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有我家女公子在,大可放心

  鄔還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訪客。

  但對於鄔還來說,陌生的訪客是件值得重視的事,他非但把人請到了茶室,還摒退了閒雜,正要試探,只見訪客遞來一封信柬:「這是家父的修書,還請世叔先行過目。」

  鄔還飛快掃了一眼信柬,神情就是一肅,又再仔細看了一遍,剛要起身……

  訪客卻先起身行了一禮:「小侄到長安已經有些日子了,本應早來拜訪世叔的。」

  鄔還繃著頭皮受了一禮,只好維持住平靜的,跟故交之子敘舊的勢態:「賢侄多禮了,鄔某多年不曾見令尊,未知令尊可還安好?」

  「家父一切安好。」

  鄔還壓低了聲:「賢侄既是早就來了長安,可知道……通靈塔的一場變故?」

  訪客微微一笑:「那日小侄正好在場目睹,這件事案看似聳人聽聞,這幾日使得長安城內,人心惶惶,不過應當很快就將恢復風平浪靜。」

  這是稍安勿躁的示意。

  鄔還微微鬆了口氣。

  「賢侄……預備在長安盤桓多久?」

  「家父有件要緊的事務,交給了小侄經辦,待將事務處理妥當,小侄才會回國,或許小侄遇見難處,還會拜訪世叔,請託世叔給予幫助。」

  「賢侄但管開口。」

  「家父在長安,尚有不少故友,只是小侄這回的確分身乏術,難以一一拜會,故而,若是世叔遇見了諸位,還望能替小侄代為隱瞞。」

  鄔還滿臉堅決的應允了。

  訪客沒有多留,告辭離去,鄔還親自將人送去商行門前,心緒久久不能平復。

  這天晚上,連白媖和玄媖都發覺了鄔還的憂心忡忡,白媖就給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陪著鄔還一起喝:「阿伯可是覺得今日的晚餐不可口?」

  她的廚藝不如丹媖,卻要比玄媖好多了,至少不會連煮一鍋豆粥,都會煮出糊味來,為了感謝鄔還的「收容」之恩,這幾日她都是十分用心準備的晚餐,知道鄔還愛吃油潑肉絲,今晚還特意做了一道,鄔阿伯第一次吃的時候可是讚不絕口,但今日卻吃了個愁眉苦臉。

  鄔還乾脆把筷子都放下來了:「你們就真不擔心通靈塔起火一事,會讓左副使身陷險情?」

  玄瑛直接搖頭。

  「阿伯不是說,北趙的諜間會有辦法確定殿君的身份?」

  「北趙能否確定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北漢是否承認殿君確實已經來使。」

  「如果北漢真的要否定殿君的身份,不是應當遣返使團,才好質疑大豫沒有誠意嗎?」白媖堅持的道理很樸素,她聽說過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基本外交原則,交戰尚且如此,更何況建交?就算北漢不承認殿君的身份,認定殿君不是真正的神宗後裔,可以質疑大豫的誠意,那麼應該遣返使團,哪裡有自說自話,就扣押主使的道理?

  鄔還緩緩搖頭:「北漢其實確信神元殿君的身份並非偽冒,他的目的是要將用一個合理的藉口強留殿君下來,北漢方還不敢和大豫徹底反目,而且更加擔心的是北趙為爭『天命所歸』之名,會發動武力爭討,屆時北漢兩面受敵,就有亡國之憂。

  因此北漢王廷才會利用輿論使殿君的身份成疑,這也對北趙有利,北趙沒有對北漢用兵的藉口,北漢就有餘地和大豫周旋,直至北漢國君懾服了羌部的權貴,擴充軍力,具備了與北趙一戰的實力,到那個時候,北漢君主才會向天下宣告神元殿君是自願留在北漢,崑崙神所降的噩預是另有所指,甚至多虧殿君為防噩預成真,甘受質疑,使北漢免遭戰禍。

  沒有人會關注真相,有的時候,所謂的『真相』,是由勝利者書寫。」

  「北漢國君的算盤倒是打得精明,不過我家女公子是必不會讓他得逞的。」白媖仍然無憂無慮:「阿伯不知道我家女公子,女公子雖然不是俠士,自來卻有俠骨,最是重情重義,神元殿君於我家女公子而言,可不僅僅是身份尊貴的神宗後裔,更是好友,女公子勢必會護著殿君平平安安歸國。」

  鄔還並不質疑左副使的品行,可他心裡清楚,關於奇襲漢中的絕密計劃,左副使應該沒有告訴兩個丫頭,左副使現在面對的難題還不僅僅是幫助殿君順利脫身,更關鍵的是推進奇襲的計策,不能讓北漢王廷生疑。

  但要讓姜泰親口承認便告之臣民神元殿君絕非偽冒,又談何容易呢?

  「阿伯就別擔心了。」白媖笑著說:「證實殿君為神宗後裔不難,唯神宗帝族的嫡長女才能擁有的脂瑰寶玉,殿君可是隨身攜帶著,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過脂瑰,卻聽我家女公子說過,殿君被迎回建康宮後,正是通過出示脂瑰的方式驗明了正身,陛下才宣告天下,大豫已經迎回了真正的神宗後裔,連北趙的皇帝可都無法質疑反駁。」

  「白媖說得對,我也聽女公子說過,脂瑰寶玉的神奇之處是,玉質雖然艷如胭脂,但將寶玉浸泡在潔淨的山泉水中,一連三日,寶玉就將發出像皎月一樣的銀光,世間名貴的玉石雖然不少,但脂瑰卻是獨一無二的!」玄瑛也說:「只要殿君出示脂瑰加以驗證,身份就毋庸置疑,女公子就算沒法證實那座什麼通靈塔其實是北漢王使人放的火,可北漢的崑崙神降下了什麼噩預,為何降下噩預,與大豫毫不相干,女公子定能駁得北漢王啞口無言。」

  關於脂瑰的神奇之處,鄔還當然也聽說過,而且他還知道更多的史實。

  濟英宗一朝的張夫人,為奪後位,中傷陳皇后,濟英宗因寵愛張夫人,偏聽偏信,竟將陳皇后廢位,而張氏又慫勇英宗,將按照大濟禮法賜予陳皇后所生的端華公主的脂瑰收回,改賜予她所生的女兒端榮公主,端榮公主尚在襁褓之中,原是英宗最小的庶女。

  三個月後,長安突然發生地動,張氏所住的寢殿塌毀,成為了那場地動中唯一塌毀的建築,且張氏母女二人為房梁壓死,除她二人之外,再無任何一人因地動傷亡。

  英宗被嚇得魂飛魄散,立即決定將陳皇后復位,把脂瑰歸還端華公主。

  端華公主過世時,因為在位的靈帝尚未大婚,脂瑰暫時還無嫡公主繼承,於是暫由太后保管,而靈帝寵愛傅母何氏,不顧太后及群臣反對,堅持立何氏為後,何氏惱恨反對她為皇后的朝廷重臣,唆使靈帝將多位重臣杖殺,非但鬧發了一場血雨腥風,竟再唆使靈帝將脂瑰賜予她。

  何氏倒是對脂瑰極其珍愛,帶在脖子上,日日不離身。

  十日而已,何氏暴斃。

  靈帝後來也被當時的晉王軒瞐所廢,晉王卻並未登位稱帝,召集群臣議商,共決改立賢主——當然還是軒氏皇族,靈帝的叔父軒炎登位,是為穆宗。

  穆宗皇后只有三子,膝下無女,穆宗雖有庶女,卻不敢有違祖法將脂瑰賜予庶女,脂瑰在太廟中被供奉了二十載,又才有了新的主人。

  脂瑰擇主,非承應天命者不可擅奪,否則必遭天譴,這被寫入大濟皇朝的國史,並非傳說,可北趙、北漢等國,他們應該沒有大濟皇朝的史料,鄔還覺得就算姜泰聽說過脂瑰擇主一事,也必不會相信天譴之說。

  無知者,心中無懼。

  「殿君和左副使,現可身陷未央宮。」鄔還擔心脂瑰玉會被姜泰強奪。

  姜泰可是膽敢篡位的人,又連通靈塔都敢放火,他其實根本就不懼神靈降怒,天道譴責。

  但白媖和玄媖仍然一點都不擔心。

  只要是女公子用心保存的物件,就沒人能夠竊奪,北漢王照樣不能夠。

  ——

  這一天,衛夫人相邀瀛姝去逛明渠漸台,瀛姝回到寶光殿時已經傍晚,神元殿君因著通靈塔事件,為防萬一,堅持在寶光殿「深居簡出」,活動範圍甚至已經局限於寶光殿的內苑了,這天天氣又十分悶熱,殿君難免覺得怏怏的不爽暢,她還想不通瀛姝為何明明對衛夫人心有提防,今日卻樂意赴邀。

  「滄池水入宮曰明渠,今日一觀,確然清沏如蒼色,雖在宮苑裡,不能嬉水,可在渠榭里坐著,恍若置身於清波之間,是要比悶在寶光殿裡暢快多了。」瀛姝笑著說起今日所見的景致。

  殿君的兩眼直把瀛姝看了好一陣兒:「你是故意引得我羨慕的吧?」

  「衛夫人之前有心的那番話,原本是想爭取咱們的親近感,徹底對她打消提防,殿君又一貫富有同情心,按說來,衛夫人雖然是姜泰的妃嬪,生母是羌人,可她的外家,以及生父,都是因為太尊而亡,如今她也算是無依無靠,可殿君聽了她的遭遇,卻無動於衷。」瀛姝眨著眼:「今日衛夫人好意邀請殿君去明渠散心,觀瞻穆宗帝所建的漸台,殿君為謹慎之故,婉拒她是應該的,只我提出赴邀時,殿君的神色,就是猶豫著是否應該阻止我……」

  「阿姝莫不是真相信衛夫人的話?」

  「我信啊。」瀛姝連連點頭,見凌尚宮剝出的鮮蓮子,她半點不客氣,把裝著蓮子的白瓷小碗拉近前,大剌剌地吃現成:「文太妃在姜泰身邊安插棋子,當然得可控,棋子的出身就必須普通平凡,棋子要發揮作用,就不能為姜泰所厭惡,因此棋子還必須美貌智慧,還有一個條件是,無論棋子有多受姜泰的寵愛,都無望被扶正,不然棋子若生了要當王后的野心,可就不會再受文太妃的把控了。」

  「衛夫人的父親是漢人,的確無法奪得後位。」

  「關於衛夫人的出身,未央宮裡知情人不少,她的父親是被處死,那時她已經是未央宮的宮人了,如果不聽從文太妃的囑令行事,就將被沒為宮奴,淪落至生不如死的悽慘處境,姜泰當時自身都難保,是保不住她的。

  而那時候,衛夫人的母親和兄長還活著,她就算不懼死,也不能不顧家人。」

  殿君點了點頭:「關於她的身世和遭遇,就算她說的都是實話,可現在,自身難保的換成了文太妃,哪怕是太尊,對衛夫人也不算威脅了,衛夫人既然受寵,難道阿姝相信她真會背叛姜泰這座靠山不成?」

  「衛夫人可沒有說過她會背叛姜泰。」瀛姝笑咪咪地享受著清香可口的鮮蓮子:「殿君不信她更是應該的,她難以取信殿君,就只好在我身上用功夫了,總得給衛夫人個機會,她今日啊,跟我說了好些話。

  她把通靈塔起火一事,斷定為文太妃的陰謀,文太妃雖然不得自由了,未央宮裡總還有文太妃的心腹,這些人當然不敢火燒通靈塔,也不得動手的機會,可文太妃通過這些心腹,就能夠利用妄自尊大的姚太后。」

  「衛夫人是想讓我們與姚太后為敵?」

  「衛夫人還直言跟我說起了姚太后對她的惡意。按理,姚太后大不必在意她,姜泰能奪王位,固然有衛夫人的功勞,她可是把文太妃騙得團團轉,文太妃徹底打消了對姜泰的提防,以為姜泰已經不足為慮了,可姜泰能夠成功奪位,更離不開他的母族及妻族的支持。

  姜泰絕無可能廢后,衛夫人對後族都不成威脅,更何況姚氏一族?可姚太后極其厭惡漢人,衛夫人雖然只有一半漢人的血統,姚太后都不容她誕下子嗣,混淆羌部王室高貴的血統。」

  殿君蹙著眉:「姚太后的確妄自尊大。」

  「可不是嘛,慢說漢、濟二朝了,哪怕大豫朝,羌王都曾數次請求和親,雖然和親的人並非真正的皇室公主,是冊封了公主名號的宮人,但當年,羌王可對和親的公主極其看重,有好些王子,都有漢族血統,羌部王族的血統早就不純粹了。」瀛姝笑了笑。

  「就是這話,哪裡是匈奴部,他們曾經的郅支單于,生母便是漢族女子。」

  「衛夫人還說,姚太后厭惡她的另一個原因,是想處死她,結果非但沒有得逞,反而連她被冊封為夫人都無法阻止,姚太后惱恨的是,因為有她的存在,姜泰不肯對姚太后言聽計從。」

  「真是可怕的掌控欲。」

  「姚太后當年,確然極受前夫的愛重,大約是過慣了說一不二的日子,無奈好景不長,太尊繼承了羌部汗王之位後,別說對姚氏言聽計從,只怕都懶得多看她幾眼了。」

  姚太后忍耐心還是極其強大的,但忍耐的日子越長,一但「鹹魚翻身」,掌控欲死灰復燃,就越容易把不多的智慧焚燒得乾乾淨淨。

  「可是阿姝,不管衛夫人說什麼,事實通靈塔事件,鐵定是姜泰的陰謀,姜泰甚至大無必要假借姚太后之手。」殿君篤信道。

  瀛姝面前的白瓷小碗裡,一粒蓮子都不存了,她才「適可而止」。

  「我跟衛夫人說,就算通靈塔是姚太后令人放的火,可無憑無據,我總不能空口白牙就指控堂堂的北漢太后,殿君再猜一猜,緊跟著,衛夫人又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