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長公主已是身名狼籍

  鄔還半是尷尬。

  轉過身,看向身後人唇角漫不經心的笑容,乾咳了兩聲:「是部里的人,可信,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除了鄔還之外,白媖這還是第一次在長安城裡見到飛鷹部的人,忍不住好奇打量了幾眼,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張臉,像是常在外頭奔波,膚色略黑,五官中最突出的是鼻樑,山根挺秀,使得細看來,能看出幾分俊朗,被她一直盯著看,這人卻也泰然自若。

  白媖仍然把鄔還摻扶了進來。

  當下也不避忌,就把剛才和玄媖的爭執說了:「之前女公子和五殿下就極親近,正因為打小就在一處玩樂,女公子待五殿下是亦兄亦友,可如今隨著年歲漸長,女公子已經及笄了,若不是因為入了宮,必定已是定了婚約,現在啊,女公子當著人面前,待五殿下的親近一如過去,我是覺著,女公子和五殿下就是兩情相悅,如今更沒什麼好避忌的了,大不必扭扭捏捏,先生說說,我這眼光準不準。」

  鄔還:……

  他一個連親都沒議過的人,哪懂得這些小兒女間的情感?

  玄媖也不服輸:「我又沒說女公主對五殿下無意,更沒說兩人不般配的話,不管女公子把五殿下當兄長還是知己看待,將來若真成了婚,也必能夠舉案齊眉的,這世上,沒有誰能比五殿下更就遷就女公子了,我無非是覺得女公子現在還不懂得男女之情。」

  「你整日間就知道跟人家稱兄道弟,但凡能入你眼折兒郎,都成了你的八拜之交,你懂得什麼男女之情?」

  「我就因為兄弟多,才明白兄弟之情和男女之情不一樣。」

  鄔還率先舉手投降:「你們倆就別為這事爭執了,部里接到了左副使的密令,還有正事相商呢。」

  白媖才和玄媖「握手言和」,握著手另找了個地方繼續爭論。

  「你別不承認,我看得出,你待浮白也存了別的心思。」玄媖挑著眉。

  「沒你這麼血口噴人的啊?浮白是我的對頭,有我沒他!」

  「原本是對頭,現在看上去更像冤家,你自己個兒都留意吧,我們自從離了建康,你哪一日不把浮白念叨個幾次?就算沒說他的好,卻總愛講你們之間是怎麼互相調侃的,說浮白嘴皮子比不過你,你卻沒鬧明白他從哪些渠道,用了哪些手段打聽到那樣多的消息,委婉在稱讚他的才幹呢。」

  「我要真對他動了心思,我自己哪能不知道?」

  「罷了罷了,我懶得跟你爭,剛才那個人,是易了容的。」

  「當真?」

  「其實我也拿不準,就是覺得,他的臉我不認識,可瞧著莫名其妙的眼熟,就猜我是見過的,但因為他易容了,我認不分明。」

  「我們過去聽都沒的過飛鷹部,在哪裡見?」

  「飛鷹部的人也不全在北部,說不定這人是從建康來,在建康的時候我和他打過照面,不過女公子跟我們說鄔先生是能信賴的,先生既然能將他帶來這裡,這人不管在建康是什麼身份,總之不會對女公子不利,現在我們還是要想辦法摸清大尚臣的底細。」

  「明日我就把離冬約出來。」

  離冬是大尚臣府上的管事婢,倒也是大豫的遺民,她還沒出生,長安就被羌部占領了,離冬的父祖連逃移的條件都沒有,「順理成章」就淪為了奴籍,倒是有幸未被沒入無眉倉,她的兄長現是未央宮的宦官,替她爭來了入尚臣府為婢的機運,姜高帆待遺民出身的奴婢,確是要比不少羌部的權貴優容。

  離冬肯與白媖來往,當然也是因為白瑛持的是北齊符籍,且棲身的商行,大東家還是北漢的貴族。

  白媖約離冬在西市的某個食肆喝羊湯,順便還塞了一袋碎銀裸子給她。

  「要是武都榷市真設建起來,上京城的商行,可都要爭得先機,議和的主張本就是大尚臣提建,原本呢,東家也早有意結交大尚臣,只我家商行的情行,女使也是知道的,許多事別說東家不好出面了,就連我的義父,也不便登門叨擾,之前許多事,還多得女使予了我方便,這回還需要煩勞女使指點。」

  離冬收了那袋銀裸子,臉上滿溢著笑容:「如今滿上京城的流言蜚語,建交議和還不知道能不能進行下去呢,你們東家,應當也是想打聽個准信吧?」

  「可不如此?誰能想到神元殿君都已經來了上京,突然間通靈塔竟然能起火呢?昨日我還去渭台看了場熱鬧呢,東豫的使臣雖然發了毒誓,稱殿君絕對不是偽替,但仍然不能讓上京的百姓信服呢。」

  「東豫的三皇子昨日也來了尚臣府,跟大尚臣怎麼議商的,我當然不能在場聽聞,只是大尚臣囑咐著擺了宴,與三皇子飲談,而後嘛,大尚臣又召來了上京令,今日一早,有幾個在街市上傳揚通靈塔是被天火焚毀的,已經被京衙的官差扭送到了尚臣府。」

  「這樣說,大尚臣仍然支持議和了?」

  「那還用說嘛,議和建交本就是大尚臣的主張,也是大尚臣說服了鎮原王擔當使臣,大尚臣自然希望一切順利,其實這數十載以來,不管大江南北,隔上個兩三年就會起戰亂,日子總是難安定,任誰都不願這樣提心弔膽。」

  「是這道理,多虧還有大尚臣,不瞞女使,我們東家曾經打聽到一些事,說大尚臣曾在江州生活得長,那是否鍾愛麻椒啊?我正好會一道以麻椒為主料的菜餚,不如將烹飪的法子寫給女使?如果有幸合了大尚臣的口味,只望著等武都榷市真設建起來,女使能幫忙把東家的名帖遞到大尚臣跟前兒。」

  「大尚臣偏愛的是甜酸那口,麻椒和茱萸都是不愛的。」

  「欸?那我可想效力都效不上了。」

  「這也不定,大尚臣最愛吃的一道菜,其實是醬梅肉,只是請了好些個廚子,都難做得地道,你們家不是在晉陽也有商號?如果能想法子僱到晉陽的廚子,做出讓大尚臣滿意的醬梅肉,這點小事還需犯愁麼?」

  「不如女使再多跟我講講大尚臣的喜好?」

  「大尚臣明日就要宴請使臣,聽說神元殿君都會出席,宴請的事,我是插不上手的,就是大尚臣決意彌補跟東豫使臣間的關係,有的事我也只能悄悄跟你說,通靈塔起火的事,上京城裡流傳不少謠言,已經讓使臣遭受了不少質疑,宮裡頭,西平長公主因為……欸,長公主也不知聽了誰的挑撥之辭,因為妒嫉王四娘,可鞭長莫及,竟遷怒於左副使,把殿君和左副使都給衝撞了,大尚臣為了能夠順利議和,是得想法子彌補的。

  東豫兩位皇子的喜好,大尚臣倒能估摸個七八成,可殿君和左副使都是女子,大尚臣就拿不準了,把任務交託給我,我在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沒個頭緒,就想著,你的二東家是北齊人,北齊也早早就和東豫建交了,你們東家在建康也是有商行的,不知道是否打聽過殿君和左副使的喜好。」

  白媖就露出了幾分為難的容色:「我是可以問問義父,不過我估摸著,神元殿君在東豫一直是住在宮廷里的,又並沒有涉政,左副使過去雖然是女官,頗得東豫君帝的信任,卻也不可能干預商事,恐怕東家在建康的分行管事並沒有去打聽這兩位的喜好,不過我因為喜歡湊熱鬧,見過兩回左副使了,尤其是在渭台施茶粥那回,左副使著的是便服,衣裙的搭配極為講究,釵環的款式更是精巧,想來左副使跟其餘的貴女喜好相同,都愛別出心裁的裝扮,女使備些新巧的髮釵鈿梳作為贈禮,總不至於出差錯的。」

  「這可就難了。」離冬嘆聲氣:「大漢國的能工巧匠遠遠比不上東豫,便是宮裡頭貴主們的釵環首飾,都是輾轉通過北趙、北齊等國的商行採辦,源於東豫的首飾行呢,我們看著好的,說不定在東豫已經不時興了。」

  「我義父的手藝是頂精巧的,我還有個主意,可選一些產自西域的玉材或者寶石,由我義父親自雕嵌成髮釵和鈿梳,如今西域的商團,不能直接抵達東豫,說不定神元殿君和左副使也覺得稀罕呢。」

  「我可真是問對人了,那就如此吧。」離冬喜出望外。

  白媖笑著引開了話題:「西平長公主可真是對大尚臣十分上心了,真讓人好奇,大尚臣究竟生得怎麼俊朗的模樣,才讓長公主如此的傾心。」

  「我倒是遠遠見過大尚臣一面,確是比鎮原王更加的英俊,大尚臣還是行伍出身,不像鎮原王那般文弱,可要比不少的羌部男子到底文雅許多,西平長公主啊,其實從過去就更加偏好漢族的男子,不然當初,怎會被衛珅吸引呢?」

  「誰是衛珅?」白媖順著話題隨口一問。

  離冬沖她招招手,先把身子探過去,幾乎是貼著白媖的耳朵輕聲講:「就是衛夫人的兄長,衛珅和衛夫人的父親是漢人,兄妹兩的容貌和風度都隨了父親,可衛珅的身份,雖然入了羌籍,到底還是低賤的,長公主可沒想過招他為婿,是想讓他進公主府當個客卿,衛珅要是答應了長公主,後來也不至於落得那樣的下場。」

  「竟然敢拒絕長公主?」

  「西豫亡國了,雖然衛珅只有一半漢族的血統,另一半流著羌人的血,不過他是個頂有氣節的人,不是不能屈身為貴族的客卿,卻明知道長公主是把他當面首看,哪裡是客卿呢?且衛珅當時已經定了親事,和未婚妻又是青梅竹馬,那時啊,畢竟還有文太妃壓制著長公主呢,長公主不像現在這樣跋扈。」

  離冬話匣子一打開,頗有些止不住的架勢:「就說來,大尚臣也是頂瞧不上長公主的,不然陛下都已經明示暗示過多次了,大尚臣卻就是不願答應娶長公主為妻,不是因為羌部和漢族之分,著實長公主那跋扈的性情,在羌部的貴女中也極少見。

  大尚臣擅長用兵謀略,其實也不似東豫的世族子弟那般,精諳禮、樂、書這幾項藝能,正因如此,才寄望著日後的妻子在琴棋書畫上皆具才華,長公主別琴棋書畫了,就連羌部不少貴女精諳的騎射,都學了個馬馬虎虎,除了命好,投胎到了帝王家,簡直一無是處。」

  白媖沒有接話。

  引得大尚臣傾慕神交的王四娘,她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沒有當公主的命,性情卻也比刁蠻跋扈的公主好不了幾分,至於琴棋書畫嘛,自幼倒是用心在學,卻學歪了,一門心思想靠這樣的藝能嫁入高門,她家女公子可說過,四技的好處是陶冶情操,如果存了攀比的心思,又沒有過人的天賦,怎麼學都是皮毛。

  王四娘其實也一無是處得很。

  離冬這天回到尚臣府,結果就被女管事「捉」了去,另派給她一項差使:「大尚臣交代下來,明日酒席上,只讓漢族的僕婢在使臣左右服侍,我早前將符合這一條的婢女召來考較了一圈,覺得都不如你伶俐知機,正好後頭你還得負責備禮贈予使臣呢,明日待時機合適,不妨跟神元殿君及左副使聊上一番閒話,也有益於投其所好。」

  離冬當即就應下了。

  如她一樣的婢女,雖然堪堪也算經歷過二十年前那場國難,只當年還在蹣跚學步,全然沒有了記憶,淪為奴籍後,也不知與未淪為奴籍前有何區別,就從來沒有指望過東豫能奪回失土,這樣的事對她而言太遠了,她心裡的期望,無非就是過得稍微不那麼苦累,吃得飽肚子,有冬衣禦寒,若不幸患疾,能得丸藥救命。

  再多想點,就望著主家開恩,能許她婚嫁,哪怕是嫁給個奴僕呢,能誕下自己的子女,這樣的人生就堪堪能算圓滿了。

  離冬篤信大尚臣是真想竭力促成議和的,她也盼著大漢國和東豫能成功建交,她現在已經是尚臣府的奴婢了,主公一直蒙受君帝的信重,奴婢們的日子當然也跟著更加好過,否則主辱仆死,好容易安定下來的日子就又會動盪不寧了。

  唉,為了自己的平安,她內心裡是極度鄙惡太后和西平長公主的,真不知東豫和大漢國開戰對她們有什麼好處,這些尊貴的人,已經獲得了錦衣玉食的幸運,還要貪求什麼,索要多少福份呢?

  如果這世上詛咒真有用的話,她就想詛咒太后和長公主一覺醒來也淪為奴婢,從此吃苦受罪尚且還要終日提心弔膽,落到了跟她們這些奴婢一樣的處境,興許才能體諒活下去有多麼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