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到府衙的牢獄之中給幼燁送吃食,朱治之子朱然親自引著她下到最底層一個完全隔絕的「絕」字號獄。
「絕字號獄單獨設立,與其他囚勞是分開的,平日裡也都空著,只有審訊最重要的犯人之時,才會動用。」朱治點了一盞燈,走在前面,「姑子當心腳下。」
經過一段通道後,裡頭豁然開朗,列陣站著兩排士兵,而囚犯的哭喊聲不絕。
小夜不由得有些手抖,站在遠處,看著幼燁背對著門口端坐著,面前是一個已經被打得完全看不出模樣來的人,渾身是翻起的血肉,濃重血腥氣引得小夜差點嘔出來。
「還有要交代嗎?」幼燁淡淡開口。
「沒有了,知道的也都說了。都是按著主家的吩咐辦事的。」被綁在木架子上的人,已經被打得氣息奄奄,連說話的聲音都極其微弱。
幼燁「唔」了一聲,「替主家辦事的。」語氣似乎是在玩味這兩個字的意思,「倒是個忠心的,也是個骨頭夠硬的,來我們江東之地,眼裡竟還只有舊主的,這眼睛留著也就沒什麼用了。」
話音剛落,一旁的衙役就直接動手,犯人一聲悽厲的慘叫之後,一顆眼珠子掉落在了幼燁的腳尖前方。
小夜看清犯人眼眶裡的血洞之後,胃裡翻湧,再也忍不住,直接衝出了絕字獄,扶著牆邊大吐特吐。
此時的她無比後悔沒有聽從喬瑋的勸告,非要來給幼燁送吃食。
結果,吃食還沒動一筷子,自己先吐得天昏地暗了。
小夜吐完後,一雙厚實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小夜抬起眼來,看見幼燁,又想到他方才不過言語之間,便取了一個人的眼睛,胃裡又是一陣翻騰。
好容易吐舒服了,幼燁才端上一碗水來給她漱口,「害怕了?」
能不害怕嗎?
何況是平日裡對著她都是和風細雨、喜笑顏開模樣的幼燁,卻好似驟然換了一個人似的,翻臉無情,手起刀落間便如惡鬼一般,令人心寒膽顫。
「真害怕了就回去吧,也別真嚇出什麼毛病來。」幼燁依舊是淡淡的語氣,「我讓朱公子送你回去。」
小夜定了定心神,「我沒事,我自己能回去。倒是你,要記得吃飯。」
幼燁表示自己知道了,「如今城中還不太平,你就留在夫人身邊,不要出府,這裡是牢獄重地,血腥氣重,也不要再來了。」
「好。」
幼燁覺得好笑,「那你還站著不動,快回去!」
小夜這才回過神來,頭也不回地小跑出去,直到出了牢獄的大門,才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絕字獄中陰暗幽冷,幼燁方才還帶著淺笑的嘴角慢慢下垂,眼神又恢復了方才的漠然。
——
「小夜……小夜?」
小夜忽而回過神來,「細君。」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喬瑋抬眼看她,指了指硯台,「研墨。」
小夜連聲應下,自知是走神,誤了自己的差事,多少有些惶恐。
但喬瑋也沒有同她計較,反是小聲問道,「去送了一趟飯食就開始魂不守舍了,怎麼,被嚇到了?」
見喬瑋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小夜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平日裡瞧著這般溫和的人,卻不想……也有這般可怕的一面。」
喬瑋嫁給孫權之後,也有問過小夜去留的意向,小夜不想離開喬瑋,也曾想過許給幼煣是不錯的,畢竟在一眾家將、侍從之中,幼煣算是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但幼煣已婚配了府上的侍女,小夜也就放棄了。但由於幼燁被孫權指給了喬瑋為護衛,和小夜之間往來多了,性子也不錯,也常有對小夜獻殷勤的時候。小夜自然也多了幾分關心和別樣的心思。
若是能婚配給幼燁,長久留在自家細君身邊服侍,好似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只是今日見識了一番幼燁的手段,心裡又有些打鼓。今日他這般對待犯人,可來日若將這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她如何能扛得住?
「他祖上一直都是吳郡府的決曹,管就是刑獄之事。你以為幼字輩之中的家將也有數人,為何公子將幼燁留給我用呢?」喬瑋看了小夜一眼,「看重的便是他這一套審訊的本事,去歲在皖城之時,你還未曾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嗎?」
小夜沉默不語。
喬瑋繼續給吳普和幼炩寫信,寫了一半,硯台內墨卻又是不夠了,小夜連忙加快手上的動作。
孫權守了孫策和孫翊一個下午回來說孫策高燒在反覆,明明早晨已經退下去些許了,人也有清醒的跡象,到了午後卻又燒了起來。
孫翊倒是已經醒了,只是對遇襲之事卻有些記不清楚,說法也有些顛三倒四,只記得密林中有暗箭射出傷人,馬受了驚嚇,狂奔不止。
孫翊醒了,吳老夫人就安排他挪回了自己的屋子裡去養傷,派了兩個醫士照管他的傷勢。
但孫策的情況卻不容樂觀。
喬瑋便想著請吳普來吳郡瞧瞧。
喬瑋寫完信,交給張戈,鄭重囑咐道,「吳醫師的醫館在何處你還記得吧,快馬傳信,帶上我的信物,務必要將吳醫師平安帶回來。」
張戈點頭,「屬下明白。」
「小心低調些行事,萬不可讓人猜測府上有變。若有什麼風聲動靜,迫不得已也只能說吳老夫人年歲大了,身子不爽快。」喬瑋想了想,
「屬下會小心的。」
喬瑋又給了他一柄小型的袖箭,讓張戈用來防身。
然後又喚來幼字輩的一名小將,「立刻動身送信去給幼炩,將他收著的干溪水帶一壇回來。」
喬瑋能想到的辦法也只有這些了,於其他人看來,這大概是一場孫家和許貢遺存門客之間的恩怨情仇。但只有喬瑋自己知道,這也是一場她和平行時空剿殺者之間的一場搏鬥,或者說,是她和天命之間的一場博弈,究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但喬瑋不想坐以待斃,從于吉和荊衛的書信上來看,孫家三兄弟和她都在他們的懷疑名單之中。所以她想用孫策的性命做一場賭博,她想知道,究竟于吉的金手指能做到什麼程度。更想用孫策的性命做一場局,看看荊衛和于吉的背後可還有什麼人。
喬瑋抬頭望天,她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就看命運的天平究竟會偏向哪一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