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見來人,我不嫁

  秦氏瞪大了眼睛,謝惜音回府以來一直是低眉順眼的,這還是她第一回嗆聲。

  向來視這鈴蘭院為瘟疫之地般的她,驟然跨過門檻,聲色俱厲地喝道:「你就這樣對自己親生母親講話的?還有沒有規矩!」

  謝惜音冷然笑道:「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麼?母親這般激動,怕不是被我戳中了痛處?」

  她語調不高,卻字字帶刺。

  秦氏臉色陣青陣白,這……這還是她從鄉下找回的懦弱女兒嗎?

  先前這個丫頭,在天兆侯府畏首畏尾,說話都不敢大聲。

  怎麼一夕之間,竟變得伶牙俐齒,巧舌如簧?

  秦氏震驚惱怒之時,謝惜音瞥了眼女婢冬兒:「還不給本小姐梳妝,若吃罪了將軍府,你擔待得起麼?」

  她是一語雙關,弦外之音告誡秦氏別多事,將軍府可還等著她呢!

  冬兒亦是心驚,居然從大小姐身上看到老爺都不及的魄力。

  她誠惶誠恐立在謝惜音身後,抓起篦子為她梳頭。

  謝惜音懶怠理她,坐在銅鏡前,端視著自己的臉。

  白紙若曦,初羽眉張揚,瑞鳳如丹霞,英氣中不乏柔美,這時的她還不曾練兵騎射,風吹日曬,一張小臉水嫩欲滴。

  她不禁揚起唇角。

  秦氏一口惡氣堵在心頭,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端莊的面容扭曲,終是忍下來:「動作麻利些,先應了將軍府,回頭再與你算帳!」

  秦氏一貫對她惡語相向,奉行『打壓教育』,而對謝憐,卻是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上一世,謝惜音生性純良,便只當母親是望鳳心切,是自己不夠好。

  直到慘死秋山城,她才看透了這些人虛偽的嘴臉!

  秦氏憋悶轉身,卻聽謝惜音悠悠道:「真是造化弄人,這樁婚事本該是憐兒妹妹的福分,現在卻落在了我頭上,這怎麼好意思呢?」

  剎時,秦氏一口惡血逆流。

  這逆女不止舌綻蓮花,甚至還學會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偏生府中有客,不好教訓這死丫頭,免得落人話柄。

  她攥著一方絲絹,咬牙道:「曉得理虧就好!」

  秦氏留下這句,負氣離去,銅鏡里的女子梳起了雙環髻,煙粉色的唇翹起一側。

  她理虧什麼?

  理虧謝憐早與裴鈺苟合,還是理虧謝憐替代了她十四年天兆侯府嫡女的身份?

  此生她只要活著喘一口氣,就必然要讓這些人血債血償,奪回自己本該擁有的一切,成為名副其實的侯府嫡女!

  ……

  一襲繡蝶綺羅長裙,身披挽月牙白披帛,發間繫著綠絲帶,不穿金不戴銀,雖算不上傾國傾城,卻也是清新貽然,利落淡雅。

  謝惜音收拾停當,踏出房門。

  她所居的鈴蘭院位於侯府腹地,背靠東市長街,半丈高的圍牆外,時常傳來喧鬧嘈雜之聲。

  初入侯府,秦氏就將她安置在此,吃的用的,樣樣不及謝憐。

  世人皆知,她不過是侯府怕落下個刻薄的名聲,才請進門的擺設。

  也就只有從前的謝惜音看不明白其中門道,處處謹言慎行,卑微討好。

  謝惜音站定在院中好半晌,心頭感慨萬千。

  冬兒小心翼翼觀察著謝惜音,大小姐的模樣仍是之前的模樣,眉宇間卻有些說不明白的微妙變化。

  城門樓子上的一幕揮散不去,謝惜音寬大袖擺下,五指收攏,攥滿了滔天恨意:「走吧,去前庭會會將軍府!」

  從腳下出發,得途經前方兩進院子,才能抵達前庭。

  和鈴蘭院的簡陋相比,前庭可謂是低調奢貴,長廊九轉,額枋如畫,點翠門簪,望柱雕麒麟。

  前庭正堂更是不得了,藻井漆金,燭光交映,若那廟堂之上,九五之尊盤踞之地。

  天兆侯乃太祖開國之臣,侯府延綿榮耀至今,自然是是家底渾厚,地位崇高。

  不過相較於後起之秀的岳陽將軍府,仍有不及。

  岳陽將軍府,正是裴家!

  裴家先後出了兩位用兵如神的猛將,北上戰匈奴,南下收失地,功績卓然,恩寵盛極一時。

  因此,侯府上下都極其看中這門親事,只可惜原先指腹為婚的應當是謝惜音,而非謝憐。

  於是一邊不想嫁,一邊不想娶,雙方皆是敷衍了事。。

  這不,正堂之中,同秦氏同坐於主位的,並非裴鈺,也不是裴家爹娘,而是個大鬍子侍衛。

  秦氏見謝惜音前來,眼底掠過寒光,卻很快覆上笑容:「劉總管,這便是長女惜音。」

  劉全端著青釉的茶盞,老神在在的打量著謝惜音,眯了眯眼道:「聽說貴府小姐是鄉下養大的,如今一看,確實有些……不過少爺不在意這些,願意奉上千金為聘。」

  話中未盡之意,謝惜音豈能不知。

  劉全素來欺軟怕硬,捧高踩低。

  此行必然也是裴鈺的意思,想要好生敲打敲打她,叫她還未進門,便自知粗鄙,低人一等。

  秦氏聽聞旁人輕賤自己閨女,不幫襯也就罷了,反而冷哼一聲,順著劉全道:「將軍府一諾千金,侯府感激不盡,只是小女嫁過去後,還望裴少公子好好管教。」

  「那是自然。」

  二人相視,爽朗大笑。

  而謝惜音則淪為他們取笑的談資。

  若非死過一次,她早就被壓彎脊梁骨,在諷刺中抬不起頭來了。

  不過現在,謝惜音純當他們放屁。

  她面色清冷,緩緩走近抬盒前。

  沉甸甸的抬盒足有十二箱,扎著紅花,滿滿當當都是將軍府的排面。

  她抽出紅綢下的婚書,展開來,只見上面金粉為墨,龍飛鳳舞寫著洋洋灑灑一滿頁。

  謝惜音沒耐心細看,『啪』地一聲合住:「誰說我要嫁了?將軍府只派一個下人提親,是目中無人,還是不把天兆侯府放在眼裡?」

  劉全和秦氏正在談笑,猝然聽到謝惜音大放厥詞,皆是瞠目結舌。

  擔心他們沒聽清,女子施然轉身,下巴微抬,眼瞼低垂,宛若俯視螻蟻般倨傲:「回去轉告你家主子,禮數不全,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