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64因果論就是迷信
陳慕武賣慘賣出了效果,成功地在這次使徒社的聚會上鎮住了場子。
這些人中有的知道玻爾茲曼,有的不知道。
可是不論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在聽完陳慕武和維根斯坦的對話後,都深深為這位因為堅持科學真理而被攻擊,獨自奮鬥抗爭直到死的物理學家而感到惋惜。
不過,現在陳慕武突然說,他和玻爾茲曼一樣都因為學術見解不同而受到了別人的攻擊,是什麼樣意思?
玻爾茲曼受到了馬赫、奧斯特瓦爾德,還有策梅洛——策梅洛就是那個為了解決羅素提出來的悖論,搞出了Z-F公理體系的那個數學家Z,除了研究數學之外,他還是普朗克的學生,和其他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科學家一樣,都屬於是跨界達人——的攻擊,他陳慕武又受到了誰的攻擊?
而且陳慕武把自己比作玻爾茲曼,難不成還有別的暗示意思嗎?
他是想說自己承受的攻擊越來越多,到最後也有像玻爾茲曼一樣,自殺的打算?
劍橋大學裡研究各門學科的佼佼者有很多,可是研究心理學的就稍微差了一點。
拉姆塞聽完這一番話很是擔心,他覺得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帶陳慕武出門散散心,整天囿於劍橋大學這塊兒一畝三分地,每天除了忙學術就是忙學術,一點兒休息時間都沒有,陳博士的身心健康同樣也是個大問題。
要不然找個機會,邀請他去海邊度度假?
——關心則亂的拉姆塞,完全忘記了陳慕武可是剛剛從義大利遊玩了一圈才回來的人。
不過,今天新同陳博士結識的維根斯坦,卻不怎麼關心他的身心健康,因為陳慕武在話語的最後用一個新的問題拴住了他。
因果論。
自從十八世紀的英國偉大的哲學家休謨開始,他對因果論這個問題就持著懷疑和否定的態度。
在廚房中烹飪一鍋美味的濃湯,坐在客廳里的客人,也可以嗅到這鍋濃湯所散發出來的鮮美的氣味。
但客人為什麼能嗅到這種氣味?這是否就是一種必然呢?
對此,物理學家們給出來的解釋是,因為爐火對湯鍋的加熱,加速了分子的熱運動,讓越來越多的香氣分子溢出鍋外,飄到了客廳,所以客人才能聞到這種氣味。
可是,為什麼加熱湯鍋會加速分子的熱運動,而不是減少分子的熱運動?
物理學家們只能說,這是歷經了成千上萬次觀察的結果,有些大量的實驗現象表明,加熱確實會加速分子的熱運動,畢竟物理學是一門以實驗為基礎的學科。
不過休謨的觀點中,通過觀察總結出來的結論,也就是被稱作「歸納法」的這種東西,不怎麼靠譜。
舉個例子,一位英格蘭農場主圈養了許多隻羊,他們每天上午八點,準時給這些羊圈中的羊餵食。
久而久之,羊群中也誕生了一位羊科學家,他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和歸納之後,宣布自己得出了一條宇宙中最正確的科學結論,那就是「每天上午八點,食物準時出現在食槽之中」。
可是,就在這位羊科學家宣布這個科學結論的第二天,他並沒有在上午八點見到食槽中出現食物。
因為就在這一天凌晨,農場主把這隻羊科學家給抓了出去,殺了。
還有另外一件事,同樣也能說明觀察不一定能獲得正確的結論。
當人類在澳大利亞發現黑天鵝之前,全世界除了澳大利亞的所有人,都認為天鵝全都是白色的,因為當時人類所能觀察到的天鵝只有白色。
而且因果論里,還有最致命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有人會說,因為進化論的理論,世界上第一隻雞是從其他動物進化而來的,所以是先有雞。
但也可以利用進化論把這個理論繼續往前推,對於最後進化成雞的那種動物,是先有這種動物,還是先有這種動物的卵?
換到植物上也是一樣,是先有這種植物,還是先有植物的種子?
甚至來到生命的起源,單細胞生物,因果論的懷疑者也可以提出類似的問題,先有單細胞生物,還是先有單細胞生物的分裂?
利用因果論,則永遠也解釋不了這個看起來像是悖論的難題。
受到休謨這位英國哲學的祖師爺影響,他的徒子徒孫們,一直都在因果論這個問題上,把休謨的理論不斷發揚光大。
維根斯坦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寫成的那本哲學小冊子,《邏輯哲學論》里,就有這樣一句話:「我們不能從現在的事件推出將來的事件。相信因果聯繫是迷信。」
因為師承羅素,——一位花了三百六十多頁定義了「1」是什麼的猛男,——所以維根斯坦也用邏輯否定了因果關係。
維根斯坦認為世界沒有本質,只有現象。
而現象這種東西,只有經歷過才能得知它的存在。
也就是說,只有通過經驗,才能夠認識到現象,沒涉及到本質的研究現象,只能被當做總結和統計,沒有經歷過的現象符合邏輯這種說法,只能是沒經歷過,而不是不存在。
因果關係的核心,是有「因」就「必然」會有「果」,因和果之間是相互關聯的,現實世界當中有因果關係,那麼因果關係必然存在於現實世界當中。
人們認識現實,靠的是經驗。
但是這種基於經驗的統計結果的「必然」,在維根斯坦的哲學理論當中,就只是統計結果而已。
不能夠用這種統計結果,加上邏輯思考,推導出不符合因果關係的現象不存在。
既然不能夠用邏輯關係推導出存在因「必然」存在果,那就說明因果關係也是不存在的。
維根斯坦完全沒想過,陳慕武居然還對他的《邏輯哲學論》書中的思想有所了解,因而忘記了剛剛在初次見面時,他對陳慕武提出了幾個問題來詰難。
維根斯坦這才想起來,陳慕武也是一個在哲學在數學上有過研究、做出過貢獻的人,一個不完備性定理,就讓「數學之王」希爾伯特丟盔卸甲。
於是他開始很興奮地同陳慕武講述起,自己對因果論的看法:
「陳博士,我個人並不排斥現實世界中基於人類經驗的有因果關係存在的現象,我只是排斥覺得因為這種現象,就認為可以用邏輯推導出現實世界『必然』是存在有因果關係的。
「這種沒辦法用邏輯表示清楚的東西,我將之稱作為『不能談論的事物』,而能用邏輯表示清楚的東西,則將其稱之為『能談論的事物』。
「『能談論』的這部分,可以交給像你們這種科學家去研究,而『不能談論』的這部分不能用邏輯表達,在這一部分上,科學家們應該對此保持沉默。
「很顯然,『因果關係是否存在』這件事情,其本身就是一個不能談的事物,自然就應該保持沉默。
「人談因果關係如何如何,在我看來,那完全就是一種迷信。」
陳慕武剛剛拋出來的那個有關因果論的問題,就像是在充滿火藥的燃料庫當中劃燃了一根火柴,徹底點燃了維根斯坦對哲學問題的激情。
他在使徒社聚會的這個角落,滔滔不絕地發表著自己有關因果問題的高談闊論。
剛一開始使徒社的眾人還稍微有些興趣,因為維根斯坦也是今天才第一次來參加聚會的客人。
可是他的話越說越深奧越說越難懂越說越忘我,聚在這裡聽維根斯坦和陳慕武閒聊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三三兩兩地離開去繼續談論他們剛剛的話題。
到了最後,就只剩下今天把維根斯坦介紹給陳慕武的拉姆塞,還一直在旁邊陪著這兩位,他大腦的思考速度,倒是能勉強跟得上這兩位大佬的思考速度。
「陳博士,我們在這裡已經說了幾十分鐘的因果論,但這和剛剛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看維根斯坦的解釋告一段落,拉姆塞見縫插針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看來最一開始的疑問,是始終都繞不過去了。
好在維根斯坦剛剛那麼一大段的發言,已經為陳慕武回答這個問題掃清了許多障礙,他直接順著回答繼續說了下去。
「我之前很多次強調,那個裝在黑盒子裡的貓也好,或者說宇宙會在觀測的時候一分為二也好,都只是能解決我們在現實社會中,遇到現象的一種辦法而已。
「這不是說我們現實世界的運行規律一定是這樣的,只是有這麼一種可能而已。
「就像剛剛維根斯坦先生在話中所說的那樣,這兩個觀點也不過是對現實經驗的一種總結歸納,不能算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只是偏偏在物理學家當中,有很多人都是因果論的忠實信徒,他們一直覺得我和我提出來的量子力學,並不符合因果論。因此雖然量子力學能夠較完美地解釋很多物理學現象,卻不能得到他們這些人的認可。認為量子力學是不完備的。」
陳慕武裝出來一副是很委屈的樣子,就好像是他被那些天天說著「因果論」的物理學家們所霸凌了一樣。
然而他又故意不說出這些物理學家們的名字,更不會說在其中帶頭的一個,叫做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聽陳慕武這麼一說,作為「因果論」的強力抵制者,維根斯坦頓時來了興趣。
「陳博士,多年以前很遺憾,玻爾茲曼教授的去世,讓我沒能走上物理學研究這條道路。
「直到今天,在劍橋大學遇到了您,我開始重新對物理學感了興趣。
「能否推薦一些有關量子力學的書籍或者是論文?我最近如果有時間的話,也打算深入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幫你戰勝那些堅持著因果論的耆老們。」
陳慕武覺得維根斯坦這番說得很好,但是下次別說了。
為什麼要把自己和玻爾茲曼放到一起對比呢?
論偉大,陳慕武覺得自己比不上玻爾茲曼,他們兩個人沒有辦法被並列放在一起。
論其他的方面,陳慕武又總覺得維根斯坦好像在不經意間詛咒了自己一下,似乎是也想讓他自殺一樣。
對於維根斯坦所說,他要看有關量子力學的書籍,陳慕武對此並沒有什麼反對意見。
維根斯坦最一開始想學的就是物理學,然後在德國和曼徹斯特學了航空工程,為了搞明白螺旋槳的形狀問題,研究出最合適的螺旋槳葉片曲線,所以才對數學感興趣。
為此他在英國市面上找到了一本剛剛上市的數學書,《數學原理》,從而通過這本書認識了羅素,並來到劍橋大學投入到羅素的門下。
維根斯坦都能看懂《數學原理》這種曠世神書,區區量子力學而已,陳慕武覺得對他來說,也自然不在話下。
「好說,好說,維根斯坦先生,您在劍橋大學還要停留多長時間?我明天就把書給送過來,應該來得及吧?」
「沒問題,不過那我就要改變一下計劃,躲在劍橋留上幾日,如果在書裡面看到有什麼不懂的問題,還要向陳博士您請教。」
維根斯坦重回劍橋應該不是在1927年而是在兩年後的1929年,現在的他應該是在維也納蓋房子,——他的一個姐姐害怕她在奧地利山區教了幾年書得了精神病,所以才自己出錢讓這位老弟設計並監督蓋房子。
他這次能夠出現在使徒社,估計只是偶然來了一次而已。
「請教談不上,但只要有問題,我一定會盡我所能,不過能不能給出答案兩說。」
「陳博士,您謙虛了,量子力學就是您本人創立的學科,怎麼可能會有你不明白的問題?」
「那我也要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們討論的問題僅限於物理層面上,再深入的哲學問題,我可是不能奉陪了。」
剛剛只不過是說了兩句有關因果論的東西,陳慕武就已經是頭暈腦脹。
要不是必須得陪在維根斯坦身邊,他早就想像使徒社的其他人那樣,有多遠躲多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