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了，還是看不開麼？」
霧氣翻湧的屋脊之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那人一襲半赤半金的華麗長袍，衣擺隨風翻飛，獵獵作響，黑色的髮絲在寒風中飄揚，如墨潮狂舞。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和居高臨下。
璃紅月不說話，只是暗暗咬牙，腳上錯開半步，繃緊手腕上的月華綾，擺出警戒的姿態。
這張臉，這個聲音，這個人，她都太熟悉了。
正是統治了無妄山兩千多年的前任魔尊，她的授業恩師——魍無極！
「不必緊張，我又不是來殺你的。」
伴隨著這句話，墨色的雲霧驟然翻湧，在他腳下匯聚成型，仿佛蛟龍俯首一般匍匐於他的腳下。
一身華服的男子姿態閒適，背著手，悠然從雲梯中緩緩走下。
「怎麼？這麼多年不見師尊，連叫人都不會了？」
璃紅月冷笑：「對不起，我現在是谷嵐疏，落霞的徒弟。哦，如果你願意，我也算是青木的半個弟子，勉強可以叫你一聲師兄。」
她並不怕他。
她知道修羅台的鏡面世界，給出的不過是她內心深處的恐懼，並不是真實的世界。
說白了，眼前這個魍無極，看起來面目可憎，氣勢滔天，但其實不過是她內心世界的想像的具象化而已。
換句話說，這個魍無極的存在，完全由她掌控。她可以讓他說出任何話，做出任何事，只要他符合她內心深處的想像。
所謂的極致恐懼，說穿了，也不過是個噩夢罷了。
想醒過來，或許打個響指就可以。
「哦，那你打吧。」魍無極揣著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般籠罩著整個山巒，寂靜之中，只有微風輕輕吹過，帶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氣。
璃紅月站在那片慘絕人寰地面上，眉頭緊鎖，她的目光掃過四周，只見漫山遍野皆是血肉殘肢，支離破碎的人影如同被遺棄的玩偶，散落一地。
她緩緩抬起手指，指向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景象，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這些……都是你搞來的？」
「我麼？」魍無極摸了摸鼻子：「當然不是，他們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看了一眼璃紅月，忽然笑了，笑容肆無忌憚，又輕描淡寫，語氣溫潤，卻帶著最極致的惡意：
「我的好徒兒，難道你忘了，他們可都是你殺的啊。」
……
璃紅月握著月華綾的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白。
她的嘴唇翕動，想要說出那句「我不在乎」，可是聲音卻如同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怎麼也發不出來。
她緊咬著下唇，苦苦遏制，但眼眶卻已經微微泛紅。
她不害怕魍無極，卻極其恐懼曾經的自己。
她的目光掃過周圍，看到那些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
曾經讓她痛苦萬分的萬屍坑、無妄山，此刻都如此真實地呈現在眼前。
她不禁想起了那些日子，同類相殘的慘烈，掙扎求生的絕望，每一個畫面都如同尖刀般刺入她的心靈。
𝘴𝘵𝘰55.𝘤𝘰𝘮
這兩千年的煎熬，早已將她磨礪得堅韌無比，但同時也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無妄山里掙扎求生，的確是她最恐怖的噩夢。
「怎麼了？」魍無極依然是一臉滿不在乎的笑意：「能殺他們一次，當然就能殺他們第二次。」
「這群廢物有什麼要緊？大不了，把他們全都殺了就是了。」
「就像你這兩千多年來做的一樣。」
「批了一個修士的殼，你也不是修士。」
「你早就是魔了，殺人無數，罪不容誅的魔。」
……
夜幕下，他的聲音仿佛若有似無的呢喃，低沉而深邃，帶著深沉的誘惑。
周圍的人影慢慢圍上來，他們的身體殘破不堪，衣衫襤褸，露出斷裂的肢體和流淌的鮮血，看上去就像是從戰場上逃回的亡靈，或是被詛咒的行屍走肉。。
「師姐……」
他們在叫，帶著僵硬的驚恐和乞求。
「師妹，不要殺我……」
「師妹，饒了我們吧……」
他們的聲音，如同兩千年來反覆迴蕩的詛咒，一次次地撞擊著璃紅月的耳膜，讓她無法逃避。
璃紅月緊緊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的聲音泄露出一絲顫抖。
她的額頭上滴下冷汗，青筋暴跳，臉上掙扎和猶豫。
她看著眼前的這些人。
他們和她一樣，都是被魍無極從人間抓來的，被迫一起拜他為師的同伴。他們也曾經在冰冷的無妄山中相互依偎取暖，可如今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快殺了他們呀。」
「你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你了……」
……
是，魍無極說的沒錯。
若是她還不動手，下一刻，這些叫著她「師姐」或者「師妹」的人，就要殺她了。
月光如血，灑在陰暗的萬屍坑之上，映照出周圍一個個猙獰扭曲卻又熟悉的面孔。
拜魍無極所賜，每次被丟進萬屍坑，都如同進入冥府，都只允許一個人活著上來。
所以他們只能相互攻擊，刀兵相向，每一次的呼吸都充滿了血腥與惡臭。
他們靠著撕咬、搏殺，甚至吞噬同類的血肉，才能從那座血污遍布，到處都是斷肢與屍泥的大坑中爬出來。
甚至吞噬同類的血肉，才能從那座惡臭的大坑中爬出來。
這就是魍無極教他們的，活著……
璃紅月忽然抬起頭：「你真的是青木的土地？」
魍無極一愣：「他如果是這麼告訴你的，那就算是吧。」
璃紅月知道魍無極早就死了，眼前的這個不過是她心中的想想，什麼也問不出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開口：「那你為什麼會墮魔？」
魍無極臉上那種一直滿不在乎的微笑漸漸褪去，他望向璃紅月：「既然你能成神，那我為什麼不能墮魔？」
璃紅月扯開手上的月華綾，冷冷道：「其實我不在乎你為什麼會成為魔修，但是我知道，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會再任你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