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于姓本家和王姓本家(姥姥就姓王)在低聲議論,絲毫不擔心程驍是否聽到。
程驍只當是一群狗在叫,他和秦葭緩緩走向病床。
此時姥姥於王氏正拉著女兒於惠敏的手,嘴唇翕張,聲音細微:「惠敏,把我的喪事給辦大一點,要熱鬧……我知道你有錢……」
離這一對母女最近的,還有程驍的舅舅於惠良、舅媽岳菊、父親程大印,他們表情各異。
於惠敏連忙說道:「阿娘,你瞎說什麼?你好好養病,過幾天我接你出院!」
於王氏雖然病重,卻並不糊塗,知道女兒是安慰她:「別打岔,聽我說……你弟不會過日子,你這個當姐的有責任……」
「阿娘,我幫惠良的還少嗎?他連親外甥都坑……」
「讓你別打岔……給惠良在城裡買一套房……一輛摩托……小強(於惠良的兒子)結婚,彩禮你出……我知道你家毛蛋兒有錢……我不要他出錢給我治病……」
於王氏的弟弟,也就是於惠敏的舅舅,程驍的舅姥爺說道:「大姐,你外孫子既然有錢,就讓他送你京城去治病,那邊的醫生比彭城強多了。實在不行就出國,他要是敢不出錢,我們王家饒不了他!」
舅姥爺這話一出,於王兩家人紛紛附和。
程大印聽得眉頭緊皺,程驍更是兩眼冒火。
好在,於王氏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都別說話……只要把小強的事情辦好……我死也閉眼了……」
她本人都這麼說了,其他人也不好強求。
程驍冷眼旁觀,然後拉著秦葭一聲不吭地離開。
二人來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秦葭笑道:「哥哥,咱這個姥姥好像真有點不太講理!」
程驍說道:「她那哪是『不太講理』,應該是『太不講理』,你不用太委婉!」
「那他提這些條件,咱爸、咱媽能答應嗎?」
「就算他們答應了,也得看我的心情,只要惹惱了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他們!」
正說著,於王氏的病房裡突然爆發出一陣嚎哭,不用說,程驍也知道他姥姥死了。
「走,過去看看!」程驍拉著秦葭的手,「雖然我不喜歡她,也哭不出眼淚,但總要演一場哭戲!」
秦葭問道:「我也跟你一起表演嗎?」
「這倒不用,你看我裝哭,別笑出聲就行!」
「我是那麼不靠譜的人嗎?」
他們來到病房外,跟著大家一起假哭。
要說真哭的,可能只有於惠敏和於惠良姐弟。
有於家人張羅,用靈車把於王氏的屍體送回程驍的舅舅家。
程驍沒有跟著,他要先把秦葭送回「龍湖御苑」。
分別前,秦葭問程驍:「哥哥,你姥姥去世,應該不需要我去戴孝吧?」
程驍笑道:「只要我們一天不結婚,你就一天不用戴。怎麼,你還挺想戴啊?是不是急著跟我結婚?」
「去你的吧!不理你了……回家慢點開!」
程驍開車回家,只有嬈嬈一個人在家裡。
嬈嬈的高考志願已經填報,她報的也是南郵。
她的分數比南郵的錄取線高三十分,鐵定不會滑檔的。
程驍出去買了菜,回來做給妹妹吃。
快天黑時,程大印和於惠敏也從舅舅家回來了,夫妻倆都黑著臉,飯都沒有心情吃。
程驍笑問:「阿爸、阿媽,你們怎麼了,受了什麼窩囊氣?」
程大印氣呼呼地說:「你舅姥爺太作難人了!」
作為姥姥的娘家人,舅姥爺在這個時候提出一些苛刻條件很正常,但是能讓程大印這麼好的脾氣都氣成這樣,也不容易。
「舅姥爺提什麼條件了?」
程大印掰著手指頭:「第一,他要我們給你姥姥做一個柏木大棺。這年頭,一般人家都是用柳木棺或者槐木棺。柳木或槐木不過兩三千塊一個,柏木的價格要高出十倍!」
程驍熟知本地風俗,雖然民政部門早就強制死人火化,但是死者的親屬在辦喪事時,仍然採用棺木,只是把骨灰盒放進大棺里而已。
如此一來,死者的親屬既浪費了火化錢、骨灰盒錢和棺材錢,還一點也沒有起到節約土地的效果。
程大印說的「我們」,其實指的是他和於惠敏兩口子,以及於惠良兩口子。
於惠良兩口子拿不出錢來,最終還是程大印和於惠敏兩口子出錢。
程驍笑道:「一個柏木棺材而已,我們又不是做不起!還有什麼條件?」
程大印繼續說:「紙人紙馬,這些都應該是閨女家出錢找人扎,我們沒話說,但是你舅姥爺讓我們再用錢插一個『奠』字!」
農村辦喪事,有擺闊的陋習,即用鈔票在紙板上擺成一個碩大的「奠」字。這麼一個字,起碼需要上萬塊錢。
當然,這些錢最後都便宜舅舅一家了。
程驍淡淡說道:「要不了多少錢的!」
於惠敏:「你舅姥爺還要求,給你姥姥配三金?」
程驍一愣:「死人要什麼首飾?」
「你舅姥爺說,讓你姥姥死後風光!」程大印恨恨說道,「這些金首飾,戴在你姥姥的身上,最後都被火化工摘去。我寧願把錢給你小舅,也不想便宜外人。就因這一句,還被你舅姥爺扇了一巴掌!」
聽說父親被打,程驍當時就火了:「老東西,好大的膽子!」
程大印搖頭苦笑:「打就打了吧,這口氣我忍得下。他們王家人多勢眾,我們程家和於家加在一起,也不是他們王家的對手!」
程大印能忍,程驍卻不可能忍。
不過,他現在也不想說什麼過激的話,瞅機會,他一定會把父親這一巴掌給找回來。
姥姥從二院回家的第二天,就被送去火化。
主要是因為天太熱,不火化屍體就臭了。
像火化這種事,死者的近親屬包括女兒、女婿也需要到場的,如果能再有幾輛轎車跟著,是很有面子的事。
於是程驍開著他的「寶馬」,帶著父母親跟隨民政部門的殯葬專用車前往火葬場。
2002年,雖然一部分私人家庭已經擁有轎車,但是對農村一般家庭來說,仍然可望而不可即。
當天,於王氏娘家的親戚,一共來了兩輛「桑塔納」,三輛「天津大發」。
就算是那種黃色的「天津大發」,在這個年代擁有一輛,也是很有面子的事了。
而於家卻只來了一輛「捷達」。
火化車隊來到火葬場之後,因為需要排隊,大家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
這時,一個開著「天津大發」的小胖子來到程驍的「寶馬」前,拍著車門。
程驍按下玻璃:「你有事嗎?」
那胖子指著「寶馬」問程驍:「你是惠敏姐的什麼人?」
「那是我媽!」
「哦,那你應該叫我『表舅』!」
「你好,表舅!」
「外甥,把車借給我開幾天!」胖子道明來意,「我出去泡個碼子!那天我看你帶個碼子很洋氣,你要是把這車給我開,我也能帶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