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他的信

  年前,這條街開始有住戶說,凍在外面的肉和菜丟了,想是有小偷,大家便都不在院子裡凍東西了。

  但有一天,還是有人報警了,說有人入室盜竊。

  那天,林清屏正拉著志遠準備全屋大掃除呢,看見警察挨家挨戶來問,家裡是不是丟東西了。

  林清屏加倒是沒有,但是她想著去顧有蓮家看看,結果,果然看見,顧有蓮家的窗戶是被撬開過的。

  她趕緊進屋去檢查,屋子裡翻得亂七八糟了。

  警察問她丟了什麼,她也說不上來,這是顧有蓮的家,不是她的,她怎麼知道呢?只能寫信去問她,但眼下,還是得把翻亂了的東西,都給規整好。

  從客廳開始,一直到顧有蓮臥室。

  客廳里大件的電器都沒少,林清屏只擔心顧有蓮有沒有把現金放在家裡,不過,按照顧有蓮節省小心的性格,就算放了也不會多。

  她一邊收拾,一邊胡思亂想,直到開始收拾顧有蓮臥室的書桌。

  書桌中間帶鎖的抽屜都沒撬開了,證件戶口本什麼的,落了滿地,林清屏一樣樣給收起來。

  地上還打碎兩個相框,一個裡面放了杜根、顧有蓮和小麥的照片,一個框著顧家一家子的照片,看起來是顧鈞成參軍那年照的,顧家老兩口坐著,顧鈞成和顧有蓮站在後面,顧鈞成穿著一身剛入伍的士兵穿的軍裝,胸前帶著大紅花。

  那時候還是黑白照片,不過,就是能想像出來,軍裝是什麼顏色,以及,他胸前那朵大紅花有多麼鮮紅。

  林清屏心裡湧起濃濃的酸楚,把玻璃撿掉,兩張照片疊起來,和證件合在一起,準備放回中間抽屜里去。

  當她打開抽屜,卻發現裡面有一疊信,也是散亂的,基本都是杜根從南方寄給她的,寫的「顧有蓮」收,然而,其中有一封,字跡卻和杜根的截然不同,「顧有蓮」三個字,銀鉤鐵劃,格外蒼勁有力。

  這樣的字體,她很熟悉。

  這輩子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正是來自顧鈞成。

  就在她家的抽屜里,也躺著這麼一疊信,他寫給她的,每封信的字字句句,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從一堆信里,挑出那一封出來,明知道,這是隱私,明知道,她跟他已經離婚了,可她還是把那封信打開了。

  志遠在自家院子裡久等林清屏不歸,有些著急,跑過來找,還在門口就開始大喊,「媽,媽,好了嗎?」

  邊喊著,便到了門口。

  林清屏正在看信,聽見聲音,趕緊把信收起來,塞回信封里,迎了出去,「來了,我在這呢。」

  志遠看著她,有些擔憂,「媽,你哭了?」

  林清屏趕緊抹了把臉,出來得太急,忘記擦眼淚了……

  是啊,她哭了,怎麼能不哭呢?

  顧鈞成本來就是她心裡永遠都過不去的坎……

  「媽,你怎麼了?」志遠上前來,眼裡全是焦急。

  林清屏努力強笑,「沒事,剛看了一下,好像姑姑家丟錢了,還不少,你姑姑這一年白幹了,我替她憂心。」

  志遠一聽是這麼回事,放了心,牽著她的手,「媽,不要緊,錢沒了可以再賺。」

  「嗯。」林清屏點點頭,轉過臉,眼淚卻仍然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志遠。」她很努力地假裝鎮定,把志遠往外推,「你先回去幫媽把院子掃乾淨,姑姑這裡還要清理一陣,我們娘倆努力,爭取今天把兩家的衛生都搞完。」

  「好。」志遠到底是孩子,沒覺察有什麼異常,順應他媽的意思,出去了。

  林清屏將門一關,轉身靠在門上,捂著臉爆哭,眼淚透過指縫,嘩啦啦往下淌。

  有些人,不想則已,只要想起,就能痛得整個心肺都像被利爪在抓。

  林清屏是雙眼紅腫著回自己家的,儘管,從顧有蓮家出來的時候,她用冷水敷了眼睛,但是並沒有太多用。

  走到自家院子裡時,聽見家裡有男人的聲音在和志遠說話。

  她心口一跳,拔腿就往家裡奔。

  推門一看,只見屋裡杵著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門,她心跳猛然加速,但是,也驟然降溫,沉落谷底。

  不是顧鈞成。

  第一眼迷了眼,只要看見是男人就激動,但第二眼,她就知道,這個背影絕對不是顧鈞成……

  她站在原地,心涼透了。

  那人卻轉過身來,衝著她笑,「林清屏。」

  志遠也說,「媽,梁叔叔來家幫忙幹活,幫了好多呢!」

  林清屏點點頭,微微一笑,「要過年了,你怎麼不回去?」

  粱嘉琦有些拘束,然後紅著臉笑,「今年不回去過年了。」

  廚房裡冒著熱氣,林清屏問志遠,「燒著水?」

  志遠點點頭,「嗯,我準備煮餃子吃。」

  好像怕她生氣,又試著說,「媽,梁叔叔幫我們許多忙,我們留他吃飯吧?」

  「你不是打算給他煮餃子吃嗎?」林清屏進廚房洗手。

  志遠跟了進來,「嗯,我不會煮別的。」

  見林清屏沒說話,又道,「媽,你沒有生氣吧?」

  「沒有。」林清屏洗完手,「只是啊,媽覺得今天有點累,想去睡會,你們自己吃吧。」

  「哦,好。」志遠看著她,仍然是滿臉擔憂。

  林清屏怕他小孩子心裡有什麼疙瘩,捏捏他的臉,「家裡衛生別打掃了,等我休息好了,我們明天一起再搞。」

  「好。」

  志遠在身後回答,她卻出去了,看見原本坐著的粱嘉琦馬上站了起來,衝著她笑,帶著年輕弟弟特有的清澈和天真。

  她也只能微微一笑,「我休息會,你和志遠吃餃子。」

  而後,轉身上樓,把自己鎖進房間裡,蒙頭大睡,哪怕睡不著,也要蒙著頭,因為,蒙著頭,就不會有哭上能傳出來了。

  但後來,她卻是真的睡著了,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

  她睜開眼,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亂,愣了好一會兒,才算清醒過來,想起今天發生的事。

  眼眶又澀澀的痛。

  外面有了輕手輕腳的響動,應該是志遠。

  她擦擦眼睛,起床,打開門,果然是志遠趴在她門口聽動靜。

  門忽然打開,還把志遠嚇一跳。

  「媽。」志遠忐忑地低著頭,「我來看你醒了沒,肚子餓不餓?」

  林清屏牽上他的手,「走吧,想吃什麼?媽給你做。」

  「我煮了餃子……」志遠小聲說。

  「又吃餃子?」林清屏聽了忍不住一笑。

  志遠忽然就眉眼開朗了,「媽,你不難過了嗎?」

  原來,這小子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面對林清屏帶著疑問的眼神,志遠耷拉著臉解釋,「你每次難過的時候,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睡覺,很久不下來……」

  林清屏:……

  小小年紀,觀察太仔細了。

  志遠偷眼看她,「媽,上一次,你這樣,還是和我顧爸吵架。」

  聽見這個名字,林清屏僵了一下。

  在這個家裡,很久沒有人提起這個人了。

  其實,越避免提起,越證明其中有異……

  「媽,我說過,我顧爸對你不好,我對你好。」志遠的小手在她手裡,暖暖的,也軟軟的,「媽,別人也可以對你好。」

  說完這句,志遠心驚膽戰的,再度偷眼打量林清屏,發現她沒有生氣的跡象,繼續說,「比如……比如……梁叔叔。」

  這孩子,在說什麼?難道想撮合她和粱嘉琦?

  林清屏在他腦門上一戳,「別胡思亂想啊,小小年紀,哪裡學來的?」

  「可是梁叔叔……」

  「梁叔叔就像我弟弟一樣,你可別亂說話。」林清屏打斷了他的話,上輩子,粱嘉琦就是弟弟。

  志遠嘆氣,「梁叔叔可比你弟弟好多了。」

  林清屏:……

  那倒是,她家那個林家貴,跟粱嘉琦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你很喜歡你梁叔叔嗎?」林清屏到樓下,放開他的手,進廚房開始做飯。

  志遠跟進來,「不是我喜歡,是,我也喜歡,梁叔叔人真的很好啊,關鍵是他對你……」

  「志遠,吃紅燒肉嗎?」林清屏再度打斷他。

  得!志遠不說了……

  「媽,你心情好了?」志遠看著他媽都有心情做紅燒肉了,問。

  「嗯……」林清屏開始切肉了,上好的三線肉,切成塊。

  「可是你……」算了,志遠也不提她剛剛還哭的事了,只要她開心就好。

  「去剝蒜子。」林清屏指使他,見他還蔫蔫的樣子,一笑,「志遠,我是真的好了,真的。」

  有些事,哭過之後,當振作精神,好好走下去啊……

  無論前方等待的是什麼。

  只是,林清屏常常失神。

  比如,今晚的紅燒肉,她就忘了放鹽,而放了雙倍的白糖,齁得志遠嗓子字眼都要糊了,「媽,雖然我愛吃甜的,你也有兩天沒給我做甜食了,想補償我也不是這麼補償的嘛!」

  林清屏:……

  林清屏在日曆上做了個記號。

  很普通的一天,非年非節。

  志遠看見,「這是什麼日子?我們是這一天開學嗎?好像不是啊!」

  「嗯,一個重要的日子吧。」林清屏把日曆放下,順便在志遠臉上畫了一朵花。

  志遠:……

  志遠發現他媽越來越迷糊,菜不是忘記放這就是忘記放那,有一回煮飯還沒加水,至於別的事,倒垃圾把鑰匙扔了垃圾袋回來,貼福字,把新的扔了舊的貼上……

  各種各樣,層出不窮。

  志遠很是擔心,這樣子的話,那他和他媽的年夜飯得落到他身上來做了,不然,又吃餃子?

  但志遠的擔心很多餘,因為,除夕那天,來了個客人——粱嘉琦。

  粱嘉琦可是大廚!

  志遠頓時覺得今年的年夜飯又著落了!

  要知道,林清屏一大早就出去了,這個時候還沒回來,他一個人在家,正不知道怎麼辦呢!

  按照他們老家的習俗,年夜飯下午兩三點就該吃了,中午的時候,粱嘉琦在廚房裡忙活著,林清屏回來了。

  「媽,你去哪裡了?」志遠趕緊迎上去,給林清屏拎東西,「今天除夕哦!」

  「嗯。」林清屏摸了摸他的頭,「我這不趕回來做飯了嗎?誰在裡面?」

  林清屏又是一凜,差點軟倒在地。

  「是我!」粱嘉琦從廚房探了個臉出來。

  林清屏按著狂跳的心臟,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不歡迎嗎?林清屏?」粱嘉琦露出個可憐兮兮樣,「我一個人過年,自帶手藝上門,還不能收留一下我嗎?我吃完年夜飯就回去。」

  林清屏緩過神來,「那也沒必要,就在家待著吧。」

  志遠正好看見她買的東西,問她,「媽,你這買了什麼呢?」

  「素餅,去拜佛用的。」林清屏道,並且接著剛才的話說,「正好,我要去燒頭香,真正要趕頭香的話,半夜我就要去排隊了,粱嘉琦你正好在家休息,陪志遠。」

  志遠驚了,「燒什麼頭香?媽,我們來首都這麼些年,從來沒見你去過啊!」

  林清屏把素餅放好,低聲道,「去求平安。」

  「那……」志遠反正不懂,就算求平安,有什麼必要半夜就去,他皺著眉,「難道白天去不行嗎?」

  林清屏把香啊瓜果什麼的,都放進籃子裡,蓋上一層布,「當然是……心越誠越好。」

  志遠聽不懂他媽在說什麼。

  但是,林清屏這一次的頭香,沒有燒成。

  下午,年夜飯備齊上桌,粱嘉琦還自到了一瓶酒,要開酒喝,但林清屏要去燒香,所以沒喝,只準備端碗,「我以飯和你們碰杯得了。」

  志遠的,仍然是一杯北冰洋。

  但是,奇怪的是,林清屏端起碗的瞬間,手裡一滑,碗竟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與此同時,志遠手裡也空空的,他剛端起杯子的瞬間,杯子從手裡滑落了,同樣摔得稀碎,飲料撒了一地。

  林清屏和志遠兩個人都愣了片刻,看著空空的手,不知所措。

  粱嘉琦趕緊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啊!」

  林清屏漸漸緩了過來,點頭,「嗯,碎碎平安。」

  但志遠知道,他媽心裡焦慮得很。

  就從吃飯這一刻開始,他媽就在不停看時間,儘管他說了不止一次,「媽,時間還早呢,天還沒黑,還亮著呢!」

  可沒有用,他媽還是不停地看。

  就這般焦慮著,好不容易終於熬到晚上九點多,電視裡的春晚演得熱熱鬧鬧的,林清屏再也坐不住,起身提了籃子,「我不等了,現在就去吧……」

  話音剛落,就響起了敲門聲,巨大的敲門聲,急切又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