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的夏天,臨近七月,驕陽似火。
就在很多學生們盼望著放假,暢想著能夠回到家裡,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時候。
周正拎著茶葉,千迴百轉的,終於來到了許縣長的家門口。
「叮咚!」
他按了一下門鈴,本以為還要等個幾秒鐘,卻聽到了許姑娘清脆的聲音,一瞬間就傳來了。
「你來啦,快,進來坐!」姑娘似乎有些高興。
「哦,好!」
兩世為人的周正,在進入許南強家裡時,竟多少有些緊張。
「那個……我剛才不是問你了嗎,叔叔喜歡喝茶是吧,這是一點心意!」周正趕忙把去大伯那邊打包好的茶葉送上去。
「謝謝……」
姑娘雙手接過,眼看著周正明顯精心打理過的頭髮,還有身上得體的黑色西裝,心中竟然有了一絲緊張的感覺。
她忍不住把頭轉過去,緩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說:「我給你倒杯水吧,你先坐!」
「哦!」
周正找了個地,有些拘謹的坐了下來,這才四處開始打量。
許倩家的房子,可比他們家大多了,目測至少有三百多個平方。
不過想想也是。
人家是什麼身份?不住別墅就已經夠親民了,他還想怎麼樣?
再打量一下四下的家具。
周正能夠注意到,許姑娘家裡的裝修風格,竟然是後世比較流行的偏歐洲化。
看來,許縣長果然和外界傳言的一樣,對外國的事物,還挺喜歡的。
這可能和他曾經去歐洲留學有關。
再細細的打量其他的東西。
比如說,放在書架上的《悲劇的誕生》,是尼彩的第一部學術著作。
還是全英文版本。
另一邊,則是偏歐化的一些裝飾品,什麼騎士鎧甲啊,女王的眼淚之類的東西。
「那,你剛才拿的那個茶還挺香的。」
姑娘端來了兩個壺,解釋說:「我就順水都泡上了,這是我叔叔從非洲那邊,帶回來的可可豆,你嘗嘗?」
「也行!」
周正並不喜歡喝咖啡,但這畢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他也不能推辭掉。
喝了幾口,他這才轉移話題說:「嗯……你父親呢,不是他約的我嗎?怎麼沒看到他人啊!」
「他今天早上接了個電話,急匆匆的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要不,你先在這裡等等,我去給他打個電話問一下?」
「嗯,不著急,我不著急,就是害怕出了什麼別的事兒!」
周正哪有膽子,向人家縣長那樣發脾氣啊。
他就算是有十個腦袋,那也不夠砍的。
兩個人就在這種尷尬的氛圍下,直愣愣的等了兩分鐘。
氣氛尷尬如冰,周正本想說點什麼,但張了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哎,周哥,你喜歡吃什麼?我讓張嫂去買菜……」許姑娘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隨……隨便吧!」
「哦!」姑娘輕輕哦了一聲,明亮的眸子裡,明顯閃出了一抹失望的光彩。
「對了,華游這幾天情況怎麼樣?小徹那傢伙不是嚷嚷著要擴大市場嗎?
怎麼,你不跟著過去開疆拓土?」
「前期的準備工作已經差不多了,也不要我時時刻刻在那。再加上前段時間工作的厲害,吳總就給我放了兩天假!」
「也對呀,學生們都放暑假了,大家還這麼忙,確實也很辛苦!」
周正認同的點了點頭,「天氣這麼熱,我得去給他打個電話!」
從褲兜里把手機掏出來,周正剛想出門。
囑咐吳徹幾句,這段日子大家辛苦了,不要心疼錢,去買點降暑的飲料,或是棒冰什麼的。
可這剛一開門。
迎面而來的,卻是一中等身材,長相消瘦,面如刀削的男人。
看到這人的第一眼,兩個人雙目交織。
周正就能感受到,來自於那位的身體上那屬於上位者的氣息。
「許叔叔,您好!」
不知怎的,周正完全不怯場。
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一臉淡定的看著那個男人。
「哦,是老周的兒子,咱們縣出的省狀元啊,來,快坐,等好久了吧,真不好意思……」
許南強很客氣的看著周正,把他往裡面帶。
這讓周正剛才還猶豫不定的心,開始慢慢的鬆了下來。
看樣子,這位外界傳說,殺戮果斷,手腕通天的許縣長,也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啊。
「爸爸,您回來了!」許倩這會兒,也趕忙站起來。
「嗯,你先回房間去,我和咱們的大狀元,還有些話要說!」
老許笑著,把女兒往房子裡面趕。
這讓周正原本已經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
「哦!」
小姑娘撅著嘴,雖然一臉的不情願,但老爸從來在家裡說話就是說一不二,她也不能反駁。
眼看著姑娘進房,家裡的保姆張嫂,去樓下買菜了。
許大縣長悠悠哉哉的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
周正則是正襟危坐,很是標準的,在沙發上只貼半個屁股。
「小周啊……」
大佬喝了口茶,咂吧咂吧嘴說:「茶葉不錯,特級的毛尖茶,有心了!」
「您喜歡喝就好……」周正趕忙應了一句。
「嗯!」
許南強應了一聲,打了個哈欠:「所以說,你和我女兒,你們兩個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啊?」
這畫風一下子變得太快了吧,他竟然毫無招架之力!
「放輕鬆,我這可不是在質問你啊,年輕人。就是想知道,你對她……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許南強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樣。
「也……也沒什麼,就是……朋友,挺不錯的一個朋友!」
周正心裡想的太多。
再加上剛來之前,老媽在家裡的那種態度,他自然不敢多說什麼。
「真的?」
「呃……對。不過前一段時間,確實是我把她拉進華游的,對不起啊許叔叔,這事兒沒和您商量,是我的錯。」
周正趕忙站起來,深深的鞠了一躬。
要說把人家姑娘拐到他們公司。
這事兒說出來,確實是讓人難以啟齒,更何況,這是2000年,父母一般對女孩子都比較古板。
「哈哈,沒事兒沒事!
我這個丫頭呀,你別看平時挺乖巧的,但脾氣比較犟,有時候我說話,她都不怎麼聽。」
似乎察覺到,周正不像是在說謊。
許大領導的態度,就開始發生了細微的轉變。
「瞧您說的,令千金才高八斗,我們公司能夠得到這麼一位優秀的人才,還是我們賺了!」
周正的話說的越是客氣,他就能夠很明顯的感受到,許南強的臉上,笑意更濃!
果然,這位雖然不明說,但把他叫過來,八成也是因為姑娘的事情。
他就說陵山貢果的那個事,他明明可以和父親去商量嘛,至於把他一下子叫過來?
兩個人就這麼聊了起來。
當然,說是聊天,基本上也都是許南強在說,周正在回答。
畢竟,兩個人的身份差距很大,周正又是晚輩,回答長輩的問題,似乎是已經天經地義。
「哎呀,說起來我真是羨慕立民,有你這麼優秀的兒子。」
許南強誇了周正一句。
說實話,他當時把周正的資料過來時,還真是嚇了一跳。
因為短短半年時間,這小子就特別能折騰,搞了不少優秀的項目。
這些項目,有的已經成熟,開始賺取巨額利潤。
有一部分,以他這個領導的眼光來看,也算是前途遠大。
但更讓他覺得有些驚訝,甚至是心中升起濃濃的恐懼的是。
他隱約間查到了一些東西。
這些東西的指向,似乎和年初的那個關於周立民同志生活作風問題的審查和檢討有關。
所以說。
那位來自咸城的大佬,本來是想把自己的人扶到那個位子上。
但他萬萬沒想到。
這一切竟然會被周正給攪黃,不僅如此吧,他直接和古都的一家報社合作。
字字珠璣的寫下了那些批判性極強的文章。
使得當時的陵山官場,達到了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地步。
但這種狀態,對於他這個接手了當地三年政治的縣長來說吧,反倒是一個拉攏人心的絕佳機會。
也就是趁著這些功夫。
他才好不容易把一個副縣的職位,收入囊中,讓那傢伙成了自己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周正做的那些事情,變相的幫他把水攪渾了,反倒是幫了他。
但就算是眼前這小子很優秀,說話得體,思維敏捷。
甚至讓許南強生起了愛才之心。
可惜,有些事情已經註定,再也難以改變不說,反倒會影響下一代。
「您可別這麼誇我了!」周正一臉惶恐,但就在這個時候。
他的目光,掃到了一邊的鏡子。
從鏡子的反射中,目力驚人的他,竟然看到了開了個門縫的許倩,正在朝他們這邊看著。
但更重要的是,姑娘似乎聽到了他剛才和許南強的談話。
此刻雖然只露了半張臉,但眼角的淚痕,卻是難以掩飾的。
這……
莫名的,周正感受到了一股,來自於內心深處極大的壓抑的痛楚感。
這一抹的感受,就和昨天晚上他徹夜未眠一樣。
沒來由的。
周正感覺心裡火辣辣的,仿佛被什麼東西灼燒過,很難受!
「怎麼了,小周,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發燒了?」
許南強看到周正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有些疑惑。
難道是他這個大領導,說了什麼逼迫後輩的話?
周正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胸腔中的那抹高傲,催促著他把話說出來。
「對不起了,許叔叔。我剛才跟您說了謊。
其實……對於許倩吧,我可能並不敢承認,我和她僅僅只是朋友,或者說,是同事關係!」
「你說什麼?」
眼看著周正憋了半天,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許南強的臉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你的意思是,剛才都是在耍我的?你好大的膽子啊!」
許大佬蹭了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冷冷的哼了一聲:「你小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對不起,但我只是實話實說,我知道您看不上我,但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很長時間了,我今天必須說出來。」
周正一臉嚴肅:「哪怕因為這個事情,您以後對我不滿意,我也無話可說。
但是我知道,您是一個把私人感情和工作分開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很羨慕您……」
眼看著周正說的很認真。
許南強剛才緊繃的臉,在持續了幾秒鐘後,竟然慢慢緩和了下來。
「哎,都是命啊……」許南強喃喃自語了一句,這才向周正講述起了,他們年輕時候的那點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