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易沖了涼以後來到大廳,在一根柱子上摸索了一下,拉了拉繩子,隨著咔噠一聲,按在柱子上的廣播就被打開,這個年代特有的廣播音就響了起來。
今年村裡的大喇叭就退出了歷史舞台,改成了每家都按上一個這種小廣播。四四方方的盒子,出音口是一個五角星,喇叭殼子被漆成了紅色。
每天早上六點、下午三四點轉播一下廣播電台,有事的時候就去廣播室喊一嗓子,但不確定消息都能通知到位,這喇叭劣質的很,要是沒廣播,就會有沙沙聲,一般人家都會把它關掉。
聽了一會廣播,南易就走出南宅,過了鐵絲網去看望一下自己那幾棵可憐的橘樹。
聽冼耀東說,在今年九月的愛倫颱風席捲下,南易的橘樹有一半沒保住,吃土淺的整棵樹都被颳走,也不知道刮哪去了。
好在文昌圍也沒什麼危房,沒有房子被颳倒,只有幾戶人家屋頂的瓦片被掀掉。
來到自己的菜園子,南易清點了一下,一共被颳走六棵,有兩棵蔫蔫的,看了看,原來是根須斷了大半,已經沒有挽救的價值。
南易打算明年開春抽空回來一趟,把自己的菜園子好好料理一下。
離開菜園子,在田野里逛了一圈,當初栽下的蛇滅門也已經遭殃了,明年開春也得補種。過了幾年不需要擔心毒蛇的日子,村里人可能已經忘了這一茬了。
溜達著來到村裡的食堂,食堂里負責打飯的阿嬸就對南易說道:「南易,早等著你來了,給你留了一籠叉燒包。」
「阿嬸,你怎麼知道我會來的?」
「耀東媳婦通知的,說你回村了,沒去她家吃飯,肯定會來食堂吃。昨天晚飯我也給你留了三份,看你一直沒來,後來聽說你在村委會忙,我也就沒再等了。」
「哦,謝謝阿嬸。」南易接過叉燒包,遞過飯票,找了個位子坐下,心裡嘀咕著,「跟我玩潤物細無聲、潛移默化這套?那我就看看,你的耐心有多好。」
嚼著叉燒包,南易就看到冼梓琳和一個男人有說有笑的走進來,看到他,冼梓琳的臉上還一陣發紅。
「梓琳,這是你男朋友?」南易主動招呼道。
「嗯,南易哥,這是我男朋友韓季平,和我同一個學校當老師,他教生物。」冼梓琳緩了緩回道。
「韓老師,你好,我叫南易。」南易站起來和韓季平握了握手,然後招呼道:「你們也是來吃早點的?」
「是啊,我媽去北邊幫我爸收皮毛去了,家裡都沒人。」
「哦,那應該快回來了吧,草原上已經很冷了,今年的牛羊該殺也殺完了。」
「快了,寫過信給我,說是元旦前肯定能到家。」冼梓琳說著,又說道:「南易哥,明年五月份你能回來嗎?」
「怎麼,你們明年五月結婚?」
「是啊,南易,你到時候一定要來參加。」韓季平接話道。
剛才韓季平只是說了一句「你好」,南易還不肯定,可現在他說了一句比較長的話,他肯定韓季平是北方人,真正的北方人,不是粵省之外的那種北方。
那多半是外地人被分配到深甽,再加上剛才握手的時候,韓季平虎口上的老繭,南易還能感覺到,他就得出結論:韓季平是北方人,還是苦地方出來的,口音聽起來應該是陝北的。
「肯定會來,季平,你是陝北的吧?」
「對啊,你聽出來了,我是葭縣的。」韓季平說道。
陝北現在的日子不好過,煤老闆還沒冒頭,大家都挺貧窮,而葭縣是陝北貧困縣裡的貧困縣,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紅棗一項。
南易記得那個妹子掛在嘴上的都是「爛葭縣」仨字,充滿了對家鄉落後的失望和無奈。
「哦,聽說過,你們那紅棗很好吃。」
「對啊,他們那裡的紅棗很甜,秋天的時候,季平家裡還給我們寄了一大袋呢。」冼梓琳興奮的說道:「南易哥,我們正打算去他家裡呢,西北我還沒去過呢,不知道是怎麼樣的。」
冼梓琳說話的時候,南易看到韓季平臉上有點難明的神色。
「喔,季平,你家裡有幾口人吶?」
「爺爺奶奶,我爸我媽,兩個姐姐已經出嫁,我下面還有三個弟弟。」
「人多力量大,很好。」
南易嘴裡說著,心裡卻在尋思,一份工資要供八個人花,也夠苦的,腦子轉彎又對冼梓琳說道:「梓琳,你在學校還好麼,有沒有機會競爭一下年級組長?」
「年級組長啊,沒機會吧,學校里老資格的老師多著呢,什麼時候能輪到我啊,我現在工資級別還沒調呢,拿的還是最低級別的工資,一個月只有四十幾塊,其他的什麼福利都沒有。」
「不應該,你們教師的工資,這兩年不是都調了幾級麼?少的也調了一級吧?」
「是有調級,我剛開始只有37.5,現在算是調過的,不過大家都調,除了實習的,我拿的還是最低級別工資。」
「喔,沒事,年底的時候我提一提,你這種給人民當園丁的,儘管不是為村里服務,可還是要多給點補貼。這樣吧,你一個星期抽出半天,給村裡的學生講堂課,每個月村里補貼你200塊錢。」
南易在說話的時候,眼睛的餘光一直注視著韓季平的表情,他在說到「200」這個字眼時,韓季平的瞳孔明顯的縮了一下。
「對金錢有欲望,人之常情。」南易又下了一個判斷。
「南易哥,錢會不會太多了,再說,村里也不缺老師啊,教四書五經的,教英語法語的老師都有,我一個語文老師能教他們什麼?」
「教傳統,教艱苦樸素,教他們過去的苦難,讓他們懂得珍惜現在美好的生活,能靜下心來用功讀書。」
「我覺得村裡的孩子挺好的啊,七八歲的孩子就能說英語了,到底是跟著國外老師學的,口語比我還好。」
「你就去吧,給孩子們說說當年你是怎麼學習的,當年有多不容易就行了。」
「好吧,那我去,不過,錢就算了,我又不缺錢,村里每年的分紅我都花不完,我攢下不少錢了。」
冼梓琳的戶口跟著工作分配走,現在是深甽的城裡戶口,不過因為她是老師,文昌圍的福利她全能享受到,一點都不會落。
「給你,你就拿著,錢又不咬手,你現在還住單身宿舍?」
「對啊。」
「那你們結婚後呢,還住單身宿舍?你們現在應該都沒資格分房吧?」
「沒呢,等我們結婚才有資格排隊分房,可學校也沒房能拿來分,不知道得等多少年才能盼得到房子。」冼梓琳說到房子也有點失落。
南易再看看韓季平的臉色,也不是太好看,估計對房子,他更沒有辦法。
「羅湖愛國路和怡景路那裡不是有房子要開盤麼,好像叫怡景花園,別墅、高層住宅和多層住宅都有,村里正準備給老師們在城裡安排住房,你是村里自己人,把你也算上,給你也弄一套。
不過,我得先跟你說好了,你頂多算半個村裡的老師,房款,村里也只能給你交半套,估摸著,也就12萬左右一套吧,6萬塊,你跟季平能湊湊吧?」
南易這就是殺人誅心,他稍微一算,冼梓琳應該能拿出兩萬來塊,韓季平估計工資大半都得往家裡寄,撐死了這兩年也就只能攢下幾百塊錢。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只要韓季平和冼梓琳結婚,他不當鳳凰男也是鳳凰男,女強男弱,心態把不正,他們這婚姻也長不了。
等結婚了,韓季平把父母接過來孝順孝順,這也是人之常情,可冼梓琳能和未來公公婆婆合得來嗎?
多半是合不來,就一個吃麵和吃米,這就很難協調。
他們的婚姻想堅持下去,只能是冼梓琳遷就韓季平的生活習慣,還得小心翼翼的維護好他的自尊,委屈自己,成全別人。
可是憑什麼?
雖說南易當初出於某些考慮,沒接受冼梓琳的愛意,可不代表他討厭冼梓琳,人有遠近,他的屁股肯定要坐在冼梓琳這邊,事情也得替她考慮。
「南易哥,這不好吧?」冼梓琳心動的說道。
「沒什麼不好的,季平,你們兩人能湊多少錢?」南易面對著韓季平問道。
「我…我能……」
「南易哥,我們兩個人能湊出三萬塊,剩下的我先找我爸媽借一下。」沒等韓季平支吾完,冼梓琳就說道。
「三萬吶……也不用找耀古叔了,我這當哥哥的直接給你出了,再給你房裡添上家具、21遙的彩電、松下錄像機、索尼收錄機、三洋洗衣機、西門子冰箱,每間屋再給你安上松下的空調。
我在日本還見過那種很漂亮的輕騎摩托,我給冼為民打電話,讓他給你挑輛好的,你結婚,他怎麼也得表點心意。
這些啊,就算是哥哥們給你準備的嫁妝,其他的就讓耀古叔準備去,他不是做皮毛生意麼,讓他給你準備幾塊好皮,打個真皮沙發出來,放在客廳也氣派。
其他的啊,什麼喜被、紅馬桶什麼的就讓阿嬸去操心,你呢,就安安淡淡的等著當新娘子。
季平啊,你們倆不是要上你家去麼,正好,和你家裡說說,既然你們都準備結婚了,那得趕緊讓人過來下聘。
我們文昌圍不講究聘禮多少,禮數到了就行。反正,你家下多少聘禮,耀古叔肯定會加倍給你們送回去,一分都不會留,全扶持你們小兩口,讓你們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南易說一樣,韓季平臉上的肌肉就抖動一次,臉都快抖癱了。
不過,南易覺著還不夠,他繼續往火上加柴火,「梓琳,你是冼氏第一個大學生,你出嫁是一件大事,到時候村里負責幫你弄酒席,就搞盆菜,上回村里搞,也就是湊合著,這次不湊合了,好東西都準備上。
什麼魷魚、冬菇、鯪魚球、炆豬肉、花膠、大蝦、蚝豉、鱔乾該有的都有,盆也得搞大的,去訂做,就搞這麼大、這麼高。」
南易把手撐到最開,起碼比劃出兩米多寬,八九十公分高。
「待會,找人給你們量下身材,你們結婚的禮服想要什麼樣的告訴我,我幫你們去做,現在流行軍裝,得準備上,傳統的婚服也得準備;
再給你們準備上婚紗、禮服,能準備的都準備上,婚禮一輩子就一次,不能留下什麼遺憾。婚車、馬、轎子,我也會幫你們準備上,我一定會讓你們風風光光的。」
南易演土大款演上癮了,根本停不下來,「還有……」
「南易哥,夠了夠了,你再說下去,我和季平的婚禮都趕上古代皇帝嫁公主了。」冼梓琳捂著嘴笑道。
「欸,你說對了,你就是我們文昌圍的公主,你出嫁能含糊麼。」南易左手背敲了一下右手掌,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