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仿佛做了一個漫長而又煎熬的噩夢,夢裡的一切都顯得那般虛無縹緲,唯有死時候那肝腸寸斷的痛苦讓人揮之不去,醒來的時候,盛長樂胸口還像是壓著沉重的巨石,久久喘不過氣來。

  她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切,分明就是出嫁前的閨房之中。

  起初她還以為這是到了陰曹地府,雲裡霧裡的。

  當時她心裡就在暗想,自己跟徐孟州落得一樣的下場,黃泉路上碰見,定是會被他嘲笑了吧。

  片刻後,卻見一名綠衣婢女端著瓷盅進屋,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彎下腰詢問:「奴婢熬了郡主愛吃的雞絲粥,起來吃點吧?」

  盛長樂卻驚愕的瞪大眼看著她,許久都沒緩過神來。

  這是她身邊的貼身丫環沉璧,明明跟她年紀差不多大,此刻卻好像突然年輕了好幾歲,顯然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模樣。

  沉璧正憂心忡忡的皺著眉,悉心勸說道:「如今聖旨賜婚都下來了,事情已成定局,郡主可千萬想開一些……

  「其實奴婢以為這樁婚事未嘗不可,誰都知道,首輔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郡主若嫁給首輔做了首輔夫人,比進宮當娘娘也差不到哪兒去。

  「奴婢都讓人打聽清楚了,首輔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一向潔身自好,後院乾淨得很,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

  「而且首輔生得那般貌比潘安,顏如宋玉,京城裡不知多少高門貴女做夢都想嫁給他呢……」

  沉璧都挑首輔的好話來說,嚇人的地方一個字不敢提,就怕郡主鬧死鬧活不願意嫁。

  盛長樂生母是皇室公主,只是母親生她的時候便大出血薨逝,太皇太后垂憐於她,將她抱到宮裡養育,還求了先帝給她冊封為熙華郡主,據熙華郡主的「熙」字,才取了小字昭昭。

  她自小在宮裡與公主們同吃同住,錦衣玉食的嬌養著長大,是真正的天之驕女,金枝玉葉。直到十二歲時候,太皇太后駕崩,失去靠山的她才又被遣送回了靖安侯府生父膝下。

  盛長樂從小養在宮裡,與皇帝算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本來再過一個月就會禮聘進宮,與皇帝表哥雙宿雙飛。

  可是昨日,突然一道聖旨將她賜婚給了當朝首輔,打破了原先的計劃。

  她哄了皇帝那麼多年,突然讓她嫁給別人,自然無法接受,接了聖旨之後就悶悶不樂的把自己關在屋裡,到現在一天都沒進食。

  盛長樂聽聞沉璧在耳邊斷斷續續的話語,騰地一下就從床上坐起來,環顧眼前真實的一切,又一把捧住沉璧的肩膀,直視她的眼睛詢問,「你剛才說什麼,賜婚?」

  以為郡主受了什麼刺激,沉璧嚇了一跳,遲鈍回答,「郡主莫不是忘了?昨日宮宴上,聖上將郡主指婚給了首輔……」

  昨日才賜婚?

  盛長樂有點不敢相信,袖子下的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疼,不是做夢!

  所以她是真的死而復生,回到了五年前?

  昨日才剛剛賜婚,她還沒有出嫁,徐孟州也還活著?

  仿佛前世那五年所經歷的一切只不過是黃粱一夢,盛長樂久久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沉璧又將粥送到盛長樂面前,勸道,「郡主多少吃點吧,保重身子要緊。」

  許久沒有進食,盛長樂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愣愣接過玉碗,不緊不慢的,一勺一勺將雞絲粥送進了嘴裡。

  溫熱細膩的粥送進嘴裡,吞進腹中,暖融融的感覺,才讓她真切的感受到,她真的還活著,沒有被毒死。

  活著的感覺真好……

  沒想到上天竟然當真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湧上心頭,盛長樂唇角不自覺流露出一抹笑意。

  沉璧眼見著郡主總算振作起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盛長樂喝完粥,便吩咐丫環婆子為她梳洗更衣,稍微的梳妝打扮一下。

  如果沒記錯的話,今日皇帝會親臨靖安侯府找她說項。

  夜幕降臨時候,沉璧進來稟報,「侯爺傳郡主去書房問話。」

  盛長樂只帶著沉璧和懸珠,掌著燈籠,就這麼去了父親書房。

  書房周圍的人已經全部清空,只有靖安侯盛儼在外屋負手而立。

  盛長樂上前行禮,「見過爹爹。」

  盛儼眉頭緊擰,朝著暖閣里揚了揚下巴,示意盛長樂進去。

  盛長樂與他對視一眼,便輾轉進了暖閣。

  就見高挑消瘦的少年正立在暖閣中等候,身上或者寬大的披風喬裝打扮,掩飾身份,卻也蓋不住骨子裡偷出來的帝王天子的貴氣,一張臉生得白淨俊朗,畢竟年僅十五,比起五年後顯得青澀稚嫩了許多。

  這就是永延帝李元璥,那個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皇帝表哥,曾經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將她嫁給別人,最後還一杯毒酒送她上路的狗皇帝!

  盛長樂故作驚訝的,慌忙棲身行禮,「熙華參見陛下。」

  李元璥趕緊迎上前來,親手將她扶起,「昭昭不需多禮。」

  盛長樂卻是將胳膊抽了回來,不讓他碰到分毫。

  回想起臨死前這狗皇帝說給她追封,罵她是蛇蠍心腸的毒婦,還一杯毒酒送她歸西……

  那副醜惡的真面目,和現在虛偽的嘴臉一對比,盛長樂頓時就有點喉中作嘔,毒酒入喉的痛苦還記憶猶新,真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以泄心頭之恨。

  不過她忍住了,她不僅要忍住,還要配合他演好這一出。

  李元璥能察覺到盛長樂的不滿,只以為她是被賜婚給氣的。

  他柔聲細語的耐心哄著道:「昭昭,你別生氣,聽朕解釋,朕也是被逼無奈才答應賜婚的。

  「你也知道,現如今朕尚未親政,一切都是太后說了算,這賜婚也是太后的意思,朕自小心繫於你,又怎捨得讓你嫁與他人?」

  李元璥一番耐心解釋,把責任都推給了徐太后。

  徐孟州年已二十三,曾經談過幾門婚事都沒成,徐太后為她這個弟弟操碎了心,幾次三番想給他賜婚,不知挑了多少高門貴女,還有汝陽大長公主做夢都想嫁給他,徐孟州就是不肯點頭,這次太后挑到盛長樂他才同意。

  任由李元璥如何花言巧語,可盛長樂心知肚明,賜婚根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分明知道她跟皇帝向來走得近,而且她又在禮聘進宮名冊上,怎麼可能還將她賜婚給徐孟州?

  李元璥說得好像是徐孟州非得逼著娶她,他才不得已順水推舟,將她拱手相讓。

  他再三承諾,讓盛長樂先委屈一下,等將來他奪回大權,剷除徐家之後,便會接她入宮立她為後,榮華富貴,無上恩寵。

  他那柔情似水的虛偽樣子,說道:「昭昭,朕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你給朕一年時間,事成之後必定接你進宮,到時候我們便可以雙宿雙棲,高枕無憂了……可好?」

  他費盡口舌的哄著盛長樂,最後還拿出殺手鐧,說皇后的位置會一直為她留著,後宮的女人他也一個不會碰。

  又想利用她,又想繼續吊著她的心,這狗男人還真是卑劣至極!

  聽著這一番跟前世一模一樣的說辭,盛長樂心裡不屑到了極致,不過還是強忍著噁心,聽他先把該說的承諾都說得差不多了。

  盛長樂這才唇角微起一絲絕美的笑意,答應道:「好啊。」

  李元璥還覺得她在勉為其難,又問她,「你當真肯答應了?」

  聖旨都下來了,就算她不答應又能如何?

  盛長樂頷首點頭,回答:「昭昭願意為陛下分憂解難,陛下不是說了麼,這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受點委屈也算不得什麼……」

  她還道:「表哥,為了你,昭昭什麼都願意。」

  那般酥軟人心的嗓音,含情脈脈的眼眸,說出如此動人心弦的情話,哪個男人受得了?

  目光落在她那張絕美的臉蛋上,凝脂般雪白的肌膚,眉如遠山黛,唇若含朱丹,特別是那雙含情凝睇的桃花眸,實在明媚動人。

  徐孟州能看得上盛長樂,其實李元璥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深知表妹天生尤物,姝色無雙,早就將她視為己有,本來是多有不舍的……

  可他好歹也是個皇帝,如今卻成了徐家手中的傀儡,處處受制於人,整日受窩囊氣,不早日除了障礙坐穩皇位,又怎能隨心所欲。

  李元璥心下苦澀,拽著盛長樂的胳膊,將她拉進懷裡,「昭昭明白朕的苦衷就好,你放心,朕以列祖列宗之名起誓,這輩子絕對不有負於你,不然就讓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呵,盛長樂真想知道,上輩子他有沒有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噁心得盛長樂趕忙將他推開,起身躲到了一旁,只道:「我既已與首輔有了婚約,算起來也是陛下的未來舅母了,我們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卿卿我我的,萬一讓首輔知道,計劃可就要全盤落空了……不如我還是先行離去,陛下有什麼話與家父商量即可,昭昭一切都聽從父親安排。」

  聽聞「舅母」二字的時候,李元璥頓覺心下刺痛,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雖說徐太后並非他的生母,可是按照輩分,他確實應該喊徐孟州一聲舅舅。

  他竟然當真讓心愛的人給他做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