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成為了許陽君,徐氏其實也極迷惘,她是想遠離顯陽殿,可她沒有想過真的會離開內廷,被「發配」去仙遊宮,關於許陽君是個什麼性質的封號徐氏不懂,但她卻知道仙遊宮,那就是一座道觀,陛下讓她移居仙遊宮,無異於讓她出家修行。
哪怕不在建康宮裡,讓她遷往別宮,不是理應給她一個嬪位,賜予一處居閣,她想安安靜靜的渡日,可不是以女冠抑或女尼的名義,徐氏說不清這兩個結果有什麼不同,但她畢竟是侍奉過帝君的女御,如果去了道觀,這不是尊榮,更像是責處,可她並沒有犯任何過錯,怎麼就要承擔責處呢?
正惶惑,徐氏就又被召去了中堂。
瀛姝還在。
皇帝倒是和顏悅色的,賜了徐氏落座,才側著臉沖瀛姝說:「你說你還有話問許陽君,人來了,你問吧。」
徐氏心想,這越發不如從前了,從前她是才人時,王良人也沒有直接沖她問話的資格,現在她成了許陽君,王良人降為了女官,反而要問就問,她還不能不作回應。
「我要問的是『惡鬼索命』案,許陽君就沒有什麼話主動坦白麼?」
徐氏的心猛地一沉,她不知道已經被封為許陽君的她應該在君帝面前如何自稱,但必然不敢稱「我」,也只好按照過去的自稱:「妾不知王良人因何認定那件兇案與妾相干?」
「當日案發時,許陽君面露喜色,緊跟著,聽聞心宿君詳說案情,許陽君立即作嘔,這才引得陛下傳詔太醫,診出許陽君有孕,可許陽君原本無孕,也自然不會真在聽聞案情時難忍噁心犯嘔了。」
「妾真是不知那件命案的兇手是誰,只是……只是聽皇后殿下說當夜會發生命案,讓妾做好準備,妾以為……」她戰戰兢兢的瞄著皇帝,她以為這些事都是受到了皇帝的默許。
瀛姝無話好問了。
皇帝神色嚴肅:「讓你往仙遊宮,其實是朕對你的恩庇,你出身貧微,也不甚有心機,你繼續留在後廷也許還會被卷進禍斗,你自己清楚,你其實並非承負福澤之人,且你在宮裡這些年,心性其實已經受到了點染,你明知道會有無辜宮人慘死,而且不是一人,被宮裡那個所謂的惡魔殺害的宮人已經好幾個,你也是宮人出身,可你為自己的利益,你無視了她們的生死。
當然,這也不能全怪你,朕知道,自從建康宮建成,後廷之中的爭鬥就從未斷絕過,你們這些宮人身如浮萍,也只能先求自保。你知道皇后不少機密,她不會容你活口,你往仙遊宮不久,便可以請令離開皇都另尋洞天福地,朕會應允,將你送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只有如此,你才真正享得平安。」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作惡的是皇后,陛下明明知道,還要一再地施以包容?
這話徐氏不敢問,她只能認命,她被立即送去了仙遊宮,從此就不再是皇城中人了,那段路程不太長,可徐氏很快也就想通透了,皇后畢竟是皇后,是君帝的結髮妻,是母儀天下的貴人,是太子的生母,世上的尊卑貴賤原本就是難以逾越的等級,相比起那些莫名其妙慘死在宮中的人,她的確幸運。
瀛姝也沒問皇帝為何不處罰皇后,這和是否有確鑿的證據無關,關係到固儲大局,在這節骨眼上,皇后身上不能染上過於駭人聽聞的罪污,而且瀛姝也並不認為皇后是殺人兇手。
「關於宮裡多起虐殺案的兇手,還是得追察,不能再讓這個惡鬼繼續殘殺無辜了。」皇帝交待瀛姝:「我知道所有負責查辦的人中,只有五郎和你查出了一些眉目,你們不能松泄。」
「皇后殿下必然知道行兇之人……」
「行兇人會畏罪自盡。」皇帝斬釘截鐵道。
瀛姝就住了嘴。
她還有許多話要應對謝夫人呢,她累了這大半日,早就已經口乾舌燥了,阿伯不讓她往顯陽殿那條線追察,她便是說破了嘴也是無用功,省些力吧,唉,今天真是勞苦了。
過去她是個良人,都只能在內廷里步行,現在被降為女官,那是更不可能乘車坐轎了,才進昭陽殿,也沒想著喝半口水歇一歇腳,自覺就去哄謝夫人了,連串的「姨娘」叫著,又是扇風又是捶腿又是奉茶的,好不容易才招來了幾個拍在腦門上的巴掌,謝夫人令一旁的宮人:「還不快打盆溫水來,沒看見這丫頭滿臉的汗嗎?」
瀛姝被服侍著淨了面,洗了手,喝了一盞加了冰的涼茶,終於是覺得不那麼熱了,見謝夫人嗔視著她,又貼上前:「結果我早料到了,之所以瞞著沒講,就是怕姨娘不許,可姨娘想想,要把整件事理判明白,我就必得承認過錯,既有過錯,還是欺君之罪,不受罰是不能服眾的,姨娘的打算跟我說清楚了,但我尋思著,現在還是要獲得阿伯更多的信任才是第一步,我之前聽蓬萊君說過,阿伯當年對她是很信任的,我就想,要是我也能去阿伯左右為個女史,這不是比爭嬪位更加便捷麼?」
「你是想去乾陽殿當值?」
「今日阿伯雖然讓我留在昭陽殿,但只要姨娘去提這建議,阿伯知道姨娘是想通了,定然不會駁了姨娘的意思。」
謝夫人不由得深思熟慮,今日她聽皇帝的口吻,不是當真怪罪瀛姝,甚至頗有幾分欣賞之意,但儼然還是把瀛姝當成晚輩看待,瀛姝一時間,也的確還無法像張氏、何氏一樣,自視為後宮女御去爭寵獻媚,她情竇未開,雖說是有幾分爭強好勝,可她更傾向於發揮自己的才幹,跟人鬥志鬥勇,她還沒有意識到身為女子,靠著美貌和風情獲得男子的傾慕才是更加便捷的途逕。
有的事也許的確無法強求。
如果瀛姝去了乾元殿,時常陪伴在皇帝左右,以她的才幹,當然能夠贏得皇帝更重的賞識,而她畢竟是女子,隨著年歲的增長,有天生麗質的基礎,漸具了萬種風情,皇帝身邊有這樣的女子長伴,他當真還會一直把瀛姝看作晚輩麼?皇帝再是敬重琅沂公,可畢竟,司空氏與王氏不是親族,皇帝並非瀛姝的親長。
謝夫人想通了,於是嘆了口氣:「你選擇的是條更曲折的路子,雖然你就算被降為女官,畢竟是士族出身,將來也不妨礙封妃封嬪,可宮裡有宮裡的法規,你要是嬪御、女御,有我護著,不管是皇后,還是賀氏、鄭氏都不能明目張胆的欺壓你,但你一但成了女官,哪怕在乾元殿侍奉,陛下他忙於國政,有時候難免不能旁顧,乾元殿裡的女史、女儀若是為皇后等收買,要為難你可有的是機會。」
女官的等級頗有些模糊,於乾元殿而言,雖然設有中女史及中尚儀,但也僅僅只是負責安排職事,對別的女官、宮人並沒有賞罰權,可女官之間,當然也有實質性的差異,這主要是看入侍的時間長短,入侍越久的女官,資歷越高,往往可以對「後輩」發號施令。
這些事,瀛姝其實是了解的,她也自然明白謝夫人的擔心。
「受些許閒氣而已,這不算什麼,哪怕皇后和那兩個夫人對我再多忌恨,也無法要脅收買乾元殿的人使出投毒謀殺一類的陰謀,我能自保,姨娘就放心吧。」
「章永還是把乾元殿管理得極嚴密的,鉤心斗角的事是有,可沒人真敢胡作非為,我問你,你覺得映丹如何?」
「姨娘看重的人,自然是好的。」
「你既覺得她得用,我便讓她也調去乾元殿,對你也算個幫襯。」
而關於究竟是否賀夫人指使的劉氏,謝夫人倒沒有問瀛姝的想法,她有她自己的判斷,此時細細說給瀛姝聽:「皇后要固儲,賀氏、鄭氏要奪儲,我知道她們三個都忌憚著咱們,這場亂戰是怎麼也避不開的,陛下現在的心思也是更傾向固儲,因此咱們要想達成所願,得先迎合陛下的心思,不管劉氏的供辭是真是假,咱們目前都不能與皇后正面衝突,帝休你在乾元殿,也不要急著離間帝後離心,我知道你行事是有分寸的,其實也無需再多言,我說這些,也是想讓你心裡有數,別聽說朝堂之上或者內廷之中的紛爭就著急擔憂。」
瀛姝應了,但心中大生感慨。
她一貫以為的是謝夫人全然是被皇帝阿伯給利用了,今日聽謝夫人這番話,原來謝夫人對皇后、太子從來就沒有打消過提防,謝夫人只是沒有料到阿伯會突然駕崩,她還來不及進行下一步,就眼睜睜看著太子登基,謝夫人前生的慘敗,是敗給了時運。
瀛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扭轉皇帝阿伯的命運,她只知道阿伯是因為御駕親征,受了重傷,在回朝途中不治崩亡,接道理來說,要是能阻止阿伯親征,阿伯就不會經那禍劫,阿伯已經知道了有重生人的存在,那個重生人,或許會把那一變折告訴阿伯。
但萬一那個重生人比阿伯還早亡,並不知道後事,又或者,那個重生人其實是司空北辰的黨羽,阿伯就不會知道前生的禍變。
因此她不能聽謝夫人緩緩圖之的建議,她一定要想辦法讓阿伯明白司空北辰根本沒有能力創造太平盛世,她要讓阿伯對皇后母子失望,另擇儲君,不立嫡而立賢,這是勢必要儘快達成的關鍵一步。
而關於誰能將司空北辰取而代之,瀛姝現在還未作考慮,她還沒有想好鬥敗司空北辰後她要協佐的人,儘管於她的後計而言,如果南次被立為太子是最最有利的,可瀛姝其實明白,這對於南次而言將是一場異常艱難的鬥爭,他也許,會經遇比前生更加殘酷的取捨,而無論如何取捨,對南次而言都將是場煎熬痛苦。
瀛姝不忍南次經遇這些,可她也無法左右南次的人生,他們雖然都是重生人,盡力的想改變一些命運軌跡,可縱然機關算盡,其實有的事,或許也是難以改變的。
在未知的命運之途行進,他們註定不能瞻前顧後,也只能專注於每一步,踏遍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