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崔……崔秘書，我今天早上起來感覺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
陳元生花了好半天才回憶起電話那頭的女孩——崔夢瑤。
一個笑起來總能把眼睛彎成月牙兒，就仿佛她的名字一般，窈窕的身材配上姣美的容顏，不知成為了廠里多少男青年的夢中女孩。
在陳元生的記憶中，這個女孩曾向他暗示過好感，但最終卻被他裝傻充愣糊弄了過去。
當然，這無疾而終的感情並非只是因為張倩，更為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崔夢瑤是廠長馮建國的秘書。
畢竟在這個年頭，只要是年輕漂亮的女秘書，換了誰都難免會往那種不清不白的曖昧關係去聯想。
「元生哥，你今天就是再不舒服也得來廠里，廠長現在正在抓典型，開除人呢……」
「嗯……」陳元生輕輕地應了一聲，心裡卻是暗暗思忖起來。
在日新月異的時代背景下，記憶中不少類似廠長的無線電子廠很快就會因為轉型失敗從而破產，從而導致一大波工人被迫離開，整個社會開始了下崗潮。
「崔秘書，要不你和廠長說一聲，我……」
正當陳元生想要表達離職的意願時，電話那頭竟然已經掛斷了電話。
聽到話筒里傳來的忙音，陳元生苦笑，暗道這崔夢瑤真是夠摳門的。
雖然這年頭打電話是雙向收費，但這電話費又不是自己繳，幹嘛給馮建國那老王八蛋省啊？
陳元生無奈，只好站在馬路牙子前攔了輛麻木。
不久，馮氏無線電子廠大門口。
陳元生從麻木上跳下，第一時間掏了掏口袋，打算拿出手機掃碼給錢。
結果，這一掏之下只摸出了一張綠色的兩元紙幣。
陳元生微微一笑，將錢遞給了師傅，隨後操著濃厚地家鄉土話，「謝謝了唦……」
而就在陳元生一腳踏入廠門時，門衛走了過來，將他一把抓進了保安室。
「老王，你這啥意思？」陳元生一臉疑惑。
穿著一身藍色保安服的王師傅朝廠內小心地瞥了一眼後，拉開抽屜掏出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根甩向了陳元生，哼道：「過會兒再進去，現在廠長在訓人！」
「其實我……哎，謝謝老王師傅了。」
陳元生本想開口解釋自己就是來離職，不怕廠長那老王八蛋訓，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倒不如順勢來句感謝合適。
接過煙後，陳元生隨手拿起桌上的火柴一划，老王見狀連忙用手搭住。
兩人先後點燃，開始在保安室內吞雲吐霧，侃起了大山。
而就在兩人的聊天愈發歡快時，一張鐵青著的臉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
老王師傅見狀頓時嚇了一跳，猛地一激靈，「廠……廠長。」
馮建國狠狠地瞪了一眼老王，隨後瞥向陳元生，冷笑道：「小子，你這哪裡像是有病的樣子，我看你是不想在廠里混了吧？」
說完，馮建國便如往常一般揚起了頭。
這種意思很明白了，只要陳元生能服軟認個錯，他也能給其一個台階下。
然而……
「咳……」陳元生輕輕咳嗽，「廠長，你說對了，我確實是不想幹了。」
聽到這話，馮建國不禁一愣，要知道在這個年頭，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沒有工作那可是被視作遊手好閒的二流子，會被街坊親戚們看不起的。
「你小子，不會真的有病把腦袋燒壞了吧？」
馮建國小聲嘀咕了一句後，用一種看蠢貨的眼神看向了陳元生，「你剛才說的是認真的？」
「當然是真的。」陳元生認真地點了點頭。
馮建國臉色冷了下來，哼道：「要離職是吧？跟我去趟辦公室，我給你批。」
……
辦公室內。
穿著一身碎花裙子、頭戴著蝴蝶結髮卡的崔夢瑤正安靜的坐在工位前，小心翼翼地處理起一個個紙質文件。
在窗外陽光的照耀下，專注工作的崔夢瑤黑髮如布，鼻樑高挺立體，一雙桃花眼將整個人的氣質襯托得無比溫婉動人。
「吱呀」一聲。
剛走進門的陳元生看到這一幕後也不由得有些感嘆，相較於已經地中海的馮老王八蛋而言，這崔夢瑤實在是太不值了。
崔夢瑤抬起了頭，眼見是廠長和陳元生連忙從工位站起身，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元生哥，你總算是來了啊……噢，對了，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些了……」
陳元生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麼時，卻被一旁的馮建國一把拽住打斷，「過來一下。」
馮建國將拉著陳元生到了角落，隨即將聲音壓得老低，「小子，你是不是家裡攤上什麼難事了？」
「沒有啊，我家裡好得很。」陳元生搖頭道。
「那你為什麼要離職呢？」馮建國的臉上寫滿了疑惑，「你可知道現在外面的人為了找份正經工作，都是不惜托關係求爺爺告奶奶的麼？」
陳元生卻擺了擺手，「多謝廠長的好心了，但人各有志，我現在已經想好要去創業了。」
老天既然給了他重生一次的機會，那他必然會利用信息差去創造輝煌，博浪人生，否則的話，和鹹魚有什麼區別？
「創業？呵……」馮建國冷笑不已，「現在大環境這麼差，就算是國企都有很多發不出工資的情況，你還敢去創業？我看你是不曉得什麼叫天高地厚！」
陳元生緘默不語，只是輕輕一指辦公桌的方向，示意還是趕緊批離職吧。
可讓他沒有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馮建國搖了搖頭，「年輕人想到外面闖闖的心理我是理解的，畢竟誰還沒有年輕過？至於你這離職我就暫時不給你批了，你先在外面混一混，要是實在混不出什麼名堂到時候你再回來唄。」
「廠長，你這……」
聽到這番話，陳元生當場懵了。
這還是那個記憶中把員工當牛馬剝削的王八蛋廠長嗎？
趕今兒這是轉性了？
難道……
陳元生偷偷瞥了一眼工位上的崔夢瑤，心裡不管怎麼想都還是覺得不可能。
雖然這是走向21世紀的千禧年，但肯定還沒有誕生那種給自己花式戴綠帽玩兒的弄潮啊。
陳元生也懶得想那麼多，點了點頭後便轉身要走。
可腳剛邁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感覺廠長貨倒也不像印象中的那麼壞，便出言提醒道：「廠長，我覺得像收音機和收錄機這樣的家電很快就會被時代淘汰，如果可以的話，你要趕緊想辦法將業務轉型，尋找別的出路！」
這話一出，馮建國神色大變。
近幾個月廠子裡的訂單是越來越少了，這顯然是受到了國外高科技電子產品的衝擊和導致。作為商人，他也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但人性這玩意本來就趨向於墨守常規很難逆著本能去推陳出新。
「那……我該轉型去做什麼呢？」馮建國下意識的開口詢問道。
陳元生微微一笑，「你不是本身就是搞電子的嗎？為什麼不去想著去搞電子計算機呢？」
「電子計算機？你是說電腦？」馮建國瞪大了眼睛，「這玩意我聽很多同行講過，但那成本……哼，就算我造出來了，誰又能買得起呢？」
千禧年間，人均年收入根本就過不了萬，而一台動輒售價兩萬多的電腦在這個時代無疑算的上天價了。
「如果我像你一樣擁有這麼多資本，那我一定會選擇先去做了再說！至於做出來後賣不賣的出去，那則是另外一個關於銷售技巧的問題……再說了，歷史永遠都是朝前看的，我相信電子一類的成本會在不久的將來越來越低的……」
陳元生侃侃而談地說著，而一旁馮建國臉上的神色從震驚到躍躍欲試，然後又從躍躍欲試到躊躇猶豫。
說到最後，陳元生嘆了一口氣，「歸根結底，即使我說一千道一萬，你擔心的還是害怕轉型失敗吧？可人生能有幾回搏呢？但我總覺得吧，只要風向抓對了，豬都可以被吹到風口浪尖……」
隨著這一連串的話落下，馮建國的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他驚疑不定地看向眼前的陳元生，似乎想看穿這具皮囊下究竟有個怎樣的靈魂。
可無論他再怎麼看，也不可能看出絲毫端倪。
畢竟重活一世的陳元生無論是心態還是眼光上，都早已將馮建國這個老古董徹底碾壓。
「行了，到這就夠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陳元生幽幽地嘆息一聲後便就此準備離開。
「小子，你先等等……」馮建國連忙上前，一把拽住了陳元生的衣袖。
「要不你留下來給我當個副經理試試吧？三個月轉正，轉正後你的待遇從你原來六百漲到兩千，你看怎麼樣？」
兩千？
陳元生驚訝地看了馮建國一眼，想不到他竟也有這麼捨得的時候。
如果說在這個年頭能拿到兩千塊的月收入，那對一般人而言確實相當牛批了，可對他陳元生來講還是……
正當他想要拒絕之際，馮建國卻搶先朝著工位上的崔夢瑤出聲，「瑤瑤，我給你批半天假，下午你就去帶著這小子去換身行頭，花多少錢直接去財務報銷，就說是我說的！」
「好的，爸。」
崔夢瑤點了點頭，隨後轉頭對著陳元生俏皮地笑了笑，「元生哥，那我們這就趕緊去吧。」
聽到兩人的稱呼，陳元生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滾圓。
爸？
這都啥稱呼？
千禧年就這麼會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