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美雲嘆了口氣，她不能找媽媽訴苦，媽媽會嘲諷她，江小暖那兒也不能說，肯定會傳到媽媽那兒，顧美雲悲涼地發現，自從嫁給宣世德後， 她和以前的朋友竟斷了來往。
甚至有些朋友都不知道她結婚了，親戚那邊更不可能聯繫，顧美雲知道那些人肯定會看她的笑話，她現在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只有宣世德了。
希望宣世德不要辜負她。
顧美雲緊緊咬著牙，坐在凳子上，等待宣世德拿錢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美雲的表情越來越絕望，中午都過去了，宣世德還沒回來， 這錢大約要不回了吧？
她婆婆那人貪財的很，怎麼可能會把進了口袋的錢拿出來？
顧美雲霍地起身，她得去一趟婆家，這錢必須要回來。
她一出門，就撞上了宣世德，看到她，男人垂下了頭，顧美雲的心瞬間涼了，冷聲問「錢呢？」 ✵
「美雲，家裡是真的揭不開鍋了，那些錢我媽都買了年貨，明天咱們要去吃年夜飯的，我媽說要置辦得像樣些，你朋友的五十塊，要不下個月發了工資再還？」
宣世德替母親開解，其實他一提要錢，就被他媽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罵他娶了媳婦忘了娘，黑了心，宣世德連還嘴的機會都沒有。
宣母還說顧美雲的娘家人多麼凶，把她和二弟打得遍體鱗傷，這些錢就當是醫藥費了，宣世德很為難，打架那事他聽說了，他媽也有不對的地方，在外面說得那麼難聽，也難怪他丈母娘會生氣。
可他丈母娘也太兇了些，把他媽和弟弟打得那麼嚴重，宣世德心裡多少有點怨氣，不過他還是沒說出來，免得顧美雲鬧心，這事和美雲沒關係的。
宣世德心虛地看著顧美雲越來越冰冷的臉，莫名恐慌，便安慰道「我去找朋友借錢吧。」
「借了不用還？誰還？不還是我們還，宣世德，你知不知道過了年就要交房租了？一交就是半年，我們還要吃飯，我還有兩個同事結婚，要隨禮，你說那十幾塊錢夠嗎？」
顧美雲聲音很平靜，但卻更讓宣世德恐慌，也更懊惱了，他把房租給忘了，只算了吃飯的錢。
「我……我多借些。」
「你是聽不懂人話？借了錢的窟窿，還得我們填，宣世德，你能不能多顧些我們的小家？你真讓我失望！」
顧美雲不想再說了，看著眼前囁嚅的男人，頭一回感覺到了厭煩。
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這句話是江小暖以前說過的，顧美雲聽的時候沒多大感觸，現在卻覺得，江小暖這話就是說的宣世德。
這男人永遠都是一副老實樣，可做出的事，卻讓她一次又一次失望，就像江阿嬤說的，給她留一塊肉，卻拿走她所有的錢。
那些錢能買很多肉了。
這男人到底是心太軟，還是心太硬？
或許只是對家人心軟，對她心硬吧？
顧美雲推開了宣世德的手，「別碰我！」
她一個人出了門，沒理會身後宣世德的呼喊，她想靜靜。
江小暖那兒去不了了，只能等過了年發工資，湊了錢還給人家，顧美雲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明天就是除夕，街上年味很濃，還有很多小孩在放炮仗，歡聲笑語，噼里啪啦的炮仗聲，處處都是歡喜，可和她顧美雲無關。
全世界的人都在開開心心地過年，只有她是悲傷的。
顧美雲不由悲從中來，臉上都是淚，為什麼她的生活會過成這樣？
她以為靠自己的努力，能讓日子越來越好的，可事實卻是越來越糟糕，她現在就像是小丑一樣，沒人瞧得起她，以前那些不如她的朋友，現在一個個都比她過得好。
她的選擇真的錯了嗎？
顧美雲一次次地問自己，她不想承認自己錯了，可事實卻讓她無法欺騙自己，宣世德真的不是一個良配，她媽媽和哥哥是對的，他們說的話，現在都一一驗證了。
她就是去扶貧的，宣家人把她當成了銀行提款機，每個人都像吸血蟲一樣，拼了命地吸她的血，直到榨乾她。
她要怎麼辦？
耳邊響起刺耳的喇叭聲，還有男人的罵聲「你發什麼神經？大過年的想死別拖累老子，娘西皮的，老子魂都讓你嚇出來了，幸好老子剎車快！」
男人是司機，顧美雲不知不覺走到了路中央，差點撞上車，幸好司機剎車及時，拐到了一邊，顧美雲恍若未覺，司機卻嚇得魂飛魄散。
大過年要是扯上人命官司，那得多晦氣。
顧美雲眨了眨眼，這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站在路中央，面前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在罵人，旁邊還有不少人指指點點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她腦子裡充斥著，吵得她一句都聽不清，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這人不會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吧？她家裡人呢？」
「蠻漂亮的姑娘，造孽的，師傅你別罵了，這樣子看著像是傻的。」
行人紛紛勸司機，顧美雲這模樣，明顯精神不太正常，怪可憐的。
司機也瞧出顧美雲精神不對，暗罵晦氣，低聲罵了幾句，就開車走了，有好心人牽著顧美雲到了路邊，「姑娘你家裡人電話是多少？我給你打電話，你這樣太危險了。」
「家裡人？沒有……謝謝你啊。」
顧美雲慢慢回過神了，她現在沒有家人了，沒有電話可打了。
旁邊的人卻以為她是孤兒，家裡人都死絕了，不由嘆息，太可憐了。
顧美雲扒拉開人群，沿著人行道慢慢走，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就是不想回那個簡陋的小屋子，以前她滿心歡喜地布置新家，還會采路邊的野花，放在罐頭瓶子裡，妝點屋子，現在她卻嫌棄了。
那麼丑的小屋子，她怎麼住下來的？
北風呼呼地吹著，從領口鑽了進去，顧美雲出來匆忙，沒戴圍巾，可她也不覺得冷，像行屍走肉一樣走著，也不知走到了哪裡。
「顧美雲！」
有人叫她。
顧美雲站住了，慢慢轉身，看到了孟凡，有些恍惚，自從周野和岳紅珊婚禮上鬧得不愉快過，她和孟凡沒再見面了，其實也只三個月而已，可卻像是過了三個世紀，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孟凡穿著黑沉沉的中山裝，扣子扣得極嚴實，還圍了厚厚的灰色圍巾，戴著黑邊眼鏡，看起來倒有幾分民國公子的派頭。
他手裡拿著幾本線裝書，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寶貝，這段時間孟凡愛上了去舊貨市場淘換寶貝，零花錢都用來置辦這些了，家裡堆滿了舊東西，局長夫人都快煩死了，好幾回都偷摸扔了，可又讓孟凡給撿了回來，還拿鎖給鎖了，防著他媽。
顧美雲擠出一點笑，「新年好。」
「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孟凡覺得奇怪，這兒挺偏的，離市區有點遠，顧美雲這樣子不太對勁，便問「你是不是和你丈夫吵架了？」
他知道顧美雲結婚的事，聽他媽說的。
局長夫人則是聽江老太說的，心裡挺遺憾，她本來很看好顧美雲的，想撮和這姑娘和兒子，哪成想顧美雲也瞎了眼，嫁了那麼個瘟男人。
現在局長夫人心境很平和了，因為她還沒吃老鼠藥，顧母卻吃被逼得吃老鼠藥進醫院了，這麼比起來，局長夫人覺得自家不爭氣的兒子，還是略微好一點點的。
人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就被安慰到了，局長夫人的心傷，就這麼被顧母治癒了。
孟凡瞧出顧美雲情緒不對，就拽著她去了附近的小飯館，讓老闆煮了兩碗餛飩，熱氣騰騰的，他記得顧美雲很喜歡吃餛飩，以前他們關係好的時候，就經常一起去小飯館吃。
「快吃吧！」
孟凡把餛飩擺在顧美雲面前，自己也吃了起來，也沒多問，他有親身體驗，當傷心的時候，其實不希望被人追問，也不想說話，吃一碗熱餛飩就好了。
熱汽熏進了顧美雲眼睛裡，她把冰冷的手捂在碗上，滾燙的溫度暖了她的心，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孟凡看到了，只當沒看到，還笑著說「這裡的餛飩味道不錯，挺鮮的。」
「嗯，確實不錯。」
顧美雲喝了口湯，其實味道沒她以前和孟凡經常去吃的那家小飯館好吃，兩人慢慢地吃著，誰都沒說話，很快都吃完了，顧美雲身上暖和了，心緒也平靜了，沖孟凡笑了笑。
「我給你看看相吧。」
孟凡一本正經地說，顧美雲忍不住笑了，想到了那次婚禮孟凡說的那些混帳話，她現在已經不生氣了，便伸出手，調侃道「你看吧。」
看這傢伙能看出啥名堂來。
孟凡很認真地研究著，他覺得自己的道行深了許多，肯定比以前更厲害了。
「左手伸出來看看。」
孟凡看完了右手， 又讓顧美雲伸左手。
「你會不會看？上次你說我要結兩次婚，年輕時坎坷，老了享福，這回你還能編些啥？」
顧美雲一邊打趣，一邊伸出了左手，心裡卻一咯噔，她和宣世德現在過得這麼糟糕，難道她真要結兩次婚嗎？
「我這是科學，有依據的，你不要不相信。」
孟凡表情很嚴肅，風水玄學其實都是科學，他越研究越著迷，很後悔以前把時間浪費在了《少女之心》那種無聊書刊上，早研究的話，他現在應該已經得道成仙了吧？
「嗤……你怎麼不上天？」
顧美雲嗤了聲，根本不信，和孟凡在一起，她又和以前一樣俏皮了，心情也好多了。
「喂，你和柳玉香還有聯繫嗎？」顧美雲好奇地問。
孟凡表情依然很平靜，悄悄縮回手，淡然回答「沒聯繫了，你和那鏈條廠的男人過得咋樣？不太好過吧？」
顧美雲心裡刺痛，恨恨咬牙，故意說「我們過得很好，夫妻恩愛，相敬如賓。」
孟凡也嗤了聲，毫不留情揭穿了她的謊言，「過得好你會大過年跑出來？過年連新衣服都沒錢買，你那個男人窮得都穿不起褲衩了吧？我看你這手相，嘖……是破財運，是不是最近破財了？」
一針見血，刺得顧美雲想吐血，她一下子抽出了手，恨恨地瞪了眼，嘴挺硬，「沒破，我好的很，錢花不完。」
「那這餛飩你請客。」
孟凡將拿出的錢包，又塞回了口袋。
顧美雲頓時語噎，不想在孟凡面前輸面子，就去掏口袋，只是掏了半天，一分錢都沒有，她出門急，身上沒帶錢。
「忘帶錢了，你先墊著，回頭我還給你。」顧美雲臉上有點燙，好像被孟凡狠狠抽了一耳光，太丟臉了。
想到現在的窘迫是宣世德造成的，顧美雲對這個男人又多了些厭惡，幹啥啥不行，拖後腿第一名。
「算了，還是我請你吧。」
孟凡看出了顧美雲的窘迫，去付了帳，見顧美雲還坐著，就說「你不回家了？」
「再走走。」
顧美雲不想回去，看到宣世德就上火，想吵架。
她現在心情好了不少，準備去附近逛逛，看到孟凡手上的線裝書，好奇地問「你這是什麼書？」
孟凡把書遞過來，讓她看。
顧美雲翻了下，都是些相學上的書，而且都是古文，看起來特別費勁，不由吐槽，「你怎麼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你不會真要去擺攤算命吧？」
「不去，我是要修道成仙的。」
孟凡搖頭，算命格局太小了，他的理想很遠大，普通人理解不了。
「噗」
顧美雲肚子都笑痛了，笑出了眼淚，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笑了半天，終於平靜下來，忍笑道「等你成仙了，我給你放炮仗慶賀啊！」
「不必，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孟凡聽出了她的不誠心，哼，所有人都不信他能成仙，遲早有一天，他會證明給這些人看的。
顧美雲白了眼，和孟凡背道而馳，「拜拜！」
「拜拜！」
孟凡揮了揮手，慢悠悠地走了，兩人漸行漸遠，消失在人群中。
顧美雲在外面逛了會兒，實在冷的很，傍晚時回家了，屋子裡燈也沒開，黑漆漆的，宣世德也不在家，顧美雲開了燈，準備做晚飯，家裡一點菜都沒有，她準備煮點掛麵吃。
宣世德回來了，看到她很高興，還拿出五十塊給她，顧美雲面上一喜，還以為是要回來的錢，但宣世德的話，卻讓她的笑容凍住了。
「我找朋友借的，美雲，你拿去還給你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