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還有不一樣的?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就是,唬人呢吧!」
「哎,你這栗子哪買的?好香啊!」
「慶豐樓門口買的,說是京都來的糖炒栗子,排隊才搶到一包。」
……
外面的喧鬧與堂上的靜默相映成彰。
「這二十貫是我兒被馬車撞後,馬車的主人賠付給我的。」
常五說的話,宋老太這輩子都記得。
她腦子裡回放著那個叫常五的少年公子當時說話的樣子,繼續道。
「這是寶通錢莊本月初剛到的新幣,弘景十七年,太后七十歲壽誕特別加印的萬壽通寶,洪州府就分到這二十貫。」
宋老太聲音帶著自嘲。
「撞到我兒的公子說,怕二十兩銀票我們農戶人家兌不開,全部給我們換成了銅錢,還是這洪州獨一無二的銅錢。」
「這二十貫,是我兒的買命錢,是我洪州解元的賣命錢!」
最後一句,宋老太幾乎咆哮而出。
宋家人第一次聽到這二十貫的由來,胸中的憤懣屈辱噴薄欲出。
但他們今天不能再崩潰。
他們不能再在外人面前展示軟弱,他們要堅韌地走到最後,要堂堂正正的贏得屬於他們的尊嚴。
鄭遠安沒想到她突然來這一出,他也沒有阻止。
「誰說的啊,口氣這麼大!」
「就是啊,那可是解元啊,咱們青陽縣多久沒出過舉人了。」
「這就是解元家人吧,一家子孤兒寡母的,實在是可憐!」
「一個解元就只值二十貫?這話聖上都不敢說吧。」
「是啊,把人兒子都撞沒了,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手上銅錢真的都是順天通寶,弘景通寶。」
「真的誒。」
……
外面的人又開始議論紛紛。
陳老三一把搶過銅錢,一個個翻看,果然,個個都是萬壽通寶。
「大人,這不是我的錢,大人,這是有人栽贓陷害!」
陳老三再沒有了之前的沉著冷靜。
「好,那本縣讓你心服口服!」
張大蛤蟆被帶到了堂上,一到堂上他就跪著抖個不停。
鄭縣令拍了下驚堂木。
「張大夫,本縣問你,本月初八夜裡,陳老三、陳大西等人可有到過你家?」
張大蛤蟆腦子裡面天人交戰。
初八那日半夜,陳老三等人帶著陳大西到他那裡就診,陳大西屁股被一匕首捅得血漬拉乎。
他正準備給陳大西上藥,就見陳老三從他院裡撿了一根柴,直接朝著陳大西的傷口上捅去。
陳大西嘴巴被王癩子捂著,陳老三隻惡狠狠地對他說了一句:「想好好活著就把嘴巴閉好!」
他當時魂都快嚇沒了,他就是個拿祖傳秘方混點活命錢的二刀流。
緩了好久,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昨夜,又有人潛入他的房間,一身黑衣打扮,黑布遮面,神出鬼沒。
那人用涼涼的匕首,抵著他的脖頸問他:「陳大西的屁股到底是匕首捅的,還是坐樹樁上了?」
他想說,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但是匕首傳來的涼意讓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他這麼近。
張大蛤蟆深呼一口氣,他還是想活著。
「稟大人,初八夜裡,陳老三,陳大東,王癩子和肖麻子抬著屁股被匕首扎傷的陳大西,到我家讓止血。」
「治傷途中,陳老三用我家院中的木柴捅傷了陳大西的傷口,傷口外邊看著駭人,嚴重的還是匕首扎傷的地方。」
張大蛤蟆憋著一口氣說完了事情的經過,哪怕不抬頭,他也能感受到陳老三怨毒的目光。
隨便吧,他只是個普通人,他只想活著。
「咦額,這聽著都疼的慌……」
外面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抽氣聲。
「陳老三,你還有何話可說?」
「大人那天可是驗過傷的,大人不可相信他的一面之詞。」
陳老三居然還不死心!
「來啊,把人帶上來。」
肖麻子、陳大東、陳大西和王癩子被帶到了堂上。
「你們四人剛剛在後面應該聽清楚了吧?」
「好啊,三哥,虧得我們把你當兄弟,你居然做局,偷盜的事找我們,事成了找人做籠子截胡,寧願把錢拿去睡女人,也不給我們一分,你把我們當什麼?」
陳大西本就沒什麼心眼,又是炮仗脾氣,想到他被捅的屁股,心中越發不甘。
陳大東和肖麻子是有心眼的,縣令連張大蛤蟆都找來了,這就是要較真,怕是不能善了了。
如果抵死不認,陳老三反咬一口,他們得陪著他牢底坐穿。
認了,他們本來就沒拿到錢,頂多算個從犯,再往陳老三身上推,最多關個幾天。
陳大東和肖麻子想通這些關節,就爽快的認下了,說是受陳老三脅迫,不得已而為之。
只有王癩子還堅持著初九那天在趙家溝的供詞,不改一言。
陳老三眼見大勢已去,突然靈光一閃。
「大人,拿人拿贓,您憑什麼靠區區兩貫錢定我的罪?既然是二十貫,那還有十八貫呢?」
「問得好!把龔主簿帶上來。」
陳老三懵了,這跟龔主簿什麼關係?
「另外的十八貫,被你送到了龔主簿府上,有更夫為證。」
「人贓俱獲,你還有何話好說?」
陳老三跌坐下來,完了,一切都完了,即使這不是他做的,可是這個盤,他翻不過來了。
「現本縣宣判,陳老三夥同他人入室盜竊,證據確鑿,根據大晉律例,徒三年。」
「陳大東、陳大西、肖麻子、王癩子參與盜竊,念在爾等初犯,罰勞役一月。」
「查明趙啟明未主動參與,且及時悔改,無罪釋放。」
「謝謝大人!」
張寡婦聽到判決,喜極而泣,當場跪下致謝。
「咚咚咚咚!」
是衙門外面鳴冤鼓的聲音。
「看來今日本縣一時下不了衙了呀!」
陳縣丞和趙縣尉沒來由的心中驚悸。
「齊師爺,你送解元家人出去,順便看看外面是何人在擊鼓?」
「是,大人。」
宋家人從齊師爺手中接過那二十貫銅錢,從縣衙側門出來。
「奶,陳老三才判三年,是不是太輕了?還有那幾個,也才一月勞役。」
一出來,宋圓圓就對宋老太道。
縣衙大門更熱鬧了。
宋老太看著熱鬧的大門,聲音輕柔而有力,「他出不來了。至於那幾個,各自為營,不足為懼。」
衙門前,有人高舉狀子上告。
「北坊市萬民告,青陽縣主簿龔長春,以權謀私,助紂為虐,縱容地痞搜刮民脂民膏……」
這青陽縣,真的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