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205晚宴上的陌生人
不懂俄語的陳慕武,完全不知道就在列佇格勒大學食堂的這張餐桌旁,上演了如此精彩的一出小劇場。
全程圍觀的卡皮察,倒是見識到了朗道的「前倨後恭」。
他不願意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丟了面子,但是一見到陳慕武本人,立馬就表現得恭恭敬敬。
卡皮察很想把這件小插曲翻譯給自己的好朋友,可現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不太合適,也沒有時間讓他插嘴。
為了向朗道致敬,陳慕武在心中給眼前的這三個小伙子在未來的名望評了個級。
朗道如雷貫耳,伽莫夫有所耳聞,伊萬年科略知一二。
之所以說是向朗道致敬,是因為此君是個實打實的評級打分愛好者。
朗道曾經用數學當中的算子,把全世界的物理學家們分成了四個種類。
第一類是拉普拉斯算子,符號是一個尖端向上的三角形,△。
這個三角形很形象,代表了那種頭腦聰明又能坐得住,也就是耐得住寂寞搞研究的物理學家,比如愛因斯坦和玻爾。
第二類是達朗貝爾算子,符號是一個正方形,□。
這個則代表著頭腦愚笨但是能坐得住的人,比如莫斯科大學的一些物理系老師。
第三類是一個菱形,,代表頭腦聰明但是坐不住耐不住寂寞的人,比如朗道自己。
第四類則是奈不拉算子,符號是一個但三角形,▽,剛好和拉普拉斯算子上下顛倒。
依次類推,這個符號代表著笨而且坐不住的人,比如說伊萬年科。
伊萬年科真的愚笨不堪嗎?
那不見得。
但是因為他這個好朋友,後來因為政治方面的原因,和朗道決裂了,從此以後他自然而然就成為了這個毒舌天才的調侃對象,讓自己永遠在這一則物理學笑話當中,扮演一個笨蛋的形象。
陳慕武也是從這個笑話當中,了解到了伊萬年科這麼一個人,並且今天還在列佇格勒大學見到了他。
這三位好友後來的去向真是讓人唏噓,伽莫夫遠走異國他鄉,留在國內的朗道和伊萬年科老死不相往來。
據說伽莫夫喜歡往國外跑,是受到了卡皮察的影響。
在二三十年代,蘇連有一個俚語詞彙,叫做「卡皮察州」,指的就是像卡皮察一樣,拿著蘇連護照,卻生活在國外的一小部分人。
伽莫夫覺得自己和卡皮察一樣聰明,所以不應該被困在國內這種荒蕪的物理學環境裡,而是應該到外國各種物理學術中心和世界上最知名的物理學家們一起學習研究。
所以在老師約飛教授和國外會議主席、法共成員朗之萬教授的雙重擔保之下,伽莫夫得以出國去參加索爾維會議,並從此一去不復返。
朗道的對把別人分成各個等級的熱愛,還不止於此。
他最知名的一個評分,應該是以他姓氏命名的「朗道天才標度」。
他把人,或者僅限於物理學家,按照對數尺度分為了0到5五個等級,每個等級的物理學家,比他下個等級的物理學家對物理學做出的貢獻要大十倍。
在這個天才標度里,物理學的開山祖師爺牛頓的等級是0,愛因斯坦是0.5,玻爾、海森堡、狄拉克、薛丁格、費米等人的等級是1。
朗道給自己的排名最一開始是2.5,等到在蘇連國內取得一定學術地位,又提升到了2,直到車禍之後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他才又給自己最終定到了1.5。
雖然一直都給人一種很狂妄的感覺,但是在面對這種物理學前輩,朗道還是會表現出一種很卑微的姿態。
他不光把科學按照對數標度,對女性的容貌亦是如此:從第一高到第五低,一種夜色配咖啡式的打分標準。
幸虧他活在那個年代,又不是中囯人,否則……
按照朗道的那個天才標度,上輩子的陳慕武可能連最低的5分都評不上。
因為即使是5分,那也是物理學家,只不過為了物理學發展做出過「病態」的貢獻。
不知道這輩子,朗道會給自己排到哪一個等級上?
陳慕武有點好奇。
互相打過招呼之後,卡皮察跟著伽莫夫去打飯,陳慕武坐在朗道和伊萬年科身邊的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他是一點兒俄語都不會說,而剩下兩個的英語水平,則是連比劃帶猜,說還不如不說。
直到卡皮察打飯回來,有這麼一個開心果存在,餐桌旁的氛圍才有所緩和。
陳慕武謹遵老祖宗「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整頓飯下來也沒怎麼說話。
主要是沒什麼可說的,他一開始不知道那個在教室里以一敵五的竟然是伽莫夫。
原本還想著和他交流一下的陳慕武沒了興致,他不太想和這麼一個喜歡背刺的人走的太近。
一邊吃東西,陳慕武腦子裡想的都是應該如何把朗道從蘇連國內帶出去。
要不就在講座的最後,組織一場考試,然後和蘇連科學院以及列佇格勒大學方面說,很喜歡這個學生,希望能把他帶到自己的身邊?
但是這種情況下,不能確保朗道會成為考試的第一名,如果伽莫夫拿了第一的話,他這個人自己是要還是不要。
帶著伽莫夫出國,就意味著他的擔保人從約飛和朗之萬變成了陳慕武自己。
如果他這次依然走了老路,留在國外始終不願意回國的話,在蘇連政府那邊失信的就變成了自己。
唉,如果朗道也去聽自己的講座就好了,那樣就能名正言順地說,自己在課堂上發現了一個很投緣的年青人,希望能帶他到劍橋大學卡文迪許實驗室里去。
對了,為什麼他今天沒去聽自己的講座呢?
沉默了許久的陳慕武,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卡皮察本來想直接回答他,因為剛剛朗道已經回答過伽莫夫同樣的問題。
但他又有些惡作劇地把陳慕武的問題譯成了俄語,想看看不同的人問出同一個問題,這個看起來就很刺頭的小伙子會給出一種怎樣的答案。
聽卡皮察說完,朗道臉不紅心不跳,給出了一個和剛剛截然不同的答案。
「陳博士,為了聽您的講座,我昨晚坐夜車才從巴庫回到的列佇格勒,旅途勞累,今天早上沒起來床,實在是不好意思。」
說到最後,他的臉上甚至還出現了一絲愧疚,身邊的伊萬年科還跟著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強忍著笑意的卡皮察,把朗道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陳慕武。
一頓午飯吃得沉悶不已,伽莫夫還以為是陳慕武聽懂了朗道剛剛和自己說的話,所以臉上才不太高興,一直沉默著不說話。
等離開食堂,和列佇格勒大學裡的三劍客分別之後,卡皮察才忍不住,向陳慕武完全轉述了朗道前後兩種不同的回答。
敢情剛剛朗道那麼誠懇地道歉,全都是在騙他。
不過他說的話也不是不無道理,早期的原子模型,確實是已經過時的東西,而且隨便翻開一本大學物理系專業課的課本,就能在上面找到更為詳細的解答。
朗道只是和伽莫夫吐槽,但是在自己這裡卻換了一副說辭,說明他心裡還算是尊敬自己。
要知道面對其他人的時候,朗道還說出過更加過分的話。
狄拉克提出來了正電子的假設,玻爾發電報給朗道詢問他的意見,結果朗道在回電上只寫了一個單詞,和「胡說」。
愛因斯坦也沒能逃過朗道的毒舌,在某一次他的講座結束之後,主持人問在場觀眾有沒有什麼問題。
還未經允許,朗道就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愛因斯坦教授也不是那麼愚蠢,只是他的第二個方程不能從第一個方程里嚴格地退出。
愛因斯坦後來看著自己的板書想了半天,最後才對大家說了聲抱歉:後面那個年青人說的完全正確,大家請把我今天講的內容全都忘掉。
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唯一能治朗道狂妄的人,是比他更變本加厲的泡利。
有一次朗道到蘇黎世去做演講,作為本地的主人,泡利也出現在了演講的現場。
朗道在那次演講當中,表現得十分謙遜,講完之後他還很反常地走到台下,和泡利說,自己剛剛講的內容有可能是錯的。
泡利也難得安慰了一次他人:「哦,請放心,絕對不是,你講的東西實在是亂作一團,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
陳慕武覺得自己能從朗道處得到這種評價,已經很不錯了。
他只是拿不準,是因為朗道尊敬自己,還是因為朗道只是個初窺物理學門徑的學生,還沒能掌握懟人的終極奧義。
從第二天開始,朗道就每天上午準時出現在陳慕武講課的教室,而且次次坐在的都是第一排。
負責翻譯工作的卡皮察,不理解為什麼陳慕武會對這個曾經欺騙過他的刺頭情有獨鍾,隔三差五就會把朗道叫起來回答問題。
每天上午講完課,到了下午列佇格勒市的工作人員,總會邀請陳慕武到市區內的不同地方參觀,工廠、電廠、印刷廠……
有一次陳慕武甚至被邀請到了電話交換機房,結果到了之後才發現,生產維護並負責培訓接線工人的,正是之前他建議瓦倫堡家族收購的那家愛立信公司。
蘇方此舉,可能是想讓陳慕武離開之後,多多幫忙宣傳一下蘇連國內的真實情況,讓世界上,尤其是歐美的那些國家不再把他們描繪成一種紅色恐怖的國度。
對此陳慕武不抱太大的希望,即使他回到英國以後放棄一切的科學研究,四方奔走,但到頭來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沒什麼用。
在他之前,羅素和威爾斯都曾經到訪過蘇俄,也都身體力行地踐行著蘇連方面拜託給他們宣傳的任務。
但宣傳到最後,現在英國和蘇連的關係還是劍拔弩張,已經到了斷交的邊緣。
參觀歸參觀,可陳慕武決定,到了英國以後絕不觸這個霉頭,只在小範圍內說說即可。
敢在劍橋大學裡替英國公敵蘇連說好話,只會讓貝爾福將新仇舊帳一起算,這次就算是約克公爵都不一定能保得下他了。
陳慕武把他在蘇連科學院的第二場講座,安排到了此行的最後幾天。
這是因為瑞典駐列佇格勒的領事館官員再次找上門,說他們的王儲殿下也想聽這場講座,已經決定提前自己的出發日期。
列佇格勒方面既不會拒絕陳慕武的合理請求,也不會拒絕瑞典方面,所以更改講座時間這件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蘇連科學院的批准。
陳慕武還趁機和約飛提出來了,能不能等自己返程的時候,帶幾個學生去劍橋大學留學,就像他的愛徒卡皮察那樣。
約飛沒有爽快地答應下來,只說請他列個名單出來,然後去和科學院領導匯報一下,等過段時間才能給出具體的答覆。
陳慕武知道,這過段時間裡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去考察朗道的祖上三代。
如果其中發現了任何一處疑點,說不定陳慕武返程的時候再次途經蘇連,就根本不會再看到朗道的影子了。
不過他對這件事情還算有信心,1929年的朗道可以出國,那麼1926年的他應該也一定沒問題。
奧本海默「言必信,行必果」,他趕著陳慕武在列佇格勒的最後幾天,從英國「跨海征東」,來到了蘇連。
和他一起抵達列佇格勒的,還有瑞典王儲。
列佇格勒港舉行了十分盛大的歡迎儀式,迎接古斯塔夫王子的到來。
雖然不是一國元首,但他也是國家的儲君,蘇連現在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投向自己的善意的。
蘇連外交部專門派了高級官員來到列佇格勒,還在瑞典王儲到達的第一天晚上,就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晚宴。
作為古斯塔夫王子的好朋友,和他接下來一段旅程的陪伴者,瑞典領事館也給陳慕武送來了晚宴的邀請函。
一系列的歡迎和致辭結束之後,陳慕武本以為自己能夠踏踏實實地飽餐一頓,然後他就被一個穿著西裝燕尾服、端著酒杯向他走來的矮個子黃種人給打斷了食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