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自從看到那個操淡的夢的操淡結局之後,聞裕就再沒做過那個夢了。

  他覺得這是因為潛意識想讓他看的東西都已經看到了的緣故。他本來只是牴觸再去看那個夢,所以沒有再與醫生預約,後來發現不再做夢了,覺得自己這怪病已經痊癒,欣欣然結束了治療。

  但聞裕沒想到這個晚上他又重複了一遍那個夢。

  半夜渾身冷汗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向身旁摸去,摸到了紀安寧纖細的手臂。他立刻翻身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在空調房間裡,紀安寧的皮膚微涼,但接觸一會兒後,就有了溫熱的觸感。

  她是活的。

  紀安寧被他弄醒了。

  「怎麼了?」她迷迷糊糊地問。

  「做了個夢,嚇醒了。」聞裕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

  她的氣味清冽乾淨,聞起來真好。

  紀安寧笑了,沒想到聞裕這個傢伙,竟然有做夢被嚇醒的時候。

  她翻了個身,面對著他,摟住了他的脖子,親昵罵他:「傻子。」

  又問他做了什麼夢,聞裕沉默半晌說:「夢見有人死了。」

  紀安寧以為他夢見了他的媽媽,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兩個人擁抱在一起,紀安寧在聞裕的懷裡很快又睡著了。聞裕卻一直在昏暗的房間裡睜著眼睛。

  他總覺得,雖然看到了那麼一個操淡的結局,但那個夢裡一定有什麼他遺漏了的信息。

  可他抓不住。到紀安寧失足跌落的時候,他還是醒了。

  他睜著眼想了許久,明白要想抓住夢裡的信息,他需要專業人士的幫助。

  醫生於是再一次見到了這個年輕又富有的患者,或者說客戶。

  「又做夢了?」醫生問。

  「總覺得還有什麼遺漏了,想再好好看看。」聞裕說。

  醫生推了推眼鏡:「那麼現在願意告訴我,這個夢的後續了嗎?」

  聞裕移開視線:「不。」

  按照醫生的理論,這個夢是他構建出來的。聞裕實在是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要給紀安寧安排這樣的情節。

  整個夢裡,滿滿都是對紀安寧的惡意。

  聞裕不想把夢的內容告訴醫生,然後由醫生來告訴他……這都是他對紀安寧的惡意。

  聞裕不肯接受這一點。

  醫生並不強求他,只讓他躺在了那張弗洛伊德榻上,讓聞裕又進入了夢境。

  紀安寧赤著腳往上跑,男人們也穿過聞裕的身體追了上去。這一次,聞裕卻沒有急於跟上去。

  他站在樓梯拐角,上下左右仔細看了看。

  上一次被引導入夢的時候,他的注意力都被夢中的人吸引了,沒有仔細注意這夢裡的環境。

  牆壁上貼著「28F」的標誌,樓梯的瓷磚是米色的,最上面那一級,被什麼東西磕掉了一個角。

  聞裕上了天台,這一次他沒有管那些男人或是趙辰,也沒有再去看紀安寧。他徑直走到建築物的邊緣處,極目遠望。

  很快,聞裕就確認,這個夢境裡的環境,就是他們所在的省會。

  他看到了熟悉的地標性建築。

  這環境構造得如此真實,他沿著建築物的邊沿走了半圈,已經約略知道了自己在城市的什麼方位。

  忽然,他看到一棟更加熟悉的建築。

  聞裕眯起眼睛,向那邊望去……

  聞裕最後也沒有把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醫生。

  但他這一次醒來,跟上一次不一樣。他是被動喚醒的。睜開眼的聞裕坐起身來,卻沒有說話,他蹙著眉,像在思考什麼。

  然後他離開了。

  醫生有種預感,覺得這個年輕人可能不會再來了。

  他的神情告訴了他,他一定在夢裡找到了他想得到的信息。

  他有點遺憾沒能知道夢的結局,送走了聞裕,認真的作下了筆記。

  聞裕離開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給紀安寧打了個電話:「寶貝兒,我晚點回去哈。」

  他帶著笑,聲音溫柔寵溺。掛了電話,那笑容消失了。

  聞裕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他要去做一件像傻子一樣的事情。

  聞裕驅車前往他和紀安寧曾經共度美好**的那家酒店。車還沒開到近前的時候,他遠遠地望著酒店大樓,估算方位,發現他上次開的那間套房,正合適。

  他登上了套房,站在大浴缸前凝目遠望。

  他看到了夢中看到的GG牌,看到了夢中看到的霓虹燈,看到了夢中看到的樓頂。

  這一定是因為他曾經在什麼時候看到過這些景象,把它們刻在了腦中,然後用在了夢裡,聞裕說服自己,一定是這樣的。

  他抬眼,仔細地看著那些能辨識得出來的地方,他通過它們,定位了一棟建築。

  他看了很久,把那棟樓的位置記清楚,離開了這家酒店。

  聞裕憑著記憶和方向感,驅車前往那棟建築。他花的時間不長,很快就找到了。

  這也是一家酒店,有住宿,餐廳,也承接婚禮和各種商務會議、活動。

  聞裕十分肯定,他從來沒有來過這家酒店。

  所以事情就很荒謬了,他竟然因為一個夢,想去看看這家酒店,是否與他夢裡一樣。

  聞裕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他應該轉身就走的,不該去幹這麼荒唐可笑的事。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站在這家酒店的停車場裡,向上望,竟然感到心慌。

  進門的時候,他在迎賓的微笑中走進轉門,幾秒鐘之後,又轉了出來。

  「有什麼我能幫到您的嗎?」迎賓問。

  聞裕塞了一張鈔票到迎賓的手裡,說:「想打聽個事。」

  迎賓飛快的收起鈔票,笑容更真誠了:「您說。」

  聞裕問:「咱們這兒,有人墜亡過嗎?」

  迎賓沒能在第一時間理解「墜亡」這個詞,聞裕解釋說:「跳樓什麼的,自殺之類的。」

  噢,原來是那個「墜亡」。迎賓想了想,說:「我在這兒幹了三年了,從來沒聽說過。」

  聞裕莫名鬆了口氣。

  他坐電梯去了二十八層,出了電梯,很快找到了樓梯間。

  握住門把手的時候,聞裕手心冒汗,心跳加速。

  只是個夢,是個夢而已,他對自己說。

  可不知道為什麼,聞裕就是覺得,推開這扇門,仿佛就會看到可怕的深淵,或者猙獰的怪獸。

  聞裕從小到大都是個無所畏懼的人,這一刻,竟然感到了害怕。

  可他像個神經病一樣地跑來這裡,就是為了親眼看看這個地方,為了看到這個地方與他夢裡全然不同,好證實那些夢境都是荒謬的,虛幻的。

  聞裕一咬牙,推開了那扇門。

  門後倒是沒有深淵也沒有怪獸,可聞裕一眼望去,腦子裡就「嗡」的一聲。

  牆上貼著「28F」的標誌,樓梯的瓷磚是米色的。

  聞裕覺得腿有點無力,軟軟的走了兩步,站在樓梯拐角,向上望——最高一級台階,那個被磕掉的角那麼刺眼。

  聞裕感到暈眩。他腿一軟,差點摔倒,扶住了牆壁才站穩。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百分之百肯定,他從來沒來過這裡!

  聞裕彎下腰,撐著膝蓋大口的喘氣。好半天,才覺得胸口好受一些。

  他抬頭望向上面。他都來到這裡了,不管怎樣的驚駭,都不可能現在退回去了。

  聞裕咬了咬牙,抬腳登上了台階。

  這棟樓只有三十層,天台只有一個出入口,上面的景象,跟聞裕夢到的一模一樣。

  聞裕在離出入口不遠地方停下,腳尖幾公分遠的地方,靜靜地躺著半截磚頭。

  聞裕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

  他又做了兩個深呼吸,繼續朝前走。走到一處制冷機旁,轉頭看去。

  他的心臟怦怦跳,仿佛制冷機後的陰影里,藏著一個可怕的吐著長長紅舌頭的惡鬼。

  或者,藏著狼狽的、恐懼的、驚惶的紀安寧。

  但制冷機後面沒有人,只有一截鋼釺斜斜躺在地上。

  聞裕曾經以第一視角撿起過這根鋼釺很多次。這一次,他彎下腰,用自己的手在真實世界裡撿起了它,借著夜間樓體景觀燈的光細看。

  一頭是整齊的斷口,一頭尖尖,還有點彎,像鷹嘴。

  和夢裡一樣。

  一切一切,都和夢裡一樣!

  聞裕感到,無法呼吸。

  紀安寧察覺到這兩天聞裕有點反常。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他不和她一起在小書房複習,一直泡在大書房裡,不知道在搞什麼。

  在大書房,她忍不住問:「是公司有事嗎?」

  「沒有。」聞裕說,「怎麼了?」

  紀安寧提醒他:「看你一直忙,沒怎麼複習。」之前他還請了那麼久的假。這個學期他其實只上了半個學期而已。

  「噢,那個!」聞裕恍然大悟,說,「沒事,放心好了,肯定不會掛科。」

  他說沒事,但紀安寧覺得肯定是有事的。

  兩個在一起時間長了,親密無間,會自然而然的產生超越別人的聯繫。一個眼神,明白意思,一個動作,知道想法。

  「那你這幾天在弄什麼?」紀安寧追問。

  聞裕說:「我看點科幻的東西。」

  「……哈?」紀安寧莫名其妙。

  「就覺得挺有意思的。」聞裕眸子幽深,「你知道平行宇宙嗎?」

  「知道。小時候家裡有幾本科幻小說,我翻過。」紀安寧點頭。

  「不覺得很有意思嗎?」聞裕說,「世上有無數個平行宇宙,你第一步踏出左腳,就產生了一個你第一步踏出右腳的世界。」

  他說:「這個世界裡有一個你,一個我,別的世界裡也有一個你,一個我。只是在這個世界,我們兩個在一起了,在別的世界,我們倆不知道是什麼樣。也可能,一個是殺人犯,一個被壞人害死。你說,有可能嗎?」

  聞裕不錯眼珠地盯著紀安寧。

  隨著他這番話緩緩道來,他清楚地看到燈光下,紀安寧的眼神全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