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好端端的歡宴被梁氏攪了局,她回到家後當然也會被問責,她的祖父梁太公脾氣很大,一見孫女,居然把個玉酒盞直接砸過去,脾氣大卻還是有分寸的,沒往臉上砸。梁氏咬牙挨了砸,但沒服軟,很倔強的固執己見了,她用一個強大的理論說服了所有長輩——我心悅的是誰重要麼?這不重要,我的確違背了你們的囑令,可我沒有做出有損家族的事,我為太子良娣,照樣可以讓家族繼續受重於皇室。
梁氏安然回到了閨房。
倒是梁母想不通了,跟入女兒的閨房,問:「我之前就擔心你對心宿君太執迷,你這氣性,也確實要強,你連五娘、六娘兩個,她們談論心宿君如何的出眾,你聽這話都受不了,把兩個妹妹喝斥一通,但你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你知道屈為人下的感覺麼?是,太子良娣不同於普通妾室,太子登基後,你必為三夫人之一,可你真的能容忍跟別的女子共侍一夫,而且還有個正室一直壓在你頭上麼?」
「阿娘,過去是我不懂事,現在的我沒有那種想法了。」
梁氏只有這句話。
她天生就是至情至性的人,她痛恨的是那些賢良淑德的教條,她無法接受丈夫的異心,可她愛慕的人,卻註定要妻妾成群。
所有人都覺得她不對,她也覺得是自己太特異了。
因此她屈服過,她提出若她無嫡子,姬媵不應有出,司空月狐答應了。
她覺得司空月狐待她的確與眾不同,短暫的時間,她滿足而愉快。
她覺得皇子們都是一樣的,她是有體面的,直到後來……出了個王淑妃,一個棄婦,卻能被皇帝如此的寵愛,王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跟王氏相比,所有的女人皆如草芥。
她開始痛恨自己的丈夫,因為他總是那麼的冷淡,高高在上的告訴她——你是王妃,你得有王妃的體面,你為什麼一定要在意那些情愛之事?我們的婚聯,真的有關情愛麼?你真的愛慕我麼?你真的愛慕我這個人麼?
後來,她死了,死得一如田氏,被活活燒死的。
沒有移情,重生之後她也得成為一個無情的人,她的選擇跟愛慕無關,她就要攀上高峰,一遍遍的,凌辱司空月狐及田氏。
我憑什麼成為你的棋子?
沒有我,沒有上蔡梁,你又算什麼呢?皇子又如何?更何況我知道你,無非就是個親王。
可是讓梁氏暴躁的是,就在她選擇了太子的次日,得到了一個消息——田氏已入心宿府!!!
這不應該,現在才是建興十二年,田氏理應還在泗水。
司空月狐的生命里根本不應該存在田氏這麼個人,得先下手為強,先除了田氏這麼個賤貨,處死一個婢女而已,理所當然的事,也易如反掌。
難道說,司空月狐也重生了?所以才早一步把那賤婢收入心宿府,想當她這正妃未嫁之前,就給予田氏更多的權力?虛偽透頂的男人,如果他真是重生……好吧,我們就硬碰硬吧,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我一定會讓太子把你先行斬草除根!
梁氏暗暗下了個自有她知道的決定。
——
司空月狐是半晚時分才回到自己的府邸,他一個人,站在遊廊下看著殘陽如血,血色又漸消失,他看見抱琴跟在傅母身後,抱琴的手上舉著個托盤,托盤裡是酒樽和杯盞。
抱琴是他不久前,買入府的婢侍。
這女人是有幾分奇怪的,她本是歌妓身邊的侍女,卻當奉上一杯溫茶的時候,不小心將指甲浸進了茶湯里,一慌張,又把茶潑在了歌妓的裙子上,歌妓是二皇兄的「紅顏知己」,當時二皇兄特意召歌妓款待他,這歌妓其實有些脾性,當場出了糗,立即就把抱琴一頓罵。
二皇兄說——處死。
抱琴慌了,磕頭磕得頭破血流,二皇兄越發惱羞成怒,連歌妓都怪罪上了,歌妓只好說,抱琴是新婢,任由二皇兄自治,抱琴趕忙說她的悽慘身世。
司空月狐聽得出來,這是一場戲。
但二皇兄已經如此盡力了,他還是要配合的。
於是,收納了抱琴,也留了抱琴在身邊服侍。
且又顯出很憐惜抱琴的樣子,他的傅母精明能幹,隨著他的意,讓抱琴有了更多的發揮時機。
抱琴此時,媚眼如水,她原本也膚白色嫩,跽跪之處為霞光一襯,面頰就如天邊此時那抹朦朧的嫵麗,看上去很動人。
「抱琴留下侍候吧。」
司空月狐說。
抱琴話不多,也極謹慎,沒有孟浪輕浮的舉止,可是當司空月狐仔細看她,總能見到她嘴角是翹起的,卻還掛不住笑意,她還有個摳手的習慣,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現在的緊張。
「飲一盞?」司空月狐說。
「多謝殿下賜酒。」
抱琴,也即田氏,她現在只覺心花怒放。
任何一個女子當面對心上人的時候,都難以壓抑心中的歡愉,儘管她曾經因為這樣的歡愉喪命,可一夕重生,她還是得千方百計抵達愛人身旁,她飲酒,卻一直鬱郁,她聽清了殿下問她為何鬱鬱不樂,她也早就杜撰好了說辭。
「奴是為殿下抱不平。」
「借著」酒勁,田氏竟哽咽了:「梁氏女移情就罷了,她自己貪慕虛榮,卻當眾辱沒殿下……畢宿府、角宿府的僕婦故意將梁氏女昨日的言語散發,為的就是讓殿下難堪,奴心中難過,但無能為殿下分憂。」
「我不覺得難堪,太子兄的確比我更有風儀。」
「不,在奴眼中,殿下才能稱為風儀無雙。」
司空月狐微微翹起唇角:「你自然是記恨二皇兄的,不過你這樣的心態不對,世上的尊卑貴賤自來分明,你的舊主雖是二皇兄的紅顏知己,可你在服侍時犯了過錯,二皇兄責罰你也是理所當然。」
「但殿下會憐憫奴身世悲苦……」
「我是我,但我的行為未必符合法理。」司空月狐飲酒:「救你一命於我而言是舉手之勞,倘若二皇兄當日定要將你處死,我勸阻無果,也不會為了你與二皇兄作對,你若要真感激,就謝謝天上的神仙吧。」
這話和前世雖有出入,但意思其實是一樣的。
「殿下,奴婢有罪!」
「哦?」
「二殿下明知殿下良善,幫而指使了奴婢爭取殿下的同情憐憫,進而邀寵,好將殿下的行為密報給畢宿府!奴姝的確孤苦伶仃,無有依從,一時為二殿下所誘,方答應了接近殿下,為二殿下的耳目。
可奴婢受到殿下不少照庇,竟生痴心妄想,奴婢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立誓,若背叛殿下,奴婢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司空月狐伸手。
田氏也伸手。
這晚上,田氏其實飲得半醉了,回到值舍,窗戶是敞開的,她忽覺風雨降臨,前生的時候她就是二皇子的耳目,後來也坦白了,但不是現在。
雖然她其實早就想坦白,根本不願助著二皇子加害四皇子,但她是搖擺的,一直在猶豫,她不懂得朝廷的局勢,只知道二皇子的生母是賀夫人,江東賀是八大權閥之一,相比起江東賀而言,四皇子的母族差得太遠。
可是,四殿下心善,仁厚,溫和,她愛慕四皇子,尤其當後來,她越發感受到了四皇子待她的與眾不同。
真正決定出賣二皇子時,是建興十五年。
她原本應該有幸福的人生,可是毀於了梁氏,那個妒婦,霸道的女人!!!
她是活活被燒死的。
梁氏在一旁看著,看她痛苦的掙扎,梁氏哈哈大笑。
她說——賤人,你就是個賤人,你居然妄圖把我取而代之,你真是不自量力!我忍你這麼久,是因為婆母,我不願讓她生氣,徹底鄙厭我,但我知道了,我現在終於知道了,在這世間,根本不存情義,我告訴你,我就算處死了你,大王也拿我莫可奈何,是,你是他最寵愛的女人,可是比起利害得失,你也是一枚棋子而已。
才不是呢。
如果我真對殿下而言,是無足輕重的人,你何必這麼恨我?
是的,我鬥不過你,因為你是王妃,你有家族撐腰,你趁著殿下不在京城,把我處死了,但你也不會有好下場,殿下回到建康,他一定會徹底的厭恨你。
沒有人比我更明白殿下了,他是那樣的仁厚,那樣的寬容,他最厭恨的人就是蛇蠍之輩,是的,梁氏,你就是蛇蠍心腸,你愛慕殿下,但他永遠不會愛慕你,你在他的眼中,不比一堆馬糞更重要!
而我呢?他總是會寬慰我,提拔我的兄長,我跟他說多恨我的生父和繼母,他會垂憐我,他說,放心。
我猜到了,你大抵跟我一樣,重生了。
你把殿下拱手相讓,以為你攀上了太子的高枝,就能踐踏殿下與我,梁氏,你還是這樣的無知淺薄,你怎麼就不清醒呢?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女人,在皇子們眼中,無論換作哪個皇子,同樣都是棋子。
你鄙視我,小看我,覺得我一無是處,但我這一無是處的人,能讓你妒嫉我。
為何?因為我不是棋子,我在殿下眼中,是個女人,他願意維護我,不帶任何目的,這是你們所望而不能及的。
你選擇了太子,很好,那我就會讓太子落馬,我一定會助殿下取代太子,最終登位。
我不想成為他的皇后,我知道,我是受身世所限,我不會奢求那些不屬於我的權位,但是,我一定會成為殿下心中獨一無二的女子,我和你的戰爭,現在才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