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東北菜的份量都挺大，別人看到她倆姑娘吃這麼多，頻頻投來驚嘆的目光。

  林翠倒是吃得起勁，還催促道：「你怎麼不吃？快吃，別涼了。」

  沈曉玥真心感嘆：「你今天可真是破費了，沒想到你為了感謝我，居然這麼捨得，大出血了啊。」

  在城裡小學當老師，一個月的工資大概是三四十塊左右。

  但光是點這一桌菜估計都要十幾塊了。

  說實話，國營飯店的手藝真是沒話說，鍋包肉口感酥脆、外焦里嫩，吃起來酸酸甜甜，一點兒都不膩。

  酸菜白肉酸味綿柔，鬆軟清脆。

  鐵鍋燉大鵝更不用說，掀開鍋的那一刻，伴著熱浪噴涌而來的還有醬香和肉香，大鵝切成了大塊，湯汁被燉到浸入肉里。

  沈曉玥邊吃邊點頭，免費吃的東西更香了。

  林翠手一頓，輕咳一聲：「其實也不全是因為你……」

  「哦？」沈曉玥挑了挑眉，「那是你自己想吃咯。」

  說完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感情我就是個幌子。」

  「沒有啦。」

  林翠滿不在乎地道，「這本來是我媽讓我給我弟的錢，現在被我一頓飯花完了。」

  吃到自個兒肚子裡，多好。

  沈曉玥先是一愣，卻也沒多說什麼，連下筷子的速度都沒變。

  林翠本來都做好了被沈曉玥不理解的準備了，她以為就算沈曉玥不出聲反對，也會勸勸她，最少會露出個負面點的表情。

  然而，這些都沒有。

  林翠有些驚奇地望著沈曉玥：「你咋一點反應都沒？」

  畢竟在這個時代人的觀念中，女人不需要有錢，哪怕賺了錢都要送到父母兄弟的手上。

  她的同事們也是這樣做的。

  沈曉玥無所謂地聳聳肩，「這是你的錢，你想咋花就咋花唄，只要你自己願意就成。」

  聽了這句話，林翠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滿的都是欣賞，但又問道：「你現在賺得錢會交給你公公婆婆嗎？」

  沈曉玥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們沒有要，不過我會給一部分。」

  徐家沒有人問她要過錢，但他們哪怕不主動說她也願意給。

  這是她心甘情願的。

  林翠露出了羨慕的目光，戳了戳碗裡的肉，悶悶地道：「你可真是好運氣。」

  要說以前班裡她最羨慕誰，那必定是沈曉玥。

  長得好，成績好，是家裡的獨生女，父母也寵著她，家境殷實說出去有面子，還有個這麼優秀的男朋友，感覺所有的好事兒都讓她給占了，妥妥的人生贏家劇本。

  聽說她家裡出事，被嫁到農村之後，她也曾有些幸災樂禍。

  高高在上的沈曉玥終於有一天跌到泥里，也不知道有多狼狽。

  可再次相見，狼狽的人卻是她。

  哪怕沈曉玥嫁到了村里，日子過得照樣不差。

  果然，人就是不能比較。

  要不然分分鐘氣死！

  「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你也可以過得……」

  沈曉玥的心靈雞湯還沒灌完，就被一道刺耳的男聲給打斷了。

  似乎是處在變聲期，有些像公鴨嗓。

  「好啊，我說你今天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感情是在這裡偷吃！」

  偷吃？

  沈曉玥眉頭一皺。

  說得真難聽。

  林翠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慌張地看了一眼沈曉玥，感覺丟臉極了。

  壓低了聲音說道：「林城，你在這胡說什麼，還不快回去。」

  來人正是林翠的弟弟，林城。

  瞧著就八九歲的樣子。

  只見這小胖子一屁股坐下來，理直氣壯道：「你也配吃肉，看我回去怎麼跟娘告狀。」

  說完，拿起林翠的筷子就往鐵鍋伸去。

  對姐姐絲毫沒有尊重。

  眼見得就要把鍋里的大鵝腿給夾走。

  「啪——」

  小胖子的手被狠狠敲了一記，白嫩嫩的手背上瞬間出現一道紅痕。

  「哎呦，你幹嘛！」

  收穫到小胖子憤怒的目光，沈曉玥慢條斯理地收回手，望向林翠問道：「這是你弟弟？」

  「嗯……他叫林城。」

  林翠很是尷尬，回答的聲音小得跟蚊子有一拼，一點兒都不像沈曉玥記憶中的樣子。

  林翠以前在學校有個外號，叫「大喇叭」，不是說她八卦，而是她的聲音真的又大又高昂，極有穿透力。

  沒想到她面對家人是這個樣子。

  況且，以她剛剛說，把被要給弟弟的錢花掉了，那種暢快的語氣，估計心裡也是有不滿的。

  「林城是吧，首先，從進來開始到現在，你就沒喊『姐姐』，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其次，這些菜也是你姐姐點的，你要吃，也要經過她的同意才行。」

  沈曉玥的目光輕輕落在林城身上，好似有一股泰山壓頂的力量從周身散開，讓躁動不安的小胖子都安分了不少。

  他弱弱地反駁道：「我叫不叫關你什麼事，我娘都沒說什麼。」

  一說到「娘」，他馬上又挺直了腰板。

  「而且，我娘說了，男人才該吃肉，女人不需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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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言論，簡直炸裂。

  還是他娘說出來的話。

  果然，熊孩子的背後，一定有個熊家長。

  沈曉玥望向林翠，向來略顯凌厲的丹鳳眼此時黯淡無光，又透著一股不知所措，這只是她的弟弟，對她的不屑都能直接擺在臉上，一覽無餘。

  林翠無奈地嘆了口氣，好聲好氣地商量：「今天這頓是我用來答謝別人的，下次再請你吃，好不好？」

  「不行，我就要今天吃！」

  林城可不吃這套，氣鼓鼓地大喊。

  旁邊的人都側目而視。

  林翠恨不得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一著急，連話都不會說。

  沈曉玥看這情況，湊到她耳邊小聲問：「你就這麼由著他？」

  「我拿他沒辦法，他根本就不怕我。」

  林翠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

  要不是父母的偏心，林城怎麼敢這樣對自己這個姐姐。

  「那我來咯？」沈曉玥試探道，如果林翠不同意，她也不好貿貿然插手。

  可林翠此時正需要有人幫她，忙問道：「真的嗎？」

  沈曉玥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轉頭朝著那小胖子說道，

  「閉嘴。」

  沈曉玥聲音不大，但壓迫感十足，林城敏感地覺得這個姐姐不如他親姐好欺負，小動物似的縮了縮脖子。

  「你就是這樣跟你姐姐說話的？沒大沒小的，像你這樣的小孩，晚上絕對會被妖怪叼走！」

  「你……你嚇唬誰呢？」

  林城色厲內荏地道，但他這年紀的小孩，最容易信這個了。

  沈曉玥幽幽道：「你不知道嗎？有一種妖怪叫老貓猴，雙眼血紅，四肢巨大無比，比鋼鐵還硬，渾身長滿了野豬一樣的粗毛，嘴裡常年縈繞著血腥味，到了晚上就出來覓食，專門吃你這種不尊重姐姐的毛孩子！」

  林城看了看已經黑下來的天色，緊張得都想去尿尿了。

  可沈曉玥還在繼續，「你知道它抓到小孩以後要怎麼吃嗎？它會先從你的耳朵里，一口吸出你的腦漿！然後再慢慢撕開你的肉……」

  「啊我不聽我不聽！」

  林城渾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捂著耳朵就跑了出去。

  太可怕了。

  而且現在店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飯店裡靜悄悄的，只剩下沈曉玥陰惻惻的聲音。

  見他跑了出去，林翠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謝謝，讓你見笑了。」

  她有些羞恥，又一次被沈曉玥撞見她狼狽的時刻。

  但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反正都有第一次了，再多幾次也無所謂吧。

  「這些是小事，」沈曉玥繼續吃菜，放輕了語氣，「你有想過改變嗎？」

  林翠聽著沈曉玥難得一遇的溫柔聲音，腦子一時亂糟糟的，鼻子一酸，淚水不由自主地落下。

  「我能改變什麼呢？

  吃這頓飯已經是我的反抗了，或許這是我的命吧。」

  沈曉玥放下筷子，輕輕地拭去林翠的淚痕，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出生的家庭不是我們能選擇的，但以後的命運是我們能改變的，你有能力，可以過得更好。」

  林翠長這麼大，還是第一回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有些莫名的惶恐。

  沈曉玥說完後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來，「我還要騎車回村里，先走了。」

  留下林翠坐在原地，靜靜地思考著剛剛的話。

  突然，門邊探出個小胖腦袋，弱弱地問道，

  「姐，你能陪我一塊兒回去嗎？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