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堪破真相,如彭良人,一心以為春華真是受到了驚嚇,宮內居然有宮人遇害已經足夠駭人了,更何況還被剜目斷舌焚屍!又比如鄭夫人,她能看穿皇后是利用了這機會往謝夫人腳下丟鐵釘,但現在還沒有聯想到皇后和命案的因果。
賀夫人甚至幸災樂禍,自甘當了虞皇后的嘴替:「依我看這光景,可不是被駭著了的緣故,她是承寵宮人吧?指不定是有了喜呢,唉呀,要真是這樣可太好了,妾先恭喜陛下又將添一位皇嗣。」
「春華,你自己可有察覺?」皇后趕緊問,儼然承認了匍匐在下的這位的確是寵承宮人。
宮人雖然屬於奴婢階層,但本質上來說同樣屬於皇帝的女人們,當然可以承寵,而皇后總是三災五病的,其實已經久不侍寢,顯陽殿裡雖也住有幾個才人、中才人,可皇后當然也可以提攜更得她信任的宮人承寵,因此春華便「應運而生」。
瀛姝靜靜聽著春華聲如蚊吟的應對,也是套話了,什麼最近總是犯困啊,胃口不佳啊,當皇后問起她月信可有延遲時,春華羞得聲音越發聽不清了,緊跟著皇帝就讓呈上內事錄,那是記載皇帝於某年某月某日寵幸了某人的簿案,也自然是要傳醫官來診脈的。
春華既被疑似有孕,她也無需在正殿裡侍奉了,另有宮人服侍著她去了別處候診,皇帝又繼續問四皇子:「這麼說來,今晚的兇案與過去多起殘殺宮人的案件並無區別?」
「只除了焚屍,從作案的手段來看沒有太大區別。」四皇子答。
「可察明遇害的宮人究竟供職於什麼房署?」
「暫未察明。」
「依妾看來,既然案情有那麼一點區別,說不定就不是同一個兇手,真兇主謀有意模仿『惡鬼索命』,為的無非干擾視聽,陛下想想,兇手為何要焚屍?因為不焚屍的話屍體就不會被立時發現,謝夫人就沒藉口將陛下勸回昭陽殿去了。」
賀夫人仍然死咬著謝夫人不鬆口,在她看來,謝夫人有瀛姝這麼一個左膀已經很具威脅了,如今又添了張氏這支更加粗壯的右臂,必須是二皇子登基之途的絆腳石——不,沒有這麼巨大的絆腳石,謝氏簡直就是一座太華山,一隻攔路的母老虎!
既然是如此巨大的威脅,當然不可能依靠血口噴人這類毫無技術可言的手段就輕易除去,賀夫人其實也明白她沒辦法成功誣陷謝夫人,她的計謀是借刀殺人。
「陛下,宮裡的惡鬼這麼多年都沒有揪出來,可不能再疏忽了,但無論是皇后,還是妾,鄭夫人、謝夫人都是女流之輩,光是聽說這麼殘忍的案情都惶惶不安了,都沒有那麼大的才能查明兇手,朝中雖有擅長查案的刑官,但兇案發生在內廷,不宜讓外臣查辦,陛下不是已經讓太子熟悉朝政了麼?何不令太子查辦真兇?」
虞皇后再次抬起了她顫抖手,摁住了胸口:「陛下,太子雖說正在熟悉朝政,可並無任何刑審命案的經驗,倒是二郎,他如今擔任著建康令,前不久不是還判奪了兩件刑案嗎?妾以為,二郎比太子更加適合查凶。」
賀夫人怎肯讓這件棘手的事案砸在自己兒子頭上?冷哼道:「二郎已經證實了他是個稱職的建康令,沒有辜負陛下的信任,但太子身為儲君,卻還一事無成,皇后現又代太子推脫,不讓太子為陛下分憂,皇后要不是顧私的話……難道是明知太子當真是不具才幹?太子要是無能,又哪來的資格為社稷之主呢?」
這真是一場混戰,瀛姝萬分感慨——謝夫人現下倒是能夠乾脆的作壁上觀了。
可瀛姝卻不能坐視皇帝陛下犯難,她才終於插嘴:「陛下,妾於閨閣時,曾聽祖父說過朝正的大中正選任賢才,最常規的方式其實是授務考核。」
「你竟還聽說過授務考核?」皇帝立馬順著台階往下走:「說來聽聽,王公是怎麼跟你闡釋的?」
「祖父說不少士人雖已經獲得了入仕的資格,也就是風評優佳,不過才幹究竟如何還是需要更加仔細的考核,才能讓士人們發揮所長。授務考核嘛,就是讓經過初考的士人實際管辦某項職事,從中選拔出才幹最突出的人正式予以授職。」
「王公這闡述,倒是深入淺出。」皇帝連連頷首。
賀夫人盯著瀛姝:「王良人這會兒子莫名其妙說起這些事兒,難道是在顯擺自己的才華?」
「阿賀你啊,心眼倒是多,不過也的確才疏學淺,自個兒聽不懂帝休這番話的用意,只管潑污水,還沒意識到言行有多荒唐呢。」謝夫人本是要作壁上觀的,雖不解瀛姝為何要多管閒事,不過仍然毫不猶豫出言維護:「雖然說吧,皇子們不是士人,不需要通過大中正授職,不過哪個皇子具有哪樣的才幹也是應該明了的。
就像宮裡的這樁懸案,阿賀你覺得應該由太子承當,皇后呢,又覺得應該由二郎承當,兩位便是爭一晚上,怕也爭不出個高低上下,因此帝休才提出了個辦法來,乾脆就讓幾個年歲略長的皇子各自負責查辦,總歸是查明真相嚴懲兇手最最要緊,而不是為了讓哪位皇子承擔不具才幹查辦不力的責任。」
賀夫人受這冷嘲熱諷自然滿心的不服,就要發怒,卻也明白江東賀並不能拿陳郡謝如何,在內廷里她也根本壓制不住謝夫人這個老對手,一看皇帝的神色,她確定今晚得吃敗仗了。
「帝休這法子好,謝夫人闡釋得更妙,就這麼辦,大郎、二郎、三郎加上五郎,四位皇子務必齊心協力查明案情。」
「四郎呢?」虞皇后問。
司空月狐是唯一在場的皇子,但他怎麼竟能「獨善其身」了?
「我另有要務要交給四郎管辦,四郎無睱分心。」皇帝說。
「容妾提個異議吧。」鄭夫人這才開口說話:「大郎是太子,二郎是建康令,三郎既無職事更不能過問政務,想是陛下覺得三郎才幹不足,還需要精進學業,既然如此就請陛下體恤,讓三郎心無旁騖先學好經著吧。」
這話說得太酸,卻合了皇后的意,趕緊說:「妾並無意讓二郎、五郎承擔什麼後果,倒是盼著兩位皇子能順利查明案情,太子更無意和手足爭功……」
「三郎也的確應該領辦一項職事了。」皇帝把皇后的話置若罔聞。
鄭夫人這才露出點笑意來,她的臉色也終於不那麼漆黑了。
「妾請陛下允准,讓三郎往軍中歷練。」
軍中?!虞皇后倒吸一口涼氣,這下換她臉色漆黑了。
「從軍……三郎怕是吃不了那麼重的苦頭。」
「既為歷練,何懼吃苦,不過陛下的慈意妾也能領會,妾琢磨著,只讓三郎在妾的兄長麾下歷練,兄長自會對三郎多加愛護,不至於讓三郎損及康健。」
皇后的眉眼又漸漸平靜了,她以為鄭夫人是要讓三皇子掌握禁軍,卻不想鄭夫人只是要讓三皇子去長平營,長平營本來就是鄭氏的軍部,太子根本不可能染指,對太子並無損失的事,皇后倒也不會去爭那口氣。
一場爭鋒結束,但大傢伙尚且還要等待著另一個結果,趕來的醫官替宮人春華診了脈象後,確定皇帝又要當爹了,正殿裡這些各懷心思的女人們,一聲「恭喜」還不至於吝嗇,虞皇后喜上眉梢,卻說:「夜已深了,陛下也該安置了,今日春華受了驚,妾還要去寬慰安撫一陣,恭送陛下。」
「皇后今日犯了舊疾,還硬撐著到了此時,又哪裡還有餘力去寬撫春華呢,朕今日就留在顯陽殿了,一陣間,親自去安撫徐才人吧。」
皇帝一句話,宮人春華就成了徐才人,但也不過只是個才人,慢說三位夫人,便是李嬪都不至於為這事耿耿於懷。
大傢伙出了顯陽殿,分道揚鑣,李嬪身邊的宮人低聲安慰著主人:「充華莫要多慮,哪怕徐氏因為有孕立即就晉了才人,但也僅只是才人而已,說明陛下並不是太看重她。」
「這道理我能不明白麼?」李嬪挑著眉,這時,她的眼睛裡倒不存半分水靈靈的媚色了:「宮人哪怕誕下皇子,也就是為皇室添丁這點作用罷了,否則謝夫人何至於處心積慮的一定要讓王氏女入宮,借王氏女的肚子生個皇子自己養?慢說昭陽殿裡不缺宮人,便不是她昭陽殿裡的,才人、中才人之流但凡產子還能拒絕得了謝夫人的奪占麼?
謝夫人啊,她要的不僅是個兒子,她是要奪儲,可單就一個陳郡謝,跟賀、鄭二姓相爭並沒有絕對的勝算,更何況還有個已在儲位的太子?別看太子沒有母族為靠,畢竟有陛下的愛護,陳郡謝也不想和皇室徹底反目,逼迫陛下易儲,王斕是陛下最倚重的臣子,因此王瀛姝才有資格成為謝夫人的籌碼。」
說著說著,李嬪就咬緊了牙:「王瀛姝也的確是個禍水的胚子,年輕貌美,還伶牙俐齒,她現在不過是區區良子,幾句話一說,竟能讓陛下讓包括太子在內的幾個皇子競比,主辦宮裡的命案!你等著瞧吧,皇后那般無能,太子手下得用之人哪裡比得上二皇子、三皇子?到時太子落了下風,朝堂上肯定就會先刮一陣太子不具才幹的妖風,看似謝夫人還未獲利,但只要皇后與那兩個夫人相爭,謝夫人早晚能獲漁翁之利。」
她在意的怎麼可能是區區才人?她在意的是王瀛姝大有可能爭獲皇帝的厚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