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石嬪,就連五公主夭折一事瀛姝都沒有聽說過,因為不久就發生了王青娥暴斃事件,琅沂王對這一事件是諱莫如深的,就連瀛姝的阿娘,也只是因為瀛姝有所猜疑,為免她禍從口出,才泄露了王青娥是並非因病暴亡的真相。
緊跟著,曾如薪被祖父處死,瀛姝還擔心過曾如薪那個給北趙丞相為妾的姑母會不會再聽說此事後,再次慫恿鞏祥祿責難琅沂王,結果司空月狐就大勝而歸,北趙皇帝沒有資格再對大豫朝廷提出任何要求。
那時整個建康城都是喜氣洋洋的,而緊跟著的似乎也都是好事,太子迎娶太子妃,二、三、四幾個皇子接連大婚,瀛姝的兄長得到了大宗正謝晉的賞識,突然有了入仕的機會,瀛姝也有了身孕。
但從那時開始,瀛姝的「齒輪」就偏移了平靜喜樂的軌道,滑向不可測的詭譎之途,先是丹瑛莫名其妙遇害,再是陛下阿伯突然駕崩,司空北辰登位,逼迫裴瑜與她和離,她成了淑妃,女兒長樂夭折……
瀛姝雖然成為了皇室中人,可關於皇室夭折的五公主她卻根本不曾聽聞,也沒有人提起過石嬪,瀛姝知道王青娥也一定不知石嬪如何了,因為石嬪還沒被處治時,王青娥已經自尋了死路。
可她現在卻反問:「我哪有那本來猜測陛下的心思啊?我還想著四姐能為我解惑呢,難道說,四姐在前生就沒經歷過這件事麼?」
「石嬪的事案確實發生過,我之所以沒跟五妹提起,一來是因我不知道詳情,再則,我意識中石嬪其實並不是為了針對謝夫人,反而指控的是賀夫人,跟我們的計劃不衝突,竟就這麼忽略了。」
「四姐看來是不知道後續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你知道我,也並不是真心想幫著謝夫人,其實我心裡那道坎還真沒邁過去,只是我們畢竟才是一家人和手足,現在你不得不在謝夫人跟前委屈求全,為了大勢,我才只能助著家族與陳郡謝交好。現我琢磨著,石嬪應當是聽謝夫人示下吧,也只有謝夫人能保下石嬪了,可要是謝夫人早安排了後著,並不肯告訴五妹,五妹也當更加留心才妥當。」
從這話里,瀛姝聽出了幾分意思,王青娥分明也是知道謝夫人對石嬪心存同情。
看來謝夫人雖然待王青娥不像對她似的親厚,但也遠遠不像王青娥形容的那般冷漠無情,否則怎會告訴王青娥她對石嬪是有好感的呢?王青娥卻利用此事,再次挑撥離間,還真是努力不懈啊,看來王青娥是真蠢,直到現在還認定了她的死就是謝夫人一手策劃。
「石嬪的事就暫時放下吧,正如四姐說的一樣,橫豎她是不會不利於咱們的,可四姐說江尚儀是被賀夫人籠絡,這……我可不是不信四姐啊,否則也不會依四姐的計行事了,我只是覺得虞皇后不像表面上那麼懦弱,像幾日前,徐才人的事鬧生,皇后步步緊逼可是必要把謝夫人置之死地的態度,要不是霓樓的馬腳早被喬嬪捉住,石嬪又橫插一腳,謝夫人還真百口莫辯了。
江尚儀入宮那樣久了,一直在顯陽殿侍奉,如果賀夫人連她都能籠絡,恐怕是淑妃,都會忍不住見風使舵了,那日四姐也沒有跟我細說,四姐究竟是怎麼知道的江尚儀定然會害殺徐才人,嫁禍給我?」
「賀夫人當然不會告訴我這些機密,反而有意告訴我,江尚儀是皇后的心腹,必然會不利於昭陽殿,可她越是這樣說,我就越覺得疑惑,前生的時候徐才人確實死於顯陽殿裡,是我太著急,想著轉投皇后,那段時間有意接近皇后,但我根本不可能毒害徐才人,只能和皇后辯爭,謝夫人急於洗清她自己的嫌疑,定然也惱我三心二意,於是順水推舟。
可我沒有動手,皇后又怎會在顯陽殿沖徐才人下手,重生之後我反覆的推敲,只有一個可能,害殺徐才人的兇手肯定是蟄伏在顯陽殿中,目的是為了激化皇后、謝夫人間的矛盾,讓她們斗個你死我活。
五妹想想,徐才人本就在皇后的陣營,她一定是賀夫人的眼中釘,不管是皇后被陷害,還是謝夫人被判定為真兇,賀夫人都能成為獲益者,當然,除了賀夫人之外,鄭夫人也可能是幕後真兇,可賀夫人現在卻對我特意強調江尚儀不會背叛皇后,這簡直就是欲蓋彌彰,再有,被臨時調派服侍我的宮人杏柊,她口口聲聲不得賀夫人的信重,我許以蠅頭小利,她就誓稱對我忠心不二。」
瀛姝無意打斷王青娥的發揮,她其實對堂姐,心裡還留有一點慈悲,她剛才已經提醒了王青娥,但很可惜,王青娥根本無意懸疑勒馬。
「是淑妃提醒我,杏柊根本就是賀夫人的心腹,賀夫人不便說的話,杏柊沖我張口,假稱為我打算,實則就是引誘我唆使五妹,利用我們做她的刀匕首。這回賀夫人受疑,杏柊越更露出了馬腳,竟交給我牽牛子,稱她廢盡了心機才讓一個小宦官弄弄的藥物,這種藥雖可治疾,但過量服用也能致人中毒,雖不會立即致死,才能讓徐才人徹底的癲痴。
五妹當日看得清清楚楚,的確是張氏女故意撲倒徐才人,若徐才人好轉了,道出實情,謝夫人仍然難逃罪罰,甚至陛下還會斷定正是謝夫人指使的石嬪,導致了五公主夭折。賀夫人認定五妹忠事謝夫人,以為五妹既然已經聽信了我的話,提出和江尚儀共同照顧徐才人,就仍然會在我的唆使下加害徐才人。
我沒有中計,五妹當然更不會中計,可賀夫人一定還有後著,除了江尚儀,還能有誰?」
瀛姝搖著手裡的團扇:「因此我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就是拿住江尚儀害人的鐵證。」
「只要江尚儀動手,不管她招供的誰,皇后或者賀夫人,總之都與五妹無關,五妹若是不信,我這裡有杏柊交給我的牽牛子,這絕非普通的牽牛子,五妹可以察證這藥材里是否另淬有劇毒。」
又是一個錦囊,經王青娥的手放在了矮案上。
「可我無法證實牽牛子出自杏柊之手,我更法證實杏柊聽信賀夫人的指使,陛下至今未有聖裁,足證一應涉案的宮人,如霓樓和金鶯雖經刑問,但都沒有改變口供,哪怕陛下再對杏柊用刑,恐怕也難以坐實賀夫人的罪名。」
這些年輕尚輕的宮人都不會屈服於刑問,更何況江尚儀這樣的老資格?
「五妹能救下徐才人的性命,已為功勞,陛下本就偏信五妹,在幾方都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陛下是願保皇后、陳郡謝、琅沂王呢,還是更願保下江東賀呢?」
這話,還是說得很有水平的。
其實不要說內廷,哪怕朝堂上的事案,其實都並非件件黑白清晰,君王在裁斷前,往往得先考慮利害得失,有的時候明明知道真相,但也會稀里糊塗帶過,不得不放縱作惡之人,甚至有的時候,只能讓無辜者蒙冤受屈。
瀛姝沒有讓王青娥將那一囊牽牛子拿回去。
這天,她去請教了柳太醫,柳太醫輕而易舉就查驗出牽牛子的確是先淬了劇毒,眉毛挑得老高:「牽牛子已經管制得很嚴謹了,更不說要砒霜,這兩樣都不可能從太醫署流出,能把這兩樣帶進內廷的人,身份可不普通呢。」
瀛姝沒回答,柳太醫也並沒那麼旺盛的好奇心。
難怪王青娥才要告訴她,杏柊其實是賀夫人的心腹,否則就靠杏柊這麼一個小宮女,哪裡可能握有這兩種毒藥?她家四姐這回可真是絞盡了腦汁,「勤勤懇懇」地把陰謀詭計力求推進得天衣無縫了。
只可惜,別說瀛姝也是個重生人,就算她沒有重生,至多不會因為胸有成竹便將計就計,卻也定然不會去踩王青娥布下的陷井,應當早就告知謝夫人,最好是集合琅沂王及陳郡謝兩族的宗主,共商應對良策,她乖乖的當好工具,聽從兩位老狐狸長輩的指使,他們讓打誰,她就打誰。
這一晚,白川君留宿在了建康宮,他在陪皇帝陛下飲酒,也聽了一耳朵皇帝陛下的「閒事」——中常侍章永忙得腦門上的汗水直往下淌了,眼看著各座宮門立即就要下鑰,終於近前復令。
「陛下,奴查實了,關於齊張氏的事案,確實是四殿下安排布置。」
白川君笑了:「這很難查明白麼?我一聽這起風波,就料定是心宿君的手筆了。」
「令君說得是,陛下其實也猜到了,且四殿下並沒有如何掩藏,否則老奴根本無法查到實據,只不過,老奴擔心這破綻是居心不良者所留,擔心冤枉了四殿下,幾經核實,直至確定無誤,才敢復命。」
司空通笑了:「這事端我原也不怎麼上心,不過就想著確定下而已,四郎是個什麼性情我還不了解麼?當時齊張氏放肆,欺辱清河,我不罰齊張氏反而罰了清河,四郎一聲未吭,我就知道他遲早得討回這筆帳,果不其然,他行事是有分寸的,就是給齊張氏一點教訓,滅了她狂妄的勢頭而已,齊修不會出婦,且他們針對北晉做的鋪墊也不會作廢。」
「可惜了五公主沒有這一個這樣的胞兄。」
章永剛覺得靠冰釜之旁站著,好容易覺得涼爽了幾分,一聽白川君這話,又是一腦門汗珠子,現在,也只有白川君敢提五公主了!!!
「賀氏該死。」司空通也頓時陰沉了臉色。
白川君喝了一口酒,口氣更加淡然了:「陛下是不會在此時對賀氏動手的。」
他們現在所稱的賀氏,並不是針對賀夫人,而是整個江東賀,是此一門閥。
「況怕我的有生之年,都不會有剷除這顆毒瘤的時機了。」
「賀氏縱然是社稷之患,但到底是畢宿君的母族,紫微君居長,畢宿君居次,且再次還有角宿君,若先除賀氏,便失一個牽制鄭氏的門閥,於此三位皇子而言平衡一但打破,恐怕手足相殘之勢就有如迫在眉睫了,因此陛下不需黯然,陛下暫縱賀氏,實為長遠考慮。」
「皇室不能再生鬩牆之爭,九王奪位之亂尚隔不久,導致亡國之危,半壁江山已然拱手讓賊,我沒思及此前禍,輾轉不能安眠,唯恐再蹈覆輒,徹底葬送了宗廟社稷。」司空通仰頭飲酒,臉色更加陰沉與黯淡。
白川君抬頭去看月亮,只有淺淺的一道輪廓,暮色,此時不濃郁。
「陛下歷經了九王奪位,也親歷了亡國之危,當然明白禍灶的根源。」
「太子雖知國史,不過沒有親歷,沒受那切膚之痛,我才時常耳提面命,讓他懂得鬩牆之亂的危害。」
白川君提杯喝酒,不再繼續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