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源是真沒想到,自己還有再見到韓隨的這一天。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當年,兩人同殿稱臣,雖沒有很深的交情,但也是惺惺相惜。
在很多政見上,兩人立場一致,與朝中的那些奸佞小人,據理力爭,寸步不讓。
現在回想起來,恍如隔世。
原本盤膝而坐的韓隨,挺身站起,他將披散的頭髮向後攏了攏,直視陶源,緩聲說道:「陶源。」
陶源早已有預感,韓隨可能就藏在自家的地窖里,可現在親眼看到他,陶源還是震驚得頭腦一片空白。
過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
陶源看看韓隨,再看看跟著自己進入地窖的陶夕瑩,他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轉身,向李余跪地,說道:「微臣……謝殿下!」
如果剛才沒有李余的庇護,現在的鎮國公府,可能正在被飛衛抄家呢。
李余連忙把陶源攙扶起來。
他看向陶夕瑩,說道:「陶小姐,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陶夕瑩低垂著頭,依舊不吭聲。
啪!
突如其來的脆響聲,把一旁的李余嚇了一跳。
陶夕瑩的身子向旁踉蹌一下,跌坐在地。
她左側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腫起來。
陶源氣得渾身直打哆嗦。
他手指著陶夕瑩,嘴唇顫抖,半晌沒說出話來。
她是想害死陶家滿門啊!
陶夕瑩摸都沒摸紅腫的臉頰,她緩緩撩起眼帘,看向陶源。
陶源憋了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孽女!」
陶夕瑩勾了勾嘴角,手扶著牆壁,站起身,「女兒,這不也是向父親大人學的嗎?」
「你……」
「當年,父親大人賣主求榮,甚至不惜害死岳丈一家,逼死結髮妻子,現在,女兒只是有樣學樣,又何錯之有?」
陶源聞言,腦袋嗡了一聲,身子抖動得更加厲害。
他猛的揚起巴掌。
陶夕瑩沒有躲,反而還把自己的臉頰湊過去,說道:「打吧,打死也沒關係!反正,被父親大人害死的人已經那麼多了,又不差女兒一個!」
陶源眼前直冒金星,忽覺得一震頭重腳輕,身子不由得來回搖晃。
李余快步上前,把陶源攙扶住。
誰能想到,平日裡一直是乖乖女形象的陶夕瑩,竟會對親生父親藏著這麼深的恨意。
現在,李余總算能理解陶夕瑩為什麼敢窩藏韓隨。
她根本不在乎事情敗露,不在乎會給鎮國公府上下帶來多大的災難。
她恨陶源。
恨陶家的每一個人。
陶源站立不住,即便有李余攙扶,他依舊依靠著牆壁,慢慢滑座到地上。
那麼位高權重的鎮國公,此時,眼圈濕紅,禁不住老淚縱橫。
韓隨默默地看著他,輕輕嘆口氣。
若是放在幾年前,看到陶源這般眾叛親離的境遇,他定會拍手稱快,大呼痛快,惡有惡報。
而現在,他已無這樣的心境,對陶源,他心裡也無恨意。
他語氣平和地問道:「陶源,我有一事不明,當年,你為何會突然背叛陛下,投靠李惠。」
這個問題,這十年來一直困惑著他,讓他想不明白。
他和陶源,雖然接觸不多,但他可以篤定,陶源是位謙謙君子。
在當時混亂的朝堂中,陶源堪稱是難得的一股清流。
可就是這麼一個君子、忠臣,最終卻做出對大齊危害最大的事。
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這麼做?
陶源看向韓隨。
韓隨問道:「是李惠許給你難以拒絕的好處?」
聽聞這話,陶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苦笑。
他反問道:「在韓御使眼中,我就是一個貪財的人嗎?」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還記得我為前朝辦的最後一件差事嗎?」
韓隨陷入沉思,許久,他說道:「前往晉州賑災?」
陶源話鋒一轉,又問道:「韓御使可還記得,當年自己在京城待了多久?有幾年未曾離京,去視察地方?」
韓隨默然。
他是陛下的親信,一直待在陛下身邊,幫陛下分擔政務。
陶源繼續說道:「韓御使知道易子而食這個詞吧。」
韓隨眼眸一閃,不解地看向陶源。
陶源說道:「是啊,韓御使滿腹經綸,飽讀詩書,又怎會不知易子而食這個詞呢?可韓御使有親眼看過嗎?」
聞言,一旁的陶夕瑩怔怔地看向父親,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說這些。
陶源繼續道:「我見過,親眼所見。
「韓御使,你能想像得到嗎,百姓們把自家的孩子,送出去,換回別人家的孩子。
「那些孩童,還沒有大人的膝蓋高,只轉眼的工夫,就變成了一鍋肉。
「易子而食,對你而言,就只是書中的四個字而已,可你知道嗎,這四個字里含著多少的人血,多少的冤魂!」
陶夕瑩聞言,臉色煞白,腸胃也在一陣陣的翻騰。
對她而言,易子而食也只是書中的四個字,她從未親眼目睹過這樣的慘景。
韓隨默默地看著陶源,沒有接話。
「我在晉州,看到太多這樣的慘像。心灰意冷之際,我遇見了陛下!
「陛下對我說,世道可以改變,百姓們可以安居樂業,人們再不用易子而食。
「只是,要想改變這世道,就必須得有人挺身而出,做出犧牲。
「可能是犧牲我輩,也可能是犧牲下一輩、下兩輩,但不管要付出多大的犧牲,為了這個天下,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值得!」
陶源的這番話,既是在對韓隨說,更是在對陶夕瑩說。
背叛倒戈,害死岳丈滿門,害死結髮妻子,難道他不痛苦嗎?
可是再苦、再疼,他也得咬緊牙忍著。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就必須得背負起許多的苦難,許多的怨恨,還有許多的不理解。
自己選的路,哪怕是跪著、爬著也要走完。
看著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的陶源,李余的心裡,既有心疼,也有感動。
對於陶源的這番話,他也特別能理解。
現代的中國,又何嘗不是經過幾代人的犧牲換來的?
改變,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必須要有人站出來,做出流血和犧牲。
倘若人人都不想流血,不想犧牲,都想指望著別人來拯救,那麼,中華文明早就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好在,數千年來,中國一直不缺像陶源這樣的有識之士,他們才是文明延續的脊樑。
李余暗暗吁了口氣。
自己並沒有救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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