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投資，從來就不是生意
「你們說什麼？」
「你們被伊森·瓊斯趕出來了？」
一九七七年冬，佛羅里達州。
聖誕節前的邁阿密陽光明媚，來自大西洋的暖流讓這兒溫暖如春，能夠眺望海灘的山頂別墅里，洛克菲勒家的勞倫斯正躺在陽光房的藤製躺椅上，一邊享受著迎面而來的鹹濕海風，一邊懶散的攤開身體，任由兩名身著制服的年輕女孩蹲在身側，幫助放鬆腿部的肌肉。
在召見了前來匯報事件最新進展的下屬後，穿著白色浴袍的老頭微微睜眼，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二人，「伊森·瓊斯把你們罵了一頓？」
「哇喔——你們是真的厲害！能在臨近過節時給我找點樂子——」
老闆的話語讓兩名白人中年眼觀鼻鼻觀心的杵在原地，不敢動彈。
而若是伊森此刻也在現場，那便會驚訝的發現，先前和自己談判的文洛克投資團隊裡就有他們兩個的身影。
作為勞倫斯·洛克菲勒的直系下屬，他們本不應該和文洛克的傢伙混跡一塊兒，但奈何蘋果乃是老闆欽點的項目，於是他們便臨時加入了談判團隊，接著便親眼目睹了伊森·瓊斯將他們的投資經理罵的狗血淋頭。
然後……
發現投資陷入僵局的他們只能回來匯報情況。
從常理上來說，千萬級別的投資在洛克菲勒的家裡那都屬於小項目，兩人解決不了，那怎麼看都是他們的能力有問題。
但很多事情不是這麼算的對吧？
如果只是普通項目，他們在談判時擁有天然優勢，那他們自然能快刀斬亂麻的將老闆心儀的項目拿下，可當雙方背景勢均力敵時，不敢得罪老闆的他們又怎麼敢去得罪不怕洛克菲勒這張招牌的人呢？
所以，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他們也很難辦。
隨著他們的沉默，勞倫斯·洛克菲勒也重新合上了眼。
「說說吧。」明白下屬為難之處的他吩咐道：「說說具體的情況。我要知道你們和伊森·瓊斯都交流了一些什麼。」
體恤民情的話語讓兩人鬆了口氣，他們忙不迭的將昨日談判的過程詳細的匯報了一遍，當靠在躺椅上的老頭得知，伊森·瓊斯並非和鄉野匹夫一樣怒罵一氣，而是在投資欄目的問題上出言反駁時，閉目傾聽的他嘴角微微勾起；在等兩人拿出了專家組連夜趕製的報告，表示蘋果公司那經營上的亂象可能只是表象，當伊森·瓊斯能夠乾淨利落的用專業術語來反駁他們提出的問題時，那清晰的思路至少能夠證明在紙上談兵方面蘋果是沒有問題的，至於實際操作嘛……那可能還是有一點點的紕漏……
「這個紕漏指的是伊森·瓊斯？」
勞倫斯·洛克菲勒聽出了專家組話語中的含義。
「是的。」
兩名下屬連忙點頭，「我們的人仍舊覺得，蘋果公司需要引入一名職業經理人。因為伊森·瓊斯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同時管理兩家公司。」
「嗯。」這一結果讓勞倫斯·洛克菲勒微微點頭。
接著他探出右手，道：「Minutes（會議記錄）。」
兩人連忙將裝訂好的文件遞了過去。
簡單翻了翻，這個和弗雷德·特曼同一時代的老頭忽然笑出了聲兒。
「演員！」他嘟囔了一句。
接著問：「你們是如何看待伊森·瓊斯昨天所說的話的？」
這個問題讓兩名下屬有些為難，對視一眼，道：「Boss，我們個人覺得，伊森·瓊斯說道話其實挺有道理的……」
「啪！」
此話一出，勞倫斯·洛克菲勒頓時就將手中的文件合上，丟到一旁，接著順勢起身，屏退了給自己按摩的傭人。
隨著她們的離去，雙手撐在陽光房欄杆上的老頭眺望蔚藍大海，笑著道：「是，你們的感覺沒錯，伊森·瓊斯說的話其實挺有道理的。」
「如何將科技產品變成大眾需要的消費品，那才是一場變革的真正開始，我們國家的各個實驗室里都躺著一堆專利成果，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意味著未來，但誰也不知道那個未來什麼時候到來。」
「所以，很多時候我們都是在那兒靜靜地等著，等著有一天，有人能夠發現那些專利的作用，等著有一天，有人能夠將它們推向市場。」
「這個過程總是那麼的漫長和煎熬！」
「正因如此，每一次變革的出現都會振奮人心！」
「伊森·瓊斯說得對，能發現普通人心中需求的兩個史蒂夫一定會被世界銘記，當這一事實已經被世界證明了無數次時，我們的人用集體訴訟的話語來爭奪公司的管理權，是一種……」
「不明智的行為。」
勞倫斯·洛克菲勒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他們可能也是想儘快的完成投資？」兩名下屬嘗試的解釋了一下。
「哼哼~」勞倫斯·洛克菲勒笑著轉身。
「但他們給伊森·瓊斯抓住了破綻。」
這一話語讓兩名中年白人有些語塞。
還沒等他們再次發聲呢，勞倫斯·洛克菲勒便做出了決斷。
「開了吧。」
「……」兩名下屬神色一緊。
「讓財務給他們清算工資，明年不用來了。」
勞倫斯·洛克菲勒斜靠在欄杆上，說：「這些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人還沒一個二十二歲的孩子懂事？這種廢物留在公司只會壞我心情！」
「我們的投資公司創建了這麼多年，他們難道還不懂我的意思嗎？」
「我為什麼要投資科技企業？」
「那是因為范內瓦說得對！科技發展才是未來！」
「很多人一直在懷念洛克菲勒售賣石油時的光輝歲月，但資源上的買賣是一個無法長久的生意！而且還會讓無數人對你心懷惡意！」
「科技不一樣，這種能夠改變世界改變人類的領域會一直存在下去，洛克菲勒若是想要永遠存在，那就必須融入其中！」
「這種融入並不是像摩根、高盛那樣進行瘋狂的財務投資，而是切實的參與每一家公司的發展！因為單獨的財務追求很容易讓人出現逐利的短視！就像我一直覺得AT and T絕對不能把貝爾拆掉，IBM必須永遠的保留沃森一樣！很多時候一定的研發支出是必須的！但若是落在那些搞金融的眼裡，這些全都是拖累財報的垃圾！」
「雖然我們的人在這一次談判中沒有體現出這種無知，但他們對賈伯斯和沃茲尼亞克的不尊重就足以讓他們……」
「滾蛋！」
嚴肅的話語讓兩名下屬忙不迭的點頭。
隨著他們的應答，勞倫斯·洛克菲勒也深吸了一口氣，轉移了話題，「那麼，你們說的伊森·瓊斯丟給你們的文件呢？」
「上面寫著他們需求的文件？」
「在哪裡？」
「我要看。」
這一詢問讓兩名下屬立刻打開了公文包，將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呈交至勞倫斯·洛克菲勒的面前。
扯開一掃，蘋果的融資要求頓時映入眼帘。
首先，是伊森·瓊斯對蘋果所做的投前估值，在他的計算下，蘋果在一九七七年的淨利潤應該有一千萬左右，按照個人計算機行業目前的發展前景，伊森覺得蘋果當得起三十倍的市盈率，所以蘋果當前的估值怎麼樣都得有三個億，勞倫斯·洛克菲勒只有先接受這個估值，他們才能談。
其次，在投資完成後，勞倫斯·洛克菲勒需要在蘋果的發展上給予一定的幫助，且有兩點是必須寫在投資協議上的。
第一點，是勞倫斯·洛克菲勒必須承諾，要在未來的兩年內幫助蘋果建立一條全米的銷售渠道，讓蘋果擺脫米國郵政那龜速送貨的垃圾運營，實現蘋果在全米範圍內的鋪貨自由；
第二點，是勞倫斯·洛克菲勒必須保證，要在未來兩年內幫助蘋果走進全米的大學，實現各州的教育採購，讓蘋果成為教學用具，教育機器。
如果說這三個條件只是看起來比較苛刻，對於洛克菲勒家族來說，做起來並不困難的話，那麼第四個條件，則讓老頭愣在了當場。
因為上面寫著，在投資完成後，勞倫斯·洛克菲勒需要向蘋果推薦幾名擁有著豐富經營經驗的執行長……
「所以你們是因為這個才來找我的對吧？」
勞倫斯·洛克菲勒指著合作書上的第四條問道。
「呃……是的……」兩名下屬陪笑點頭，道：「在看到伊森·瓊斯所提的條件後，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談判了。」
「他一邊想要繼續保留自己在公司內的權力，不給我們執行長和財務長的任免權，一邊又讓我們給他們推薦一個合適的執行官……」
「這怎麼看都有些衝突。」
「呵——」勞倫斯·洛克菲勒輕笑了一下，「你們看不出來？」
「我不信。」
「你們只是不敢擔責。」
這一評價讓兩名白人男子連忙陪笑。
而那迂腐的動作也讓勞倫斯·洛克菲勒搖起了頭，「伊森·瓊斯知道蘋果有問題，他也知道那個叫史蒂夫·賈伯斯的可能不適合當CEO，至少現在不適合，所以他才需要引入一個專業人士領導公司。」
「他知道我們有資源，因此他才會讓我們來尋找。」
「但同時，他又不想將權力移交給我們，所以他才會讓我們推薦，而不是直接任命，為此，他可以和你們辯論一場。」
說到這兒，勞倫斯·洛克菲勒忽然笑著搖起了頭。
「這年輕人挺有意思的。」
「今年多少歲？」
「二十二？還是二十三？沒想到對權力竟然這麼看中。」
說到這兒，勞倫斯·洛克菲勒忽然停了下來。
雙眸放空的盯著前方，靈魂仿佛已經飛向天外。
如此情形讓兩名白人下屬吞咽了一口唾沫，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因為老闆的話語讓他們想起了洛克菲勒家的納爾遜，他也是對權力看中無比，以至於勞倫斯遲遲拿不到家族產業的經營權。
如果不是對方突然想走仕途，他們的老闆恐怕會被一直壓制。
「呵——五十年過去了——」
半晌後，勞倫斯·洛克菲勒忽然回過了神。
他笑看著兩名看似無能但從不會惹自己生氣的下屬，問：「你們覺得伊森·瓊斯的這個條件怎麼樣？」
雖是詢問，但他並沒有給兩人回答的機會，自顧自的說道：「關於執行長的人選，你們準備好了嗎？」
這個問題讓兩人得到了答案。
「Boss，我們早就尋找過了。」他們迫不及待的說：「我們覺得哈里·索恩本，羅伯特·坎特拉，羅傑·科里恩可能都比較的合適。」
雖然勞倫斯·洛克菲勒在聽到這三個人的名字後一臉的茫然，但這並不重要，大手一揮，道：「那節後你們把這三人的資料交給伊森·瓊斯，讓他自己選擇想要的執行長，剩下的我們來做。」
「同時，告訴伊森·瓊斯，我們能夠接受蘋果的三億投前估值，但我們的出資額依舊只有一千萬，不過這回我們只拿投後的百分之十。九人的董事會依舊要建立，我們這回按照股權來拿席位。」
「因為不管是北美渠道的建設，還是全米大學的訂單，那都能彌補他們在金錢上的損失，他們既然想要讓公司的生意更好的做下去，那就必須得展示一點屬於他們的誠意，不是嗎？」
「然後，你們在告訴伊森·瓊斯，在投資之前我需要看到他們的下一代產品，具有更強市場競爭力的產品。」
連續不斷的安排被兩名下屬忠誠記錄。
而在他們奮筆疾書的同時，勞倫斯·洛克菲勒又想了想。
最後，補充了一句，「在投資完成之後，你們在對外發個公告，告訴外界，我們文洛克以一千萬的價格獲得了估值三億的蘋果公司的百分之十的股權。並且會解僱史蒂夫·賈伯斯在公司里的執行長職位。」
『……』
當此話語出現後，正在記錄老闆要求的兩人身子就是一頓。
「Boss，您這是什麼意思？」他們不解。
「您的這種做法是在向外界傳達一種我們和蘋果不合的消息啊！」
「雖然我們目前和蘋果是有些衝突，但投資之後……」
「我們不就是一家人了嗎？」
「畢竟……」
「生意就是生意？」
兩人惴惴不安的提建議。
「哈哈哈哈——」
下屬的話語倒是惹得勞倫斯·洛克菲勒大笑起來。
「你們兩個說的沒錯，生意就是生意！但投資，從來就不是生意！」
「投資投的不是企業，而是人！」
「在同一時間點上，一個行業里一定會有很多家公司。」
「我們為什麼要選擇蘋果而不選擇其他人？」
「一是因為他們做的比大多數同行好！二是因為他們的理念和技術不錯！三則是因為他們的創始人看上去更配擁有成功！」
兩名白人下屬微微蹙眉。
心情大好的勞倫斯·洛克菲勒則是笑著給他們解惑：
「你們知道富一代和富二代的區別到底在哪裡嗎？」
「富一代是踩著所有人上位的！富二代是享受世人敬畏的！」
「富一代想要收穫成功，那你就得弄死所有競爭對手！」
「現在的計算機行業里有沒有別的狠人我不知道，但伊森·瓊斯顯然有這個覺悟，創辦公司兩年半，巨頭卻懟了三個？」
「既然這樣，那就讓他打下去！」
「他要是能一直贏，我們就一直持有蘋果的股票！」
「這對於他來說或許有些殘酷……」
「但他以後會謝謝我的！」
勞倫斯·洛克菲勒的臉上揚起了燦爛笑容。
但在這溫暖的海邊，兩名白人下屬卻依舊感覺到了冬日的寒冷。
「好……好的……」
他們吞咽了口唾沫，小心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