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江尚儀這號人物,瀛姝也只聞其名——還是前生被迫入宮時,祖父王斕才「老實交待」了——不過瀛姝沒見過江尚儀,她連她的小姑母都未見過,瀛姝前生入宮的時候,江尚儀已經「功成身退」了。
司空通駕崩前,允江尚儀往邊關,把她送回了舊主王岑身邊。
江尚儀是什麼樣的人,入宮這些年都做了什麼事,瀛姝其實知之不詳,她只知道江尚儀是小姑母的大婢女,後來因司空通索求,成了女官,一直侍奉虞皇后,後來她從映丹口中,得知王青娥的死是因陷害江尚儀,瀛姝有了猜測,王青娥也並不知江尚儀在皇帝心中的殊重地位,甚至不知道江尚儀的來處是琅沂王氏。
王青娥總說她死得稀里糊塗,這倒不是說謊。
如果瀛姝不是重生人,此時的她不該知道江尚儀的來處,瀛姝不由把親生祖父腹誹了一通,暗怨祖父逼她入宮居然還留了一手,比前世更加不可愛了,可她也裝作毫無知察,跟江尚儀的對話,儘是客氣敷衍著。
這位既是祖父的人,必須得有保留的信任。
江尚儀膚色白晳,體格適中,眉色黑亮,纖細修長,不細看以為精心描繪,細看了才知並沒有經螺黛畫染,她的眼窩微凹,目光便有了幾分深遂和沉靜,性情卻不沉悶,瀛姝聽見過她和宮人們的交談。
晴晚閣里久未住妃嬪,不過安排了有七、八名宮女負責收拾掃灑,維持著這處居閣的整潔,不使居閣頹廢。
這些宮女因為沒有妃嬪在上拘束,顯得更加的跳脫活潑。
「我們只是聽說,江容華風華絕代,我們都是沒親睹過江容華的容顏的,尚儀定然目睹過吧。」
「江嬪的確天生麗質,尤其是那口珍珠貝齒,不過自從她得寵,少見她露齒一笑了。」
「我們被調來晴晚閣時還不知道,後來才聽說,江嬪是被陛下處死的,我們特別害怕,不過也沒見過冤魂出沒。」
「世上無鬼,倒是人不如鬼。」
「人不如鬼?」
「人的凶性,非妖鬼能比呢。」
「尚儀定是在嚇唬我們。」
「是,我就是在嚇唬你們,你們久在晴晚閣,倒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們可都盼著晴晚閣會有新主人呢,傳說江容華風華絕代,諸多良人中,怕也只有王良人能居晴晚閣了。」
「如果真是王良人居住在此,也是你們的福氣了。」
三言兩句的交談,瀛姝總覺得江尚儀已經發現了她在偷聽。
關於傳說當中的江容華,瀛姝比這些宮人要知道更多,那是聽她阿娘說的,江容華盛寵一時,並和喬嬪有隙,喬嬪親口承認是她害死了江嬪,為陷害江嬪,還親手殺害了襁褓中的親女兒,關於這件舊案,詳細情況瀛姝並不了解,於是乎,她乾脆就直接詢問了江尚儀。
她「不知」江尚儀是小姑母的舊仆,江尚儀總該知道她是小姑母的侄女吧,瀛姝認為江尚儀會酌情告知,確實,江尚儀可謂盡述內情了。
「江嬪是被處死的,她硬要奪喬嬪的女兒於膝下教養,但實際是為了報復喬嬪,江嬪的姐姐,愛慕喬嬪的胞弟,原本也是兩情相悅的,連門第都相當,若聯姻,也可謂珠聯璧合了。誰知道喬嬪的胞弟突然間移情別戀,另娶了他人,江嬪的姐姐哀傷不已,一時想不通,竟然投繯自盡了。
江、喬兩家本就沒定婚約,這事江家也不好張揚,選擇吃了悶虧,但江嬪為姐姐不平,入宮後,尤其是得寵後,總是為難喬嬪,她奪喬嬪之女,並非因為她愛惜公主,而是就想看喬嬪煎熬難過。」
「陛下竟也放縱江嬪麼?」
「江嬪先使了陰謀,引得喬嬪為了與她爭寵,屢屢借小公主的病情羈絆聖駕,後來江嬪揭發了喬嬪利用小公主爭寵的居心,察實了喬嬪故意餵食小公主巴豆粉,導致小公主時常腹瀉,陛下震怒,故而才答應讓江嬪代為照顧小公主。
誰知道喬嬪是將計就計,總之,後來江嬪搬起石頭砸腳,被陛下處死了。」
「這樣說來,江嬪似乎也不值得同情?」
「人不如鬼。」
「可喬嬪才更狠心呢,竟然害殺親生女兒。」
「喬嬪不是還有五殿下麼?」
「尚儀竟肯跟我說這些話,我也十分震驚。」
「五娘就別偽飾了。」江尚儀那纖細的眉尖,攢了些點愉悅:「大主公定然會提點五娘,五娘提出讓奴也來晴晚閣,侍奉著徐才人康復不是明知道奴是自家人麼?」
這還真不是祖父的提點,應該說不是今生祖父的提點,但瀛姝裝了個糊塗,光笑不說話。
「五娘的性情很像任女君的。」
瀛姝的小姑母嫁去了任家,如今不是宗婦權比宗婦,甚至能與任家的男子平起平坐,江尚儀把舊主稱為任女君,她當然確信瀛姝能聽懂。
「我長得不像小姑母麼?」
「不像。」江尚儀笑:「你比任女君貌美,任女君當年更愛男裝,也確實颯爽有餘,清婉不足。」
「尚儀這樣說小姑母,不怕我告小狀麼?」
「怕啊,我就怕女君火起來,把我一頓訓斥。」
江尚儀卻走神了,良久才說:「我在顯陽殿聽見一些話,應是皇后有意讓我聽的,說五娘與太子殿下本是兩情相悅?」
瀛姝:……
「我說鄭良人何故總跟我過不去呢,原來是皇后殿下替我樹的敵啊!」
「五娘真無意?」
「我是不想入宮的,還不是扛不住祖父那套大勢大義的壓迫,我在家中,跟霸王似的,阿爹阿娘對我千依百順,連祖父、祖母都不會拘束我,多自在啊,自從進了宮,不是這個算計就是那個挑釁,不是明槍就是暗箭,我都累死了,且我真是不喜皇后,誰想步她後塵啊。」
江尚儀完全沒有提醒瀛姝慎言的想法,她被瀛姝逗笑了,撐著額頭說:「五娘倒是直接啊,言明了若要留在宮裡,就必須母儀天下。」
瀛姝:……
大意了,她還真是說漏嘴了。
「奴也不瞞五娘,奴不管是入宮前,還是入宮後,見過的眾多女子中,最數皇后平庸狹隘了,多得太子殿下更敬服的是陛下,並非對皇后言聽計從。」
「尚儀真的看不上皇后?」
「江嬪得寵時,皇后就樂見江嬪和喬嬪爭鬥,居中暗暗的煽風點火,陛下當時盛怒之下決定將小公主交給江嬪代養,簡嬪深覺不妥,勸了幾句,皇后往日裡活像個沒主見的人,那時卻立場分明,努力促成江嬪代養小公主,陛下沒有聽進簡嬪勸諫。
事後,奴另找了時機,再次勸諫陛下改變主張,可那時喬嬪卻『病』了,小公主才見好,陛下心疼小公主,覺得江嬪將小公主照顧得無微不至,因此沒有聽勸。
喬嬪病才剛好,就拉著石嬪一同看望小公主,當時江嬪在顯陽殿,協佐皇后處理宮務,不過有石嬪見證,說她與喬嬪離開時,小公主安然無事,但江嬪的宮人眾口一辭,稱石嬪、喬嬪一離開,就發現小公主已經被扼殺了。」
居然又和石嬪有關聯???
江尚儀卻立即道:「陛下有令,不讓喬嬪單獨看望小公主,喬嬪和江嬪矛盾又深,回回看望小公主為免和江濱爭執,她都會邀約別的嬪妃,石嬪與世無爭眾所皆知,陛下也最信石嬪的為人,因此喬嬪相邀石嬪來晴晚閣,石嬪就沒有拒絕過。
有石嬪作證,陛下本就不那麼篤定了,於是下令刑問江嬪的宮人,有個宮人招供了,是江嬪先收買了喬嬪的宮人,讓那宮人進讒言,告訴喬嬪江嬪最終目的是要禍害五殿下,喬嬪為護五殿下,才中了江嬪的計,但喬嬪雖然狠下心餵食小公主巴豆粉,畢竟不致命,陛下逼問江嬪,江嬪百口莫辯,那也是個痴女子,竟然承認了她因姐姐之故怨恨喬嬪,故意報復喬嬪,她以為說了實情,陛下就會相信她沒有扼殺小公主的惡意,可是,陛下竟然下令將她處死,這其中,仍有皇后在煽風點火。」
「江嬪沒有子嗣,皇后竟也會視她為威脅?」
「江嬪暫時沒有子嗣,但遲早會有的。」
「可江嬪比起三夫人來,家族並不算顯赫啊。」
「五娘,太多的帝王,精明了大半生,最終還是有可能色令智昏。」
瀛姝:……
是的,她是重生人,故而知道陛下阿伯壽元不長,過兩年就會山陵崩了,可虞皇后卻不知道,在虞皇后的認知中,如果司空北辰久居太子位,很可能等陛下年邁之後,會聽信別的妃嬪耳邊風,提防太子會因為不耐煩弒父登基,如果帝王起了疑心,太子豈不危險了?
斬草除根,虞皇后不容江嬪這樣的寵妃存在。
「尚儀知道實情,為何不提醒陛下?」
「我不能稱為知道實情,我所知道的實情,都是皇后有意告訴我的。」
瀛姝:……
她還是低估了皇后啊。
人說過的話,轉臉就能不認,如果江尚儀把皇后說的實情直接告訴陛下,結果如何是確定的,皇后要是不信任江尚儀,根本不會把這種機要告訴江尚儀,如果皇后信任江尚儀,江尚儀背後告小狀的行為也有居心叵測之嫌,這是皇后給江尚儀挖的陷井,沒有給江尚儀選擇的機會,江尚儀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追究這個事案。
「如果江嬪無辜,那定是喬嬪下的手,但她有石嬪這麼個人證,石嬪為何要幫喬嬪?」瀛姝不認為石嬪是能被喬嬪收買的人,雖然,石嬪才幹出了殺女的事。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會不相信親眼目睹的「事實」,而相信直覺,瀛姝記得石嬪用五公主生死發誓時眼底的情緒,當她的眼睛觸到那種情緒,就認定了某種和石嬪的言行相悖的「事實」。
石嬪和喬嬪是不一樣的兩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