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76年元月,霍競川發現陸西橙的情緒開始明顯的低落。
「妹妹,怎麼了?」霍競川坐到她旁邊,輕撫她的長髮。
「沒什麼,只是一顆星星即將隕落。」一直以來,陸西橙都以積極的、樂觀的態度面對生活,刻意迴避談論一些真實的歷史事件,因為她知道,就算她重來一次,她也無力改變歷史。
一些事終將發生,一些人終歸要離開。
霍競川好像懂了,他沒再說什麼,只是陪著她沉默。
一月最平常的一天,上午,天陰沉沉的,預告一場大雪的來臨。
沈葉棠用熱水洗著兩個小孫子的尿布,蔣素絹正在做飯,兩個老人家在臥室看著孩子,陸西橙攤開紙張在寫著什麼。
霍競川端了一筐蜂窩煤進屋,煤球跟在他身後。
這時,自從上交完公糧後就停止播放的大喇叭驟然響起。
陸西橙手一頓,墨水從毛筆筆尖落下,在紙上氤氳出一個大大的黑點。
「怎麼回事?」有村民走出家門看個究竟,連王滿囤和老支書也是懵的。
霍競川迅速走回臥室,握住陸西橙的手。
樸實的女播音員聲音響起,語氣里夾雜著掩藏不住的悲哀:「先我們以極其沉痛的心情宣告,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人民的公僕,我們最敬愛的總理,於昨日,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在京城逝世,終年七十八歲。」
訃告連續播了三次,頃刻間,屋子裡落針可聞。
霍競川回頭,陸奶奶和霍奶奶齊齊捂著嘴,慘白著臉,眼睛紅得嚇人。
幾分鐘後,幾道凌亂的腳步聲,一起往院子外衝去。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老支書拄著拐杖,盯著頭頂的大喇叭,「怎麼會,怎麼會!」
王滿囤已經泣不成聲,哭得站都站不穩。
雪終於落了下來,狂風肆虐,風雪中,陰沉的天空下,人們佇立著,仰頭看著那隻孤獨的喇叭。
他們大多數都是不識字的農民,他們不懂政治,他們沒有學問,他們不知道什麼是信仰,可他們在為同一個人悲痛。
這是一個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光輝的名字,這一天是無數人無法忘懷的沉痛的一天。
從難以置信到放聲大哭。
華夏大地,舉國皆悲!
陸西橙站在人群後面,淚流滿面。
「我沒事,」她扶著一棵樹幹,「你去看下奶奶她們。」
同樣身為老革命,霍奶奶和陸奶奶心中的悲戚難以形容,都知道人固有一死,然而,那樣一位人物,誰又能接受!
這個新年是不平凡的新年,誰都沒有心情慶祝,不止農村,霍競川去了趟縣裡,街上的氣氛都與往常不一樣,充斥著沉靜和肅穆。
「楊繼忠說,省里的文化館還在播放電影,只是沒人去。」
霍奶奶恨恨地敲了下桌面:「這群狗日的!」也不知是在罵誰。
陸西橙牽起嘴角,這個意識形態至高無上的年代,快要結束了。
睡前,陸西橙拍著兩個小崽崽,霍競川從身後擁住她:「別難過,有些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那一位,我相信,他是長長久久地活著。」
他跟著傅奶奶學認字,傅奶奶告訴他,儘管他們家遭遇了那樣的不幸,可是,她從來沒有怪過,一個國家的發展必然要經歷種種陣痛,沒有他們,他們或許早已死在敵人的槍下。
「嗯,我不難過。」幾十年,甚至百年後,還會有人記得他,會為了他曾經的理想而奮鬥,那樣崇高的生命和靈魂,怎麼可能因為肉體的死而消亡呢!
「對,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
人們將悲痛藏於心底,繼續勞作和學習,再大家漸漸走出陰影時,一九七六年七月初,總司令離世,七月底,唐山發生7.8級大地震,超二十四萬同胞遇難。
不到兩個月,接連收到噩耗的大領導與世長辭。
這一年是國之哀傷的一年,三位偉人的相繼離開也讓許許多多人對國家,對個人的命運產生了迷茫。
「橙橙,你說,以後會怎麼樣呢?」林圓抱著小灰,機械地給玻璃皮筋裹上線。
「不要想以後,過好當下,以後是好是壞,我們都不會後悔。」陸西橙努力給小夥伴灌雞湯。
這個年代很奇怪,如林圓這樣的年輕人,他們下鄉,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心裡卻還有憂國憂民的情懷。
陸西橙把兒子抱過來,塞給他小奶瓶,小崽崽快要一歲了,雖然還在喝母乳,但兩個小子都繼承了他們親爹的大胃口,老母親力不能及,白天只給他們泡奶粉,加吃點她做的輔食。
「今天每人還要做三個小草莓哦,回去再完成兩頁練習,不能偷懶。」只有讓她們忙起來,才不會胡思亂想。
「陸西橙你個周扒皮!」姜麗麗嘴裡罵著,煮的紅薯湯她喝得最歡快。
「嚶嚶嚶……」屋裡傳來哭聲。
「橙橙,小狼哭了,快去看看他。」林圓說道,橙橙家兩個孩子,小灰幾乎聽不到他哭,小狼也很少哭,從來沒見過這麼乖的男娃娃,又白又乾淨,讓人稀罕死了。
陸西橙沒動:「他中午鬧騰,不讓我睡覺,被爸爸罵了,假哭呢!」不知跟誰學的,光打雷不下雨,戲精一個。
話是這樣說,過了兩分鐘,她還是走進臥室,果然,小狼正翹著腿啃自己的腳趾,啃得都是口水。
小灰灰笑起來,指了指他,趴到陸西橙懷裡:「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