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寺，地底。

  「啊！」

  一聲長吟之後，樹姥姥粗獷的臉上濃濃的滿足，隨後仰躺在椅子上，雙臂攤開，神情茫然。

  奔雷手『元心』面無表情站在原地，兩隻粗糙的大手如今滿是血跡，雙腿甚至都有些顫抖。

  他是書香世家的護衛，只是禮貌幫助別人！

  「唰～」

  地底再深處兩根樹枝，直接將元心捆到姥姥腳下，跪地不起。

  姥姥的聲音也變得嬌柔婉轉：「奔雷手，你很不錯，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現在回去好好休養吧。」

  奔雷手努力起身，靜靜凝望這個妖魔。

  大丈夫，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動手可以，跪著，不行！

  而且，他還有希望。若是寧采臣回到京都，找到左將軍求援，憑尚書和大學士的臉面，那左將軍必定不會拒絕。

  若是有那個樂爺出手，那自己就有救了！

  這就是希望。

  「哼～」姥姥嬌哼一聲，樹枝翹起，點了點元心的額頭。

  「冤家，你可知道姥姥我為什麼在這郭北縣橫行幾十年，就算那燕赤霞在蘭若寺住著，也沒想過來對付我？」

  奔雷手一怔，猶豫道：「可能姥姥法力深厚，那燕大俠對你無能為力吧。」

  姥姥點點頭，很是讚許：「聰明，不過只對了一半。

  那燕赤霞有軒轅劍相助，別說是我，就算是對上如今陰間的冥帝黑山，那傢伙也能過上幾招。但本姥姥自修成仙道以來，從來沒有主動出手害過任何一個人，那燕赤霞自然沒有理由對付我。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姥姥我的根須布滿了整個郭北縣的地脈。除非那燕赤霞想要天翻地覆，以整個縣幾十萬人的人類，無數生靈性命為代價，否則絕計殺不了我。

  最關鍵的還是，我的本體處在通往陰間的入口，一直鎮壓吸收陰間泄露出的陰煞之氣。若我一死，缺口一開，到時候陰陽兩地結合。

  陰間那無盡的陰煞之氣爆發，整個人間都會生靈塗炭。

  懂了嗎？

  我，姥姥，人間無敵！」

  聽完這解釋，奔雷手本來明亮的眼中突然失去光芒。

  是啊，他只是一個沒人聽過的無名小卒，從小到大唯一做的一件大事似乎就是劫囚犯，然後一招惜敗，就被那左千戶抓起來。

  誰會願意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拯救一個就算死去，也不會在世間引起一點波瀾的廢物呢。

  哎！

  「怎麼，想清楚了嗎？」姥姥這一會似乎回過氣，聲音又開始變得不陰不陽。

  活了數千年，它對人性摸得太過透徹。

  希望再加上絕望，再給一線希望，這樣，就會讓這個人被那麼一點光明一直被拖拉著，向前，向前。

  為了追逐那最後一絲希望，人啊，會將自己將自己慢慢折磨，榨乾。也許只有最後沉淪的時候，她們才會醒悟。

  更多的人，還可能會後悔，後悔曾經的自己不夠刻苦，努力。

  呵呵，她們永遠也不知道最大的贏家，到底是誰。

  沉默整整三個呼吸，奔雷手筆直的腰背漸漸彎曲，最終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元心飄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姥姥若不棄，請受孩兒一拜。」

  「好好好，我的心兒，真是天賜之寶，我心甚歡！」

  ……

  郭北縣。

  前些天開始，郭北縣縣令，蘇鳴，一天到晚忙忙碌碌。

  讓捕頭帶領衙門上下所有人，將縣城裡的乞丐全部趕了出去。還讓人將街道內外包括茅廁都清掃乾淨，到處掛上紅燈籠。

  每一家商鋪，住戶人家都提前通知，準備好誇獎稱讚本縣縣令在各個地方的突出表現，比如修橋鋪路，鼓勵帶頭種地秋收，在任幾年整個縣人口並沒有大規模損傷，清廉仁潔等等。

  反正捕頭挨家挨戶通知過，誰若是讓縣令不好過，那縣令就不會讓捕頭好過，捕頭不好過，那大家都別過了！

  蘇家在郭北縣稱雄十幾載，沒有人會懷疑沒有那個實力。

  而且官字兩個口，大家就這麼過了十幾年，難道這次來的官就和之前的不一樣了？比這縣令的背景大？還是手下比蘇三尺還多？

  這蘇三尺當然是蘇縣令的外號，號稱掘地三尺，這樣一算，不就是天高了三尺？

  清晨。

  朝陽照亮縣城，微風拂過，街頭的旗幟隨風飄揚。偶爾，你可以聽到遠處寺廟的鐘聲。

  縣城門口已經有了不少人，擺攤的小販開始準備一天的生意，百姓們也紛紛出門，或趕路，或辦事，或買賣。

  城門兩側的城牆顯得古老而莊重，上面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守城的士兵滿臉的認真嚴肅在巡邏，裝備鮮亮，儀態端莊。

  縣城的街頭巷尾開始瀰漫出各種早餐的香氣，包子、油條、豆漿、小籠包……讓人垂涎欲滴。小販們吆喝的聲音，還有百姓們議價的聲音，這些聲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郭北縣特有的熱鬧氣氛。

  不時會有馬車或步行的行人穿過縣城大門，進出縣城。他們的行色匆匆，各自有各自的忙碌和故事。

  蘇鳴一如往日，帶領手下們站在門口，翹首以待。

  雖然不知道那尚書大人的女婿什麼時候回郭北縣，但只要他每天都等在這裡等待，就總有等到的一天。

  這就是身為縣令的優良品德：耐心。

  至於這些天衙門裡的事務，全部都由師爺處理，處理不了的就暫時擱置，先讓那些人回家等等，等他有空了再看。

  等不及？送你去投胎，還急不急？

  一群狗一樣的屁民，竟然還想耽誤他堂堂蘇大人的人生大事，就是不想活了！

  「報！」遠方有人騎馬過來，急匆匆下馬，跪地。

  「稟報蘇大人，官道二十里處，有一大隊人馬過來，為首的就是寧采臣公子，還有一群體格健壯的護衛。

  護衛中間還有很多身嬌體弱的女子、鬚髮皆白的老人，不知道是什麼來歷。」

  「哦～」蘇縣令有些疑惑。

  堂堂尚書唯一的女婿，將來的繼承者，有護衛正常，護衛健壯也正常。但這千里迢迢的，還多許多女子和老人是什麼意思？

  沉思片刻，蘇縣令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平常在野外若是碰到野獸怪物怎麼辦？滑鏟是肯定不可能的，唯一的生路便是跑，拼命地跑。

  這個時候，你跑得比同行的人快，那你就有活路。

  這個寧公子不愧是我輩讀書人，就算帶這麼多護衛，也深知儒家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至理名言，還專門帶老人女子。

  這些人關鍵時候不就用來當買路錢嗎？

  高啊！

  這一刻，蘇縣令深深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大學士家的女婿必定和他是同道中人，自己人。

  「來人，帶著那些迎接大人的老人孩子，和我一起，咱們去城外十里處迎接。」蘇大人高興吩咐道。

  官場上，最講究的就是場面，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是，大人，沒有那麼多馬車！」護衛有些猶豫。

  「沒馬車不會讓他們走，這點事還要我教你？趕不上隊伍的告訴他們就不用去了，今年的徭役也不給免。」蘇大人不耐煩道。

  「是！」

  ……

  十里亭。

  亭子四周綠樹成蔭，清溪潺潺，空氣中瀰漫著自然的清新味道。亭內陳設著各種古色古香的家具和擺設，顯得古樸典雅。

  從亭中可以欣賞到遠處的山巒起伏，峰巒秀麗，雲霧繚繞，仿佛置身於一幅山水畫卷之中。此外，亭子周圍，翠綠的竹林、鬱鬱蔥蔥的樹林和各種美麗的花卉，讓人心曠神怡。

  在亭子一邊立著一個巨石碑，上面刻著「十里亭」三個大字，筆法蒼勁，散發著沉靜、古樸的韻味。背面記敘著古亭的歷史風雲及修亭的相關事宜。

  其中蘇鳴大人的大名，赫然就在最上面，可見其這當官的辛勞困苦。

  「踏，踏～嗡」

  馬車行進聲和戰馬嘶鳴聲漸漸在官道遠處傳來。

  因為幾個累暈倒地的老人不給面子的事，蘇鳴正冷著臉，這一會突然笑顏如花。擺擺手讓手下將那幾個廢物帶下去，連忙帶領孩子們熱情迎上去。

  「哈哈哈哈，下官蘇鳴，郭北縣縣令，率領父老鄉親，歡迎寧公子回家！」

  聽到這句話，後面的老人孩子連忙咧嘴笑出聲，甚至還有人歡呼拍掌，更後方敲鑼打鼓，場面一時熱鬧至極。

  隊伍為首的左千戶嘴角一抽。

  這狗官，上次他過來的時候，怎麼沒有這儀式？

  哼～

  「踏踏踏～」

  戰馬不停，一行人直接從亭子邊路過，沒有任何停留，不一會就從蘇鳴的視線中消失。

  蘇鳴矮小肥胖的身姿漸漸挺直，抬頭，臉上笑容半點不見。

  「大人，這寧公子不給面子啊，我們該怎麼辦？」捕頭焦急道。

  在官場上，一點面子都不給，那只有一種情況，要撕破臉。這是不是說明蘇老爺的官到頭了？那他捕頭不也到頭了？

  抬手，蘇鳴淡定道：「沒事，走，和我一起，咱們上前為寧公子引路。」

  以蘇家在郭北縣的權勢，縣裡大小官員、捕頭、捕快、地主商戶，哪一個和蘇家沒關係？就算是朝廷真的想要對付他，大不了自殺謝罪。

  人死帳消。

  享受了大半輩子，在這小小的縣城裡，他蘇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權勢美人什麼都有了，就算是現在死，也不虧。

  死後就算朝廷派其他的縣令來，想要收稅治理還得靠蘇家，最後這郭北縣依然還是蘇家的郭北縣。

  問題不大！

  ……

  縣城，北郊。

  蘇鳴矮小的身軀瑟瑟發抖。

  這寧公子不對勁啊，怎麼一行人前進的方向是蘭若寺？

  這傢伙是大學士唯一的女婿，更可能是傅家將來唯一的男丁，他若是死了，那整個蘇家怕是都要被夷為平地。他蘇鳴和這寧公子到底什麼仇什麼怨，這傢伙寧願死也要拖這蘇家下水？

  想到這，蘇鳴直接跑到隊伍前面，撲通一聲跪下，抱住寧采臣的腳。

  「寧公子，我輩讀書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前面您可千萬不能去了啊！」

  寧采臣一頓，回頭看向左千戶。

  一路行來，路上的詭怪越來越多，基本是左千戶帶領手下開路，逢山一拳開山，遇水搬樹架橋，那力氣比法術好用多了。

  至於那些跟來的老人女孩，他都不知道是幹啥的。只知道他們看著左千戶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從開始愛答不理，到最後熱心關照，甚至覥著臉請教武功。

  左千戶意味深長看一眼地上那身高只到他心口的蘇大人。

  「蘇大人說得的確有道理，寧公子萬金之軀不宜冒險。這樣，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本將軍給蘇大人您一個報效朝廷報效萬民的機會。

  你去蘭若寺，找那樹妖談判。」

  蘇鳴一怔，抱拳，疑惑道：「不知這位將軍是？」

  他雖然只是一個舉人，但怎麼說也是堂堂文官，一個臭丘八也敢吩咐他？

  「噹啷～」

  一枚金牌扔在地上。

  蘇大人有些疑惑，拿起來一看，上面赫然是四個大字：如朕親臨。

  蘇鳴：？？？

  他一個小小縣令，有必要用這塊令牌吩咐他做事？

  「郭北縣縣令，蘇鳴，接令，現命你為談判使者，攜帶我方友好和諧之信件，送與那樹妖，陳述利害，救回義士元心，以及義詭小桌。」

  蘇鳴沉默片刻，有些疑問：「恕本官直言，這位將軍，我輩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而這蘭若寺周邊，野獸出沒，詭怪橫行，就算本官不怕死，進去，也最多就白添一具枯骨而已。

  若是真心想要談判，大人為何不去呢？」

  左千戶理所當然道：「本官身子骨也弱，那個樹妖據說兇狠殘忍，我害怕被霸凌。」

  「喵~」肩膀上正在吃撿來人參的小黃貓深以為然。

  妖怪實在太可怕了！

  蘇大人抬頭，望了望這狗官，是個橫向和豎向都比他多一大截的壯漢，隨後陷入沉思。

  「鏘～」

  一丈多長的大刀出鞘，左千戶拿出絲帕輕輕擦拭，有些疑問。

  「怎麼，難道蘇大人身為父母官，不願意為百姓黎民效力？」

  沉默一會，蘇鳴深吸一口氣，彎腰低頭：「微臣，遵命！」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想要扶搖於九天之上，必得沉下身段，潛於九淵，待時而動。

  左千戶滿意頷首，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件：「喏，把這封信親自送到那千年樹妖手裡，你的任務就算完成。

  蘇大人放心，事情結束後，本官一定為你申請一份厚重的撫恤。」

  蘇鳴：？？？

  合著就沒想過他能活著回來是吧？

  不可能！我輩讀書人，讀的是聖賢書，一定可以逆天改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