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格外輕些

  進入九月,晝夜溫差大了起來,傍晚的風已經有了秋的涼意。 謁演

  宋老太和宋圓圓喝了水,又開始風風火火地煮起了晚飯,一個淘米一個洗菜。

  農家人一天就兩頓飯,巳時一頓,酉時一頓。

  米淘洗幾遍下鍋大火煮上,等水開煮幾分鐘瀝起來。

  鍋底放兩個紅薯,加水,再把瀝好水的米飯倒蒸格上,飯上再放上一碗打好的雞蛋羹。

  大火至水燒開,再悶上盞茶的時間就熟了。

  飯熟盛起來,炒上一個青菜,煮一碗南瓜,一頓晚飯就齊活了。

  菜熟上桌,宋圓圓捉了小黑蛋去洗手。

  都坐上桌子了,宋老太把紅薯放到自己碗裡,給宋圓圓他們一一添上了飯。

  又把一個裝好飯菜的碗放到宋圓圓面前。

  宋圓圓拿起碗端去了東邊的房間,收走了床邊小几上的空碗,看都沒看床上的人一眼。

  回到餐桌前,宋圓圓從宋老太碗裡把那個沒吃的紅薯拿了過來。

  宋老太要奪回去,宋圓圓直接把飯碗推給宋老太。

  「奶,我今天不想吃飯了,我倆換。」

  見宋圓圓已經拿起筷子邊吃紅薯邊夾青菜,宋老太要說什麼欲言又止。

  宋老太又重新拿了個碗來,把碗裡的飯分了一半出來推給宋圓圓。

  「小孩子家家的,不吃飯怎麼長身體。」

  一邊的黑蛋舀了一勺雞蛋到宋圓圓碗裡。

  「姐姐,吃蛋蛋長高高。」

  真是,宋圓圓單方面決定原諒他屎拉在褲子裡的罪惡行徑了。

  吃完飯,洗洗收收天就黑了下來。

  古代沒那麼多娛樂活動,村子裡的人家陸陸續續進入了夢鄉。

  此刻的宋家,燈火卻分外明亮。

  宋老太拿出了家裡的燈盞,總共六盞。宋老太輕輕擦拭著燈盞,仿佛在擦拭孩子嬌嫩的臉。

  這五盞燈是宋康第一次賣了畫賺到錢買的。

  總共五貫錢,花了三貫,就背回來五盞油燈,另外一盞是家裡本來就有的。

  村里哪家不是搞個破碗,或是一個調羹就可以當燈盞,況且宋家老早就有一個燈盞了。

  宋老太當時氣得血氣翻湧,結果宋康來了句:「以後每個屋裡放一盞,要用點亮就可以了,那樣娘就不會因為端來端去被燈油燙傷了。」

  十幾歲的少年人,故作大人模樣,漸漸與丈夫喪禮上,那個眼神堅定的小男孩重合。

  「娘,以後我會好好孝順您的!」

  宋老太的眼淚止不住地,終於落了下來,她背過身去,用袖子不著痕跡地擦乾。

  村里總有些人,嫌人窮,憎人富,恨你有,笑你無。

  這麼多年了,這幾個燈盞還是第一回拿出來用。

  宋康大婚的時候,這些燈盞都在床底下吃灰。

  宋老太把燈盞一一倒上燈油,再一個個點燃挑亮。

  祖奶奶不知道從灶房何處端著兩碗肉菜,放置在堂屋長桌的新牌位前。

  「娘,您去歇著吧,剩下的我來。」

  宋老太攙住祖奶奶手臂,試圖扶祖奶奶回房。

  祖奶奶擺擺手廚房走。

  「你忙你的去,我最後給孩子端回飯。」

  宋老太還沒收回的手頓了下,眼眶又開始泛酸了。

  她側頭微微抬高,不停地眨著眼睛,把試圖泛出眼眶的淚憋了回去。

  「咳咳,嗯,咳咳。」

  宋老太咳嗽兩聲,儘量讓聲音聽不出異樣,「圓圓,黑蛋,過來。」

  長桌前面的地上,放著一個燃著的銅盆,銅盆的後面是一個裝著稻草的長布袋蒲團。

  宋圓圓安靜地走過去跪下,小黑蛋也在宋老太的幫助下跪了下來。

  宋老太在姐弟倆面前一人放了一摞黃紙。

  宋老太輕輕摩挲著宋圓圓的頭。

  「帶著弟弟慢點燒,別燙著手。你爹若收到你們捎過去的銀錢,底下的日子大抵會好過些。」

  宋圓圓聽著宋老太的話,不由得有些難受。

  原身的父親是那麼的年輕,將將二十七歲,甚至不如現代的宋圓圓大。

  好好地去趕考,走著出去,躺著回來,留下一家子孤兒寡母。

  宋圓圓拿起一張黃紙輕輕放到銅盆里,火焰很快吞噬,化作一團黑灰。

  小黑蛋也安安靜靜的,有樣學樣。

  宋老太看兩個孩子做得像模像樣,就轉身進了西邊的房間。

  不一會,宋老太從房間抱出用一塊黑布包著的像罈子的東西,「噔」的一聲放在長桌上。

  宋圓圓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突然瞳孔微縮,頭腦風暴起來。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宋圓圓機械地燒著黃紙,心中震驚,宋老太是怎麼辦到的?

  宋圓圓回憶起宋老太帶宋康靈柩回來那天的情形。

  那是宋圓圓穿過來的第三日。

  那天,宋圓圓又跑去村里亂晃,被柳氏逮回家教導。

  柳氏讓她不要和村裡的孩子一起玩耍,女孩子就應該端莊得體,大方識禮。

  宋圓圓沒忍住,翻白眼回了句:「你不就是嫌棄他們粗鄙嘛!誰家祖上不是泥腿子出身?」

  她就這樣,被柳氏關到了門外。

  宋圓圓只得坐在門檻上發呆。

  遠遠的,就瞧見出門一直未歸的宋老太,和村裡的混子趙啟明趕了一輛牛車回來。

  牛車上面放著的就是原身的爹,宋康的靈柩。

  那天,家裡來了好多人,大家堵著宋家的大門不讓棺木進家門。

  宋康是被馬車撞死的,屬於橫死。

  村裡的老人說,橫死之人易產生怨氣,按照老祖宗的規矩必須連夜入土為安。

  那天的宋家兵荒馬亂,祖奶奶直接暈了過去。

  柳氏捶棺痛哭不能自已,小黑蛋也害怕得大哭。

  宋圓圓過了最初的惶恐,只覺得上天待她真是滿懷惡意。

  年輕猝死,有幸穿了重活一回,開局還是地獄副本。

  喪夫喪子喪父,宋家,一門三寡!

  宋圓圓甚至聽到有人悄悄討論。

  「宋家的女子是不是命太硬了克男人啊?這都第三個了吧,剩下的……」

  好在宋老太一個眼神丟過去,沒讓人說出更惡毒的話來。

  那天,宋圓圓抱著小黑蛋,守著祖奶奶。

  宋老太力戰全村男女老幼,直到黃昏。幾近力竭,被迫妥協。

  傍晚的時候,村里人幫忙請來了道士,就在宋家大門外做了簡單的道場。

  宋老太坐在地上哭罵。

  「老宋家三代人教村里人讀書習字,人走了連自己家門都進不得,一村子的喪良心。」

  眼看著太陽都要落山了,宋家沒個能主事的。

  村長媳婦翠花奶奶看不過,抱了小黑蛋,牽著宋圓圓給村里慣常抬棺叔的伯磕頭相請。

  大概是被宋老太罵得有些愧意,才磕了兩個頭,人就到齊了。

  喪禮進行得特別快,柳氏半路哭暈了過去沒能送靈柩上山。

  宋老太白髮人送黑髮人,也被村裡的嬸娘們壓在了山下。

  宋圓圓持旌旗走在棺前,小黑蛋抱牌位騎棺。

  宋圓圓在現代,先後送走了撫育她長大的爺爺奶奶。

  那畢竟是朝夕相處的血親,只有悲傷和不能繼續承歡膝下的不舍。

  原身的父親對於初到這個時空的假女兒宋圓圓來說,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一路走,一路心中默念:「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終於將棺柩送入土挖好的深井裡,一位抬棺的叔伯嘀咕了句:「今天這棺像是格外輕些。」

  「我也想說呢。」

  「人宋康讀書人清瘦,以為都是你這莽夫樣。」

  「哈哈哈,說得也是。」

  他們就這樣自己疑慮又自己解釋了過去。

  「格外輕些……格外輕些……」

  一隻來自地獄的幽靈,蒼白的臉,咧到耳根的嘴邪笑著,拉長聲音一直在宋圓圓腦子裡不停複述這四個字。

  還自帶混響。

  是了,如果一開始棺木就是空的呢?

  一陣風吹來,燈盞里的火跳了一下,又捲動了銅盆里的黃紙灰。

  滿腦子官司的宋圓圓身子一抖驚醒了過來。

  宋圓圓再看一眼那個布包,可不就是個瓮的形狀。

  那裡面裝的肯定是原身父親,宋康的骨灰!

  不然宋老太不會無緣無故放在那裡的!

  她更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