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叔婆一路幾乎是倉皇地逃回家的。
路上遇到大隊的熟人,看著謝叔婆臉色不對,攔著問了兩句:「長風他媽,你這是怎麼了?家裡出事了不成?」
謝叔婆卻置若罔聞,只埋頭往家裡沖。
後頭人看著不對,嘀咕了兩句,知道謝叔婆脾氣一貫古怪,也不敢多說。
回到家中,謝叔婆灌了兩碗水,才勉強平復了心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如土色。
回想起許寧言的那雙眼睛,謝叔婆此刻還覺得心有餘悸。
沒想到這個丫頭,居然猜到了當初的一點真相。
實話實說,謝叔婆當年在看到許銀來他們送回大隊的四丫的時候,就有些懷疑。
畢竟兒子帶著丫頭回家住了幾天,她也照顧了幾天,小丫頭長啥樣,她還是知道的。
許銀來送回來的這個四丫,跟那個小丫頭長得太相似了,雖然更瘦了些,鼻青臉腫的,可五官沒變啊。
只是她那個時候自家的破事都一大堆,兒子前腳回了部隊,後頭那懷著大孫子的不省心兒媳婦,也就鬧騰著要回去。
她說想送兒媳婦一起回去,伍紅芹卻死活不干。
再者,她之前也沒見過徐家的四丫,也不敢隨便上去就問這是不是她兒子帶回來的那個丫頭,許家那個苗翠花可不是個好惹得。
更何況,自家兒子說的可是將丫頭送到了縣裡戰友家寄養的,她也就將心裡的那點懷疑壓下去了。
後來不能伺候兒媳婦月子,也不能照顧大孫子,謝叔婆沒少被大隊裡的人嘲笑。
她也越來越羨慕其他同齡人,人家都子孫成群了,可她連唯一的大孫子都抱不上。
心裡越羨慕,只能看著大隊裡其他人的孫子解饞。
然後許家四丫再度進入她的視線,幾次接觸後,她越發的懷疑起來。
後來想了個法子,借著給許家四丫梳頭的機會,終於確定了。
當初兒子帶小丫頭回家的時候,她照顧的時候就發現過,小丫頭後脖頸處頭髮里有一顆紅色的小痣。
而在四丫的後脖頸同樣的位置,也發現了同樣紅色的小痣。
謝叔婆不知道許長風為什麼會將丫頭交給許銀來和沈月娥夫妻,可兒子既然不跟她說,她就只能裝糊塗。
偶爾看不過去的時候,略微照拂一下這個丫頭。
這些年,四丫日子過得苦,她都看在眼裡。
有好幾次,她都想問自己的兒子,知道不知道四丫過得苦,可她不敢問。
她一個孤老婆子,不會寫信,要是讓人代寫,讓外人知道了,豈不是要戳兒子的脊梁骨?而且萬一寫信過去,讓部隊的領導知道了,那兒子還怎麼能在部隊呆著?
許長風偶爾回來一次,兩人一來因為伍紅芹的事情母子就生了芥蒂,說起來就要吵一架。
等她想起這事,想問個清楚的時候,許長風又已經走了。
一年一年的就這麼耽誤了下來,伍紅芹那邊給許長風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了,她也有私心,若是真告訴兒子四丫的苦日子,兒子肯定會內疚,說不得要將四丫接過去照顧。
以她對伍紅芹的了解,只怕瘋起來不管不顧的,到時候鬧出來,恐怕一家子都討不著好。
所以,她沉默了。
裝作什麼都沒發現一樣,自己騙自己,她什麼都不知道。
催眠了自己這麼些年,自己都差點相信了。
可在許寧言的眼神下,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
其實她就是有私心,只想著不能耽誤了兒子的前程,不能影響了兒子如今的家庭,所以裝聾作啞十幾年。
許長風從屋裡出來,看到謝叔婆失魂落魄的模樣,就知道她去找許寧言只怕也不順利。
嘆了口氣,他坐在了謝叔婆的面前,開口:「娘,這次我回部隊後,會申請轉業回來——」
謝叔婆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許長風:「你說啥?你在部隊幹得好好的,為啥要回來?是為了四丫?」
許長風點點頭,又搖搖頭,神情苦澀:「若是之前,我還能裝作不知道,自覺每個月都給了生活費,就心安理得了。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又如何能裝聾作啞,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我無顏去見老連長,也無顏再穿這一身軍裝!」
「而且這些年,為了表面和氣,我也沒在媽你身邊盡孝,讓您老人家受了不少委屈!我轉業回來,正好能照顧你盡孝!您兒子我前半生為國盡忠,後半生就讓我為母盡孝吧!」
「您也聽說了,四丫跟那位顧同志,只怕要黃了。顧同志回了京城,既然沒帶四丫走,以後還會不會接她走,也說不準!以後四丫若是再嫁人,有這樣一個名聲,只怕艱難。就算嫁過去,她沒個娘家人撐腰,也怕被人瞧不起,欺負!」
「有我在,好歹也能護著點,也算是讓我彌補一下虧欠!」
謝叔婆看許長風的神情,應該是下定決心了。
自己這個兒子,最是倔強不過,只要拿定了主意,誰說都不聽的性子。
既然說出口要轉業,只怕就成定局了。
雖然遺憾兒子要放棄在部隊的大好前程,可若是能轉業回來,能常見到兒子,還能見見幾個孫子孫女,也能嘗嘗子孫繞膝的滋味,到死也就能閉眼了。
這麼一想,謝叔婆倒是高興起來,擦了擦眼淚,又想起了那不省心的伍紅芹:「你要轉業回來,你媳婦能同意?」
許長風神色冷淡:「用不著她同意!」
謝叔婆就不說話了,免得掃了兒子的興。
索性拉著許長風嘮嘮叨叨地安排起轉業回來後的事情了。
比如家裡這屋子要好生修一修了,不然孫子孫女回來都沒地方住。
又琢磨著,多囤點雞蛋鴨蛋什麼的,醃製好,讓孫子孫女也嘗嘗她的手藝。
念叨著今年多跟大隊的人換一點棉花布票啥的,給孫子孫女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聽著謝叔婆興奮的聲音,忘記了去許寧言那裡的不快,許長風才鬆了一口氣。
許寧言不知道,許長風居然要轉業回來,還打算給自己撐腰。
當然如果知道了,恐怕也只會嘲諷的一笑,不會放在心上。
因為此刻,她正面臨著一個抉擇問題,顧不上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