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路遠回家了,一家子過了個熱熱鬧鬧的元旦節。
李玉梅和於正軍負責張羅飯菜,於路遠在院子裡收拾,安念的任務就是去把她師父和喬施請過來。
今天的飯菜非常豐盛,足足六個菜一個湯,安念還拿出了之前囤的牡蠣干,用青紅椒一爆炒,香得隔壁院子的小院一個勁兒叫嚷。
吃完飯,再移步到前院喝茶,別有一番滋味。
喬永生見李玉梅狀態比之前好了很多,問安念。
「把你最近的方子給我看看。」
「好,我都留著呢。」
安念起身去主臥拿出厚厚一疊藥方,交給他。
「師父,您看看。我每三天給媽媽換一個藥方,最開始三次主要是固本培元。
等她的身體從手術創傷中徹底恢復後,我才開始針對性地治療剩餘的癌變部分。」
喬永生細細地翻看著,手指一點點划過藥方。
他做事細緻,有著老牌中醫最寶貴的仔細。
安念坐在邊上,安靜地等待著,其他人也不出聲等他老人家看完。
看完所有的藥方,喬永生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鏡,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很好。循序漸進的治療方案很適合身體虛弱的病人,等玉梅同志徹底恢復了,你這個治療方案一定要整理出來,可以發表一篇質量很高的文章了。
對於我國早期癌症治療有很大幫助,說不定會開創出一條新路子。」
安念高興地點頭:「我會把所有數據都記錄好的。」
李玉梅聞言也開口:「我也能登上報紙嗎?」
她知道文章都是發表在報紙上的。
「不是上報紙,應該是上醫療類的期刊。」安念笑著解釋,「媽,你放心,我到時候會隱去你的真名,咱就叫李女士。」
李女士?
這個稱呼一聽就非常文雅。
李玉梅挺高興:「好,到時候媽也去買一本回家收藏。」
嘿嘿,到時候帶回村里去,給那些老姐妹們都看看!咱也是上過書的人了。
安念可不知道自家婆婆在想什麼,她把自己這幾天進行的針灸方案拿了出來。
隱去靈力治療的部分,重點講述銀針刺激背部穴道。
這套針灸方法也是行之有效的,其他醫生同樣可以使用,只是效果可能沒有安念用得這般明顯。
喬永生聽她說完針灸,若有所思。
「玉梅同志,我能給你把個脈嗎?」
「當然可以。」李玉梅一聽,立馬放下手裡的茶杯,拖著凳子往喬老身邊挪了幾步。
喬永生扣上她的右手腕,指腹輕輕按壓。
他把脈的樣子和安念很像,兩人都很善於使用壓脈法去判斷脈搏的韻律,感知其中的變化。
兩分鐘後,喬永生放下手。
安念笑呵呵地問:「怎麼樣?」
喬永生緩緩舒了口氣:「脈搏勻速有力,身體素質基本達到普通人的標準。」
聽他這麼說,李玉梅還沒什麼反應,一直豎起耳朵聽的於正軍坐不住了。
「喬老,您的意思是玉梅的病已經徹底好了?」
他眼中滿是期望,在等待喬老回答的時候,一個大男人卻忍不住心跳加速,努力地屏住呼吸這才能保持相對冷靜。
喬永生也不賣關子,直接回答。
「應該是好了,至於好到了什麼程度,需要到醫院裡做一次徹底檢查。」
「好好好!」
於正軍激動地用力點頭,看向李玉梅的眼睛裡都帶上了一絲水光。
李玉梅心下酸澀又感動,她和於正軍在一起很久了,十八歲結婚,幾十年相處,有了三個孩子。
李玉梅一直覺得他為人挺冷硬的,不像別的男人對媳婦兒溫柔體貼。
但是現在想想,兩人在一起幾十年,於正軍對她也挺好的,這個男人嘴裡從不說愛,對自己的感情卻不摻雜一絲水分。
「我明天就帶玉梅去醫院掛號!」
於正軍很激動,應下之後,就給喬老恭敬地添滿了茶水。
安靜坐在一旁的於路遠握住安念的手,輕輕捏了捏。
「念念,謝謝你。」
安念回握:「這是我應該做的。」
第二天,李玉梅去了醫院,在很多人的陪伴下做完了全套檢查。
她是軍總院第一例經介入手術治療的早期癌症患者,對於醫院來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對於參與其中的醫護人員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們非常積極地安排李玉梅的檢查,也很仔細地記錄下了所有數據。
最後結果出來的時候,看見的人無不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甲胎蛋白、癌胚抗原、乳酸脫氫酶……所有和癌症相關的指標都回落至正常值?!」
「這怎麼可能?!」
「介入治療的效果這麼好嗎?」
「介入治療只是前期吧,後面還有中醫療法!」
「厲害啊!簡直是奇蹟!」
「……」
「都別吵吵!把單子給我!」
專門放下了手裡的重要研究,馬不停蹄地趕來醫院的翁老怒吼出聲,老當益壯地衝過去搶過了檢查報告。
眾人被他的威勢嚇住,一個個如同鵪鶉一般排排站立在原地,等他全部看完。
翁老看報告的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厚厚一疊報告單很快就見了底,他再次抬起頭來,老邁渾濁的眼睛裡亮得嚇人!
「立項!必須趕緊立項!安念醫生!」
安念在最外圍呢,她早就知道李玉梅的身體情況,才懶得去跟一群大老爺們擠來擠去,乾脆就護著婆婆站到外面去了。
此時聽見翁老喊自己,她跳起來應了一聲。
「我在!」
翁老推開人群,走到安念面前,笑呵呵的看著她,如同在看一塊十分稀罕的寶物。
「念念啊,你要不要來念翁爺爺的研究生呀?」
「額……」
翁老怎麼突然自稱「爺爺」了?!
他和自己師父是同輩吧?師父同父,翁老突然變成了師父的長輩?!
安念可不敢答應,硬著頭皮道:「翁老,我還沒高考呢。」
「哎呀!我差點忘了!但是不要緊……你可以先加入我的實驗室,我讓你單獨負責一個項目!
項目的名稱就叫【論介入手術在早期癌症治療中的作用】,你覺得如何?」
安念之前本來就想發表文章,和翁老現在提出的項目名稱差不多,如果能加入項目,對她來說很有利。
她遲疑的是手頭上的事情有點多。
她現在還拿著軍總院的工資,需要按照每周一次的頻率過來指導介入手術。
她還想跟爸媽回一趟老家,在家裡參加高考。
行程已經足夠緊湊,再加一個項目負責人的身份,安念怕自己忙不過來。
看安念遲疑,翁老也瞬間反應過來了。
他略有些失望:「那我找另外一個人負責這個項目吧,不過你一定要加入其中!不需要你額外做什麼,就每周一次的介入手術指導,你允許項目組的人記錄詳細數據就行。」
安念鬆了口氣,笑著點頭:「翁老,這完全沒問題!」
「好,你跟我講講手術之後,你進行了哪些中醫療法?」
翁老趁機又問了其他問題。
這個問題昨天晚上安念回答過喬老,現在把說辭重新整理了一遍,告訴了翁老。
「你打算發表文章?我可以給你寫介紹信!」
現在的文章可不是隨便就能發表的,沒有資深大佬背書,安念想要發表成功可不容易。
「你的文章涉及中西醫,只有喬老頭的介紹信可不行,加上我的,那就萬無一失了。」
翁老知道喬永生肯定會給安念寫介紹信,怕安念再次拒絕自己,趕忙加了上面那句。
安念高興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那就多謝您了。」
旁邊聽見兩人對話的其他醫生們面面相覷,臉上、眼睛裡都透露出了濃濃的羨慕。
竟然能讓翁老主動開口,安醫生厲害呀!
接下來的日子,安念全身心撲進了論文寫作里。
她從未寫過類似的文章,先是花費一天時間把能借到的醫療類的期刊都看了一遍,搞清楚了格式。
接著又確定了自己此次論文的主題,重新整理了一遍收集到的數據。
這才開始動筆。
三天後,她寫好文章,屁顛顛地拿著厚厚一疊就奔向了喬家小院。
她有鑰匙,象徵性地敲了敲門,就直接開門進去了。
「師父!您幫我看看吧?最好能……」
安念快活的語氣只說到一半,就被院子裡凝重的氣氛給鎮住了。
「發生什麼事了?」
喬施坐在一堆撕成碎片的廢紙堆里,眼淚鼻涕一個勁兒的流。
本來還能咬著唇忍下聲音,一聽安念問自己,她就再也控制不住。
「我……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外公,嗝,把我畫的圖紙全都撕碎了……」
她邊哭邊打嗝,聲音斷斷續續的。
安念看了眼門窗緊閉的房間。
師父應該就在屋裡。
施施坐在院子裡哭,滿地狼藉。
安念放下手裡的文章,蹲下身一點點撿起地上的廢紙片。
喬施對服裝設計很有想法,她畫的每一張圖在安念這個不懂服裝的人來看,都能看出上面的美感。
她很喜歡使用流蘇,墜在大大的裙擺上,裙擺隨風飄揚時,流蘇也會靈動地飄蕩,帶著女人的性感,又透露出對自由的追求。
安念覺得喬施的設計就跟她這個人一樣,矛盾中碰撞出精彩,柔軟中又有一絲豁達。
安念把她扶起來,兩人挨著坐在椅子上,往她手裡塞了杯熱茶,循循善誘地說道。
「能跟我講講前因後果嗎?」
喬施捧著熱茶,緩和了好久。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畫圖的時候一直躲著外公,沒讓他看見,今天他找東西把我藏在抽屜里的圖紙翻了出來。
然後外公就跟點燃了的炸藥包似的,突然沖我大吼大叫,還撕碎了我的圖紙,扔我臉上。」
她眼中帶著滿滿的委屈,轉頭看向安念,哽咽著問。
「念念,做服裝設計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兒嗎?為什麼外公會這麼生氣?他說我傷風敗俗,說我不學好……
嗚嗚……我……我只是畫了幾條裙子而已……」
喬施抽泣了一下。
安念趕緊掏出自己口袋裡乾淨的手帕,給她擦拭眼淚。
她想了想,試探性地問:「施施,你爸媽是怎麼走的?」
安念覺得只有跟喬施的爸媽有關,師父才會這般生氣。
喬施眼神迷茫:「我也不知道……沒人跟我說過……外公只說,他們生病了,沒了。」
「什麼病?」
「不知道……」
「或許,你可以問一下師父。」安念委婉提議。
喬施愣了愣:「你是說……我爸媽跟服裝設計有關?」
「或許……」
「咿呀。」
開門聲響起。
喬永生走了出來,他神情平靜,低頭看見滿臉淚花的喬施時,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師父。」
「外公……」
院子裡的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站起了身。
喬永生暗自嘆了口氣,往這邊走。
「你們不用猜了,我來說吧。施施,你已經成年了,這件事本來就應該告訴你……」
頓了頓,他說道。
「對不起,剛才是外公太激動了……我不應該撕碎你的設計圖。」
喬施眼睛紅得像只兔子,聽見外公道歉,又忍不住落淚,趕忙用安念的手帕擦拭。
「我沒事的,外公。」
喬永生更加愧疚,坐下後就開始講述以前的事情。
「你爸爸也是服裝設計師。」
喬施和安念都愣住了。
喬永生諷刺地笑了起來:「還是國際上挺有名的女裝設計師,現在應該在國外活得滋潤得不得了。」
「您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嗎?
「在我心裡,他和死了沒有什麼兩樣。他和你母親是在國外認識的,當時流行出國念書,我們家有幾個小錢,就把喬家的小輩們都送了出去。
在國外,你母親認識了他,兩人回國結婚,生下了你。
但是,你父親不是什麼好人,他到處留情……」
喬永生咬牙切齒,強忍著才沒有把後面那些罵人的話說出口。
「後來,國內環境越來越嚴峻,他就離開了大陸,拋棄了你們母女倆。你母親受不了刺激,自殺了。那時候,你才三歲。」
原來如此,難怪外公看見自己畫服裝設計圖就暴怒。
在外公心裡,服裝設計圖和她那個人渣父親估計是劃等號的。
喬施咬著嘴唇,在下唇留下深深的牙齒痕跡。
「外公,我不會再畫……」
「沒關係。」
喬永生打斷她的話,伸手撫摸她的發頂,溫和地笑了起來。
「是外公狹隘了。外公曾經說過,支持你的一切愛好。你想畫就畫吧,白天可以到院子裡畫,以後不用晚上偷偷摸摸地點蠟燭畫圖紙了。」
喬施臉上一紅,原來外公都知道……
喬永生看向安念手邊的那些碎紙,有些慚愧,自己年紀一大把了,竟然也會怒氣上頭。
「外公等會兒找膠水把它們都粘好……」
「沒事,其實我也覺得這些衣服不好看,不適合現在推出。我重新畫!」
喬施搶著說。
看他們倆情緒緩和了,安念鬆了口氣,剛露出笑容,就和喬永生四目相對。
喬永生問她:「念念,你的文章寫好了?」
安念立馬坐直身體,乖巧地遞上自己的文章。
「寫好了,師父,您幫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