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追問,老公安看安倩這表情就知道她沒有回家找人,本來對她就不好的印象瞬間降到谷底,聲音也變得生硬。
「算了,你現在跟我們回局裡吧。」
「憑什麼抓我?」安倩一聽就炸了,「明明是安念拿了我媽的錢,你為什麼不抓她?包庇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胆吧?」
「抓什麼啊?」老公安無語了,「你媽在我們局裡呆了一天了。我早上讓人去你們村喊人了,你現在跟我一起過去,正好把你媽的事情弄清楚。」
安倩愣了一下,原來是這樣……
她有點忐忑地看向吳錦耀。
吳錦耀想了想:「我給你一起過去吧。」
「安念也必須跟我們走!」安倩可沒忘記邊上的安念。
老公安看向李玉梅和安念的方向,笑道:「這位小同志,我們這邊有個案子可能需要你配合調查。你有空跟我們走一趟嗎?」
他的態度很溫和,安念也從他和安倩的隻言片語中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張秀娟肯定是發現存摺被自己掛失了。
無論如何,這件事自己也是當事人之一。
她把手裡拎著的飯盒遞給李玉梅:「媽,你先去醫院給大哥和小妹送飯吧,我過去看一下。」
李玉梅有點擔心:「念念,媽給你一起去吧?」
「不用的,媽。現在時間不早了,大哥他們肯定已經餓了,你趕緊去吧。」
李玉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安念看向老公安:「同志,我們走吧。」
這場鬧劇很快就散了,圍觀的人看了個沒頭沒腦的熱鬧,回家後各自添油加醋地描述就先不說了。
安念跟著老公安到了公安局,見到了張秀娟。
張秀娟在局裡呆了一晚上,整個人憔悴得很。
她邊上的村長劉建設正配合地拿出各種證明,很客氣地和公安們說著話。
安念走過去喊了一聲:「劉伯。」
「安念,你怎麼也過來了?」劉建設眉頭皺了起來,視線在安倩的身上掃過,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安倩去找你了?」
安念咬著唇:「嗯。」
劉建設哼了一聲,表現出了對安倩等人的不滿,看安念小小的一個人,心有不忍。
「你別怕,等會兒就呆在劉伯邊上,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的。」
「好。」
張秀娟看見安念的時候就想衝過來,又怕被多關幾天,硬是忍住了,但是看向安念的眼神可謂是狠毒至極。
老公安停自行車耽誤了點時間,這時候才進來,環顧四周後說道。
「你們跟我到會議室來。」
他選了個很大的會議室,能坐下十幾個人,安家人坐下後還能有空餘。
安念乖巧地坐在劉建設邊上,和其他人隔了好幾個位置。
經過一晚上的冷靜,張秀娟已經學聰明了。
「安念,家裡的存摺是不是被你掛失了?」
安念抬頭看向她,輕聲細語:「小嬸,我只掛失得了我自己的存摺。」
張秀娟被她噎了一下,瞪眼:「什麼你的存摺?那裡面的錢是小嬸好不容易存下來的!」
十二年來,張秀娟早就把這筆錢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安念不想理會她,只轉頭看向老公安:「同志,我想問一下,您把我帶回來是想讓我配合調查什麼?」
老公安翻看了一下手裡的文件:「是這樣的,昨天這兩位同志到銀行櫃檯去鬧事。」
他伸手指向安倩和張秀娟。
「她們堅持說這張存摺里的錢是屬於她們的,但是帳戶的戶主是你。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安念笑了笑:「同志,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自己有個存摺。」
她緩緩地將自己的情況說了出來。
「我八歲那年,爸媽救火犧牲了,我成了孤兒,自此一直在小叔、小嬸家裡住著。
他們總說我爸媽沒留下多少東西,紡織廠也只賠償了一點錢,根本不夠養我長大。
我今年二十歲了,在叔嬸家裡吃白食了十二年,這十二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己被拋棄。
我每天五點就起床做飯,但是飯卻沒有我的份,做好了飯,我就要餓著肚子去下地幹活。春夏秋冬,我沒有一刻偷懶。
能長這麼大,我真的很感激小叔和小嬸。」
被她的目光掃過,張秀娟一點都沒心虛,倒是坐在她邊上的安建黨有點訕訕,不太敢和安念對視。
「但是,就在昨天,我去銀行想辦個存摺,一查才知道自己名下原來早就有個存摺了。
原來我爸媽犧牲後,紡織廠每個月都會給我打10塊錢撫養費。
原來他們還記得我爸媽……「
這幾句話字字泣血,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老公安恍惚記起了十二年前的新聞,他問道:「你爸媽是不是安建國和陳婉。」
這兩個名字揭開了安念塵封已久的記憶,她仿佛看見了爸爸剛毅的臉,他會彎腰摸摸小安念的頭,會把她抱起來扛在肩膀上飛翔。
安念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讓眼淚湧上來,她笑著點頭。
「是。我爸爸是安建國,媽媽是陳婉。」
老公安感嘆般:「他們是英雄,如果沒有他們,我們縣紡織廠十二年前就倒閉了。」
現在的工廠可都是國家的財產,裡面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
聽安念說完,老公安看向張秀娟等人的目光更不善了。
「紡織廠的錢是給安念的,她滿十八歲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把存摺給她。」
張秀娟被老公安瞪著,有點害怕,說話都磕巴了。
「她……她是個傻子啊……」
「胡說八道!她哪裡傻了?!」
老公安氣的拍桌子。
這家人簡直就是在吃人血饅頭,見安念爸媽死了就想占便宜!不僅霸占她的撫養費,把她當長工用,還編排她是傻子!其心可誅!
「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存摺就是安念的,她要掛失、要補辦都可以。你們到銀行去鬧事就是擾亂銀行的正常工作秩序,必須寫檢討書!」
「不是啊,同志。」沒要回自己的錢,還要寫檢討,張秀娟激動地站起身。「她存摺里真的有我的錢!有一百多塊錢呢!」
眼看著自己沒辦法拿回整個存摺了,張秀娟開始著急。
那些「白來」的錢也就罷了,自己實打實存進去的私房錢可不能丟啊!
「你讓她去銀行查一下。紡織廠一個月才給10塊錢撫養費,但是她存摺里有1300多塊錢啊。多出來的部分都是我的。」
安念隔著桌子朝張秀娟溫溫柔柔地笑了笑:「小嬸,多出來的部分是利息。我問過櫃員姐姐了,她說加上利息錢剛好是這麼多……」
「你!」張秀娟被她氣得倒仰。
老公安不耐煩地拍了拍桌子,不想理會她,直接轉頭看向劉建設。
「劉村長,你怎麼看?」
劉建設深吸口氣,他本來就很看不上安家人,現在知道了裡面還有這樣的內情,更是對安家人無語。
「就按照您的意思辦吧。安老二,你回家後好好教教你老婆。短時間內就不要讓她出村了。」
接收到村長嚴厲的目光,安建黨嘴巴動了動,最終卻沒有說什麼,只沉默地點頭。
安家現在人丁單薄,除了自己,就只有兒子安大慶,偏偏安大慶也是個不著調的。
這年代看的是重體力活,在村里,男人才是支柱。安家本來就男丁少,很容易被欺負。如果再得罪了村長,安家真的在六安村待不下去了。
張秀娟卻看不出這裡面的道道,她只惦記著自己的那點錢。
「我不同意!我的錢還沒……」
「啪。」
她話還未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安建黨臉色鐵青:「你他媽少說兩句!」
張秀娟眼含驚恐,捂著臉,不敢再多話。
「爸!」
進了會議室後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的安倩整個人都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她一直以為很溫和的爸爸。
「你也給我閉嘴!火車票已經給你訂好了,火車沒來之前,你都別想出門,給我在家好好看書!」
安建黨一點都不想給安倩留面子了,他覺得這個女兒自從考上大學後,整個人都變了,做的事情特別不著調,再不好好管管真的就管不住了。
安倩心跳加速,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只好低下頭去,扶著母親不再開口。
「好,那這個案子就這麼結了。」
這場鬧劇,老公安只當自己沒有看見,淡淡地說完,合上了文件夾。
「安念小同志,你可以回家去了。」
「好的。」安念沖他感激地笑了笑。「叔叔,謝謝您。」
老公安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瞬,朝她微微點了下頭。
——
能進會議室的只有安家人,吳錦耀可進不去,當然了,他也一點都不想進局子。
在公安局門口選了個能曬著太陽的地方蹲下了,他從口袋裡珍惜地掏出一根「黃金葉」,小心翼翼地用火柴點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吳錦耀滿足地眯起眼睛。
隔著煙霧,他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一張非常英俊的臉。
如果這張臉能長到自己臉上就好了,這樣他就能找一個縣裡領導的女兒做對象了,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再往下一看,吳錦耀沒忍住嘖了嘖。
看來長得英俊也沒什麼用,這腿都斷了的殘疾人,肯定沒有女人看得上。
吳錦耀不屑地叼著煙,用一種藐視終生的眼神划過男人,又漫不經心地移開。
於路遠坐在輪椅上,有力的大掌滾動著輪子,讓母親能推得更順暢些。
「媽,你確定念念是被帶到公安局了嗎?」
一日三餐的吃飯時間是於路遠最期待的,今天中午他早早地就在病房裡盼望了,可是他等來的只有母親一人。
母親說安念在路上被安倩攔住了,然後公安過來說需要安念去局裡協助調查。
聽完後,於路遠就坐不住了。
他擔心安念吃虧,根本顧不上吃飯,直接就坐上輪椅過來了。
李玉梅用力推著他,也有點忐忑:「他們是這麼說的呀。」
輪椅在台階邊停下,不足二十公分的高度是於路遠怎麼都跨不過去的檻。
他低頭看著台階,眼神微微黯淡下來。
李玉梅沒察覺出兒子的異常,她踩下輪椅的剎車後就踏上了台階。
「阿遠,你在這裡等著,媽進去看看。」
於路遠低下頭:「嗯。」
吳錦耀叼著煙,覺得此刻的男人有點可憐,他晃蕩過來,低頭俯視他。
「要不要我抬你上去?」
下一秒,他卻差點被男人的眼神嚇到尿褲子。
於路遠倏地抬頭,眼神中帶著難言的凌厲,戰場廝殺過的氣勢如同利刃出鞘,帶著迫人的氣勢。
幸好,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對方是想過來幫忙的,雖然看自己的眼神裡帶著輕蔑和同情。但是君子論跡不論心,對方的行動是好意。
於路遠收起氣勢,溫和笑笑:「不用了,我在這裡等著就成。」
「額……好吧。」
吳錦耀現在也不敢去靠近了,他不自在地捏住煙屁股,往邊上挪了挪。選了個偏僻的地方重新蹲下,抽菸的時候,總忍不住時不時地去打量一下安然地坐在輪椅上的於路遠。
雖然很不甘心,吳錦耀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就算是坐在輪椅上,也很有魅力。
——
安念剛走出會議室就迎面見到了李玉梅,她臉上頓時就出現了燦爛的笑容。
「媽!你怎麼來了?大哥和小妹吃完中飯了?」
李玉梅跑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念念,你沒什麼事吧?安家人有欺負你嗎?」
跟在安念身後出來的安家三口齊齊無語。
他們這一次是一點便宜沒占到好吧,張秀娟甚至還倒霉地給自己多弄了一份檢討。
安念笑著抓住她的手:「我沒事。媽,您就放心吧。」
「好好好。」李玉梅呵呵笑著,「你大哥也很擔心你。他現在就在外面等著呢,咱們趕緊出去。」
安念驚訝地瞪大眼睛:「大哥也來了?!」
「可不是嘛,他中午沒見著你可擔心了,飯都顧不上吃,催我推他來公安局。」
李玉梅有意向撮合這兩夫妻,說話的時候總要夸一夸於路遠。
一聽於路遠來了,安念眼睛死勁兒往門口看,腳步都加快了不少。
距離門口還有一兩米的時候,她就看見了坐在輪椅上安靜等待的於路遠。
兩人四目相對。
於路遠迅速地把她從上到下看了一眼,視線最後落在她臉上。
還挺高興的。
看來是沒什麼事。
於路遠嘴角翹了起來,朝安念招手:「念念,過來。」
「大哥。」
安念不自覺地鬆開了李玉梅的手,幾大步就到了於路遠面前,蹲了下來,雙手放在他膝蓋上,仰著小腦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於路遠眉眼柔和,抬手按了按她的頭髮。
「沒事就好。」
他們兩在這兒說著話,完全沒注意到跟在安念身後出來的安倩一臉見到鬼的表情。
怎麼回事?!
為什麼於路遠會醒?!
他不是植物人嗎?!
他不是永遠醒不過來嗎?!
這個世界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