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徐孟州在西京整頓好各方兵馬,便領著大軍,浩浩蕩蕩的向著鎬京進發,一路上過五關斬六將,不過短短三個月時間就已經衝破重重防線,直奔著鎬京而來。

  原本繁華喧鬧的京城,此刻已然不見熱鬧景象,只有城門緊閉,全城戒嚴,整個京城千家萬戶,悄然無聲,一片死氣沉沉。

  寂靜的表象下,一線緊繃,戰事好似隨時一觸即發。

  皇宮大內,人心惶惶,眼看著敵軍快要打過來了,許多宮人都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逃。

  長生殿上,雍容華貴的婦人因為身體不適,斜斜依靠在軟榻上,面色有些憔悴,時而捂著口鼻,咳嗽兩聲。

  聽見她咳嗽,下頭站著的傅兆熙就皺起了眉,還覺得有些奇怪。

  皇帝死了之後,徐瓊華明明應該高興才對,可她卻好似絲毫高興不起來,整日都愁雲慘澹的,身體也越來越差,而且連以前最喜歡的麟兒,現在都放任不管,看都不願意看一眼。

  徐孟州都已經快打到京城來了,傅兆熙讓徐瓊華撤離,她還不肯,也只能長嘆一聲,詢問,「娘娘,那徐孟州大逆不道,自封為王,看來是打算謀朝篡位!」

  他們這些人都後知後覺,先前都以為只是徐孟州幫衛王造反,現在看情況,分明就是徐孟州自己想做皇帝!而且還編了不少託詞,傳得天下人盡皆知,造反路上,還順便解決民間疾苦,安撫好城池百姓,人們對其呼聲極高。

  徐瓊華一想到徐孟州,就氣得連連咳嗽不止,喉中泛起一絲血腥氣息,哪來手帕一擦嘴,白淨的手帕上一灘血紅,猶如雪地里的梅花般灼眼。

  眼看著徐孟州當真要打到京城來了,她心下總算有了些危機感,不過還是目光一冷,咬牙切齒道:「他想做皇帝可沒那麼容易!哀家只要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他如願!」

  她就是讓誰坐上這個皇位,也絕不會讓徐孟州坐!

  他們早就是勢不兩立,水火不容,現在就看看到底誰更有手段!

  傅兆熙詢問,「眼下都火燒眉毛了,娘娘不肯撤退,可有對策?」

  徐瓊華唇角詭異的一勾,冷笑一聲,一字一句道:「哀家為他準備好了離間計。」

  夜色的掩蓋下,靖王李成譽正一身錦衣玉帶,負手立在帳前,看著帳外麼雨,若有所思。

  眼看著他們快要攻到京城,可這大雨連綿不絕下了大半個月,導致山體滑坡,黃河大水,路途受阻,只能在此暫時安營紮寨,要等雨停了才能繼續前行。

  李成譽瞳孔倒影出雨簾,就聽背後有個黑衣人,低聲說道:「太皇太后懿旨,若是靖王殿下能提著徐孟州的人頭進京,她可擬旨,將皇位禪讓于靖王殿下。

  「殿下是李氏皇族,應該也不想眼睜睜看著這天下落入外姓之人之手吧?到時候若是改朝換代,江山易主,殿下就不再是皇族身份,世世代代,子子孫孫,再也無法享受皇室尊貴榮耀。

  「更別說,殿下你勢大力沉,對徐孟州威脅這麼大,他若坐上皇位,豈會留殿下性命?

  「殿下本就有權有勢,又是先皇兄弟,皇室血脈,費力不討好的扶持他們,何如自己坐上皇位?太皇太后一心向著李氏皇族,更何況是殿下你?」

  「……」

  耳邊聲音斷斷續續,夾雜著屋外的雨聲,讓李成譽漸漸皺起了眉,愈發覺得很有道理,心裡也有些動搖了。

  李成譽是先帝兄弟,李元珉的叔叔,本來去年起兵,他扶持衛王打天下倒是心甘情願,可讓他扶持徐孟州,總歸心裡有些不服。

  可也不知徐孟州怎麼做到的,如今三軍對他服服帖帖,無所不從,就連衛王也要把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相讓。

  聽完此人說的話,李成譽轉念一想,覺得極有道理。

  讓給徐孟州,何不讓他取而代之?

  京城裡,徐瓊華正坐在桌案前,面對著眼前御膳房精心準備的美味佳肴,她卻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拿起筷子,片刻後卻又長嘆一聲,將筷子扔了出去。

  她最近整日提心弔膽,寢食難安的,生怕哪日突然收到消息,徐孟州攻破京城了。

  李成譽到現在也沒有消息,難不成當真要讓徐孟州把這鎬京也奪去了?還是像傅兆熙所說那樣,應該早些南下撤離,將京城讓給這些叛賊?

  正在徐瓊華愁眉不展之時,突然傳來一個石破驚天的喜訊。

  靖王已成功斬殺徐孟州,現在正帶著徐孟州的首級,趕來京城進獻。

  徐瓊華聽聞,登時打起十二分精神,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麼,靖王事成了?」

  傅兆熙喜笑顏開,「正是,聽聞昨日靖王設計將徐孟州引入埋伏,背後捅了刀子,徐孟州毫無防備,當場斃命!現在叛軍群龍無首,只能轉而投向靖王,無不俯首臣稱!」

  聽聞徐孟州這麼輕易就死了,徐瓊華還稍微有些不敢置信,「會不會其中有詐?」

  傅兆熙道:「我們探子親眼看見靖王殺了徐孟州,現在叛軍傳得人盡皆知,應當不會有詐,必定是徐孟州疏於防範,沒想到千算萬算,卻栽在靖王手裡。」

  徐瓊華聽聞徐孟州就這麼死了,心下難免有些仿徨失落,不過眸光只暗淡了片刻,轉瞬就明亮起來,仰頭哈哈大笑,一揮大袖,下令道:「傳哀家懿旨,靖王撥亂反正,功不可沒,哀家要設宴款待靖王!」

  不過傅兆熙漸漸皺起眉,壓低聲音詢問,「那,先前娘娘曾答應靖王的……」

  她先前跟靖王說好的,是要傳旨將皇位禪讓給他。

  可是現在,當然是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順便將靖王也除了!到時候叛軍真正的群龍無首,再讓鎮國大將軍帶兵清剿,正是她的一石二鳥之計!

  當天,靖王便帶著一小隊輕騎,提著徐孟州的人頭,快馬趕到京城。

  京城打開城門相迎,將靖王一路請到了皇宮,來到宮內大儀殿太皇太后所設的宴席上。

  靖王大步流星,徑直來到大殿上,單膝跪地,俯首行禮,「臣參見太皇太后。」

  徐瓊華此刻錦衣華服,精心裝扮,妝容冷艷犀利,臉上帶著笑容,緩緩站起身來,抬起袖子,道:「無需多禮,此番靖王除亂有功,哀家甚是欣慰,快,將那叛賊的首級呈上來,讓哀家看看。」

  若是不親眼看看徐孟州的人頭,徐瓊華實在無法相信徐孟州已經死了。

  靖王讓人將裝有徐孟州首級的妝花錦盒拿出來,交給一旁的宮人,給上方的徐瓊華呈了上去。

  徐瓊華面帶得意的笑容,迫不及待的讓人打開錦盒,想要確定徐孟州的死。

  錦盒打開之後,只能看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頭髮蓬亂,死不瞑目,叫人慘不忍睹,一旁的宮人都無法直視,側臉躲避。

  徐瓊華似乎看出來一些不對,命令一旁宮人,「把頭髮撩開。」

  撩開散亂的頭髮之後,徐瓊華定睛仔細一看,頓時大驚失色,目瞪口呆。

  因為這錦盒裡裝著的人頭,分明就不是徐孟州的腦袋,而是靖王的腦袋!

  靖王的腦袋裝在錦盒裡,那這大儀殿上站著的「靖王」又是誰?

  想到這裡,徐瓊華屏住呼吸,瞪大雙目,驚慌錯愕的抬起頭來,直勾勾盯著下頭站著得男人。

  男人也不遮遮掩掩了,一把摘去臉上的偽裝,露出了真面目,幽深的目光目不斜視的與徐瓊華對視。

  才見下頭這個「靖王」不是別人,正是徐孟州身姿頎長的站在下頭。

  一年沒見,比起當初,他愈發神姿峰潁,氣度非凡,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磨礪出來的凜然煞氣,叫人望而生畏。

  看見徐孟州就這麼近站在大殿上,徐瓊華面色煞變,直受驚過度,嚇得腿下一軟,退後一步,顫抖的手指著他,「徐孟州,你,你好大的膽子!」

  萬萬沒想到,徐孟州竟然敢偽裝成靖王,假借著進獻首級的名義,就這麼眾目睽睽之下,暢通無阻的進了京城,進了皇宮,現在就站在她眼皮子底下。

  本來她以為徐孟州死了,心裡還稍微有些傷神,誰知人家根本就沒有死,只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大殿上的御林軍,看見徐孟州的一瞬間,也立即神經緊繃,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徐孟州卻好似不慌不忙,冷哼一聲道:「看見我沒死,可是讓太皇太后失望了?」

  徐瓊華隨後才想起來,她今日本來就是給靖王準備的鴻門宴,大殿上早已布滿了人手,既然徐孟州來了,無非就是換個目標罷了,順便將他除掉也是一樣的,何必要怕他?

  徐瓊華深吸一口氣,目光冷了下來,冷笑道:「你單槍匹馬,就敢進宮來送死,當真以為哀家不敢殺了你!來人,給哀家將這逆賊拿下!」

  下面徐孟州面對圍上來的御林軍,依舊是負手背後,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男人那渾厚富有威嚴的聲音在大殿裡迴蕩,「你有你的離間計,莫不是以為,我就什麼都沒準備?」

  徐瓊華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這話什麼意思。

  一轉眼,就見大殿上,一半的御林軍倒戈相向,一把抽出一根紅色綢帶系在腦門上,將矛頭對準了身邊沒有紅色綢帶的官兵,場面瞬間變得勢均力敵。

  徐瓊華詫異萬分,「你們……你們反了!」

  不可能,徐孟州怎麼可能已經滲透了她身邊的御林軍!

  隨後才見,一旁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走了出來,正是徐孟州的五哥,徐遠州。

  原來他一直都是細作!

  徐遠州當初原本被派去平涼,監督沈歸,一直也沒監督出什麼成效。

  後來收到父親暴斃的消息,徐遠州立即策馬趕回京城,回來之後,就聽說是徐孟州害死的父親。

  徐遠州自然是不相信的,他堅信徐孟州絕不會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天徐家合個兄弟在寧國公府設下埋伏,想圍剿徐孟州的事情,也是徐遠州告訴徐孟州的。

  原來徐遠州是想護送徐孟州離開京城,可是徐孟州卻拒絕了,原因其一,徐遠州有個兒子,夫人還懷有身孕,他不應該離開進城,讓妻兒跟他一起冒險,其二,徐孟州今後也需要一個人裡應外合。

  所以這一年,徐遠州一直在京城潛伏徐瓊華身邊,跟著其他兄弟一起,對徐瓊華言聽計從,因為顧及妻兒安全,他絕不能輕易暴露,除非等到關鍵時刻。

  今日,就是徐孟州所謂的關鍵時刻。

  徐遠州抽出刀,立在徐孟州前方擋著,斬釘截鐵道:「太皇太后若是想殺六弟,還需先從我等的屍體上踏過去!」

  徐瓊華一直以為,徐遠州跟其他兄弟一樣,都認定了就是徐孟州害死的父親,所以早就跟他反目成仇了,倒是沒想到,一切都是在演戲,他從來都是相信徐孟州的。

  連一個庶兄,跟徐孟州關係都能如此情深義重,然而她這個同胞姐姐,到底是因為什麼,鬧到了今日這般地步?

  徐瓊華紅著眼睛,指著徐遠州道:「好,你竟然背叛哀家,那你們不如就一起去死,黃泉路上也好做個伴!來人,給我殺無赦!」

  一聲令下,兩撥御林軍就這麼打在了一起,徐孟州跟徐遠州兩兄弟背靠著背,面對著眼前重重疊疊得包圍。

  打鬥的同時,徐遠州還不忘說笑,「一年不見,你現在倒是挺厲害的。」

  以前的徐孟州雖然也學武,可學藝不精,兩兄弟切磋時候,根本打不過徐遠州。

  可是這一年的身經百戰下來,徐遠州早就聽聞了徐孟州不知多少英勇事跡,比起當年沈歸的風頭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要是再切磋,徐遠州估計就不一定能打得過他了。

  徐孟州只是一笑置之,認真對付敵人。

  徐遠州還問,「你不會打算就我們這幾個人,就把皇宮給打下來吧?」

  徐遠州雖然準備了一些人手,掩護徐孟州,可也就幾百人,怎麼可能打得下皇宮,更別提,現在合個城門的守軍肯定已經過來支援了。

  徐孟州道:「拖住,很快援兵就到了。」

  徐孟州的計劃,只不過是想用自身為誘餌,製造宮亂,引開城門守軍,到時候守軍打亂陣腳,都朝著宮裡來,沈歸便可帶著大軍趁虛而入,攻入京城。

  所以他們現在只要拖延時間即可,指望支援能早些到來。

  不過半個時辰之後,城門就傳來消息。

  城破了,敵軍大舉入侵,直朝著皇宮而來。

  大儀殿後殿,徐瓊華正在等著收徐孟州人頭的時候,傅兆熙連忙過來將這消息告訴了她,還想強行拉著她離開。

  「娘娘,快走!城破了,敵軍正朝著京城而來,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徐瓊華氣得,「啪」的一聲脆響,一巴掌就扇在他臉上,「廢物,除了逃走,你還知道什麼!要走你自己走,哀家就是死也不會離開這座皇城!」

  傅兆熙擰眉看她,無奈嘆息一聲,終究是一甩袖子,轉身快步離去。

  徐瓊華看這狗男人竟然真的棄她而去,氣得差點吐血,已經是滿目蒼涼絕望,面如死灰。

  不知想到什麼,她突然癲狂的傻笑起來,拖著厚重華麗的裙擺,一步一步,步履沉重的離開大儀殿,離開喧譁吵鬧的戰場,朝著沉寂冷清的甘露殿走去。

  一路上,遠遠都能聽見叛軍攻進皇城的嘶吼聲音,周圍隨處可見燃燒得正火焰沖天的宮殿,濃煙滾滾升上天際,與火紅的夕陽融為一體。

  左右倉皇逃竄的宮人,一個個跟無頭蒼蠅似的,還不忘捲走宮裡值錢之物,就算是跟徐瓊華擦肩而過,也不多看她一眼。

  徐瓊華失魂落魄的,一路走到小皇帝所居住的甘露殿。

  遠遠就能聽見小孩子的哭聲迴蕩。

  徐瓊華走進去,大殿內早已經空無一人,凌亂成一片,只有孩子一人站在小木床里,哭得淚眼模糊的模樣,可憐至極。

  徐瓊華緩步走上去,將才一歲多的孩子抱起來,拍拍他的背,輕聲哄道:「麟兒不哭,乖……」

  她抱著孩子,臉貼著孩子細嫩的額頭,坐在空無一人的帝王寢殿之內,臉上難得的露出溫柔和平靜。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直到甘露殿徹底被黑暗吞噬。

  叛軍大舉攻入鎬京,大周所剩無幾的殘兵敗將奮力抵抗,卻無濟於事。

  戰火硝煙持續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黎明才徹底平靜下來,皇宮大內早已經一片凌亂蕭條景象,原本象徵著皇權富貴的宮廷,此刻也只不過如同枯枝敗葉,蕭條狼狽。

  最終,魏軍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