態度,「他這是恨不得讓我也死了才幹淨啊!」

  孫安聽到這話,嚇得連忙勸道,「阿母莫要傷心過頭了,仲兄就是一時在氣頭上,他一向孝順阿母的。」

  孝順?

  吳老夫人冷笑著,「若是他真孝順的話,就不會放著你謝家阿姊不要,偏生去娶那個喬氏!若他真的孝順就不會殺你的兄長了!若他真的孝順就不會任由那個喬氏折辱你阿母!」

  孫安沉默了,那一夜阿母辱罵仲兄的時候她也是在的,她是第一次見識到阿母的另外一面,毫無體面和溫柔,滿口儘是各樣的污言穢語,她已經不惜用最惡毒的話來詛咒自己的這個「不孝子」。

  那一刻他們仿佛並不是一家人,吳老夫人不是阿母,孫權也不是兒子,而是彼此的死仇,阿母已經恨不得立刻仲兄去死,不惜用最鋒利的冷言冷語置仲兄於死地。

  阿母不止一次質問孫權,為何死的是她的兩個親生兒子,而不是他這個養子,孫安也看到孫權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淡去,他甚至都沒有回過一句嘴,只是任由著阿母抓著他的領子對他又捶又打,說著恨不得他去死的話。

  甚至阿母說出了仲兄出生的真相。

  而後,被帶走的劉媼甚至還說,謝夫人當年夢月入懷,術士也曾說過,孫策是夢日入懷而生,但曜日過於剛烈,恐難有長壽,而若有月之命格為之擋災,躲過死劫,方能長壽。

  而吳老夫人強行催生孫登為的也是如此,術士言說孫翊恐有性命之憂,而孫登若能按著時辰出生,然後夭折方能替孫翊擋過此死劫。

  孫權聽到此言,怒到極點,甚至想要動手,但看到吳老夫人的臉龐,最終念及多年教養之恩,一腳踹倒了身邊的衛媼。

  孫安甚至追出去想要安慰孫權的時候,還是被孫權充血的眼神給嚇住了。

  「仲兄?阿母定然是傷心壞了,才口不擇言……說,說了……」說了這些匪夷所思的瘋話……

  孫安也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來為阿母開脫,好讓孫權不那麼傷心。

  但無論是孫權還是孫安都明白,正因為這些話如此荒謬和匪夷所思,才更說明吳老夫人說的都是真的,都是她此時的真心話。

  孫權看了孫安一眼,語氣生硬到極點,每個字仿佛是從牙關里擠出來的一般,「你回去照顧好阿母。」

  然後便怒氣沖沖、大步離開了正屋,獨留下孫安一個人在寒風之中瑟瑟不安。

  孫權和喬瑋只說了一半的緣故,另一半的緣故他不想講,也難以啟齒。

  從他被選中成為「孫權」開始,至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工具,連生死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沒過兩日,孫權便下令嚴禁府中上下人等與方術之士交往,府中的方術之物也一律禁止。袁琅琅屋子裡連一些道家之書也找了出來,全部封存了起來,不再使用。

  她一面還和喬瑋感慨道,「還以為她裝慈母能裝一輩子呢!」

  喬瑋淡淡道,「親子與養子終究是不一樣的。」

  哪怕吳老夫人再表現得偏寵養子,真正到了生死之事上,也能看出她的心到底是向著誰的。

  當天下午,謝春弗便急急來求見喬瑋,「求嫂嫂准我去為老夫人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