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左副使大購物

  「小奴是因叔父所累,叔父一家當時想逃去東豫,沒走脫,被處死了,小奴及家人沒想著背井離鄉,但都被沒入無眉倉,如今小奴的父母和兄姐早不知道下落了,小人因為會漢話,在無眉倉里做了二十載苦工,才被發賣到易籍行不久。」壯年男僕說。

  三皇子轉身問:「我如果要買無眉奴,應當不會受限吧?」

  他一直站在老僕的面前,明顯大動惻隱之心。

  老僕才終於有了反應:「貴人不必買仆,仆已經年老,沒幾日活頭了,仆的身邊,是仆的孫女,當年她剛出生不久,就被沒入了無眉倉,不會聽說漢話,是被仆連累了,才做了這麼些的苦工,貴人心善,就買了仆的孫女做奴婢吧,仆的一家,兒子兒媳都被處死了,只剩這麼個孫女,她能活下去,仆就是今晚死,眼睛也能閉上了。」

  客曹令也趕緊說:「貴使當然可以買無眉奴用作驅使,被無眉倉發賣出來的無眉奴,身籍是可以轉易的。」

  無眉奴的奴籍,是賤奴籍,跟普通的奴籍還有區別,也即無眉奴永生不得說漢話,不得著彩衣,不得蓄眉,諸如等等,但客曹令是個聰明人,他可不會跟東豫的皇子強調這些限令,橫豎豫使也只能買走少數無眉奴,不管將來能否把無眉奴帶離北漢,一個兩個的大不必斤斤計較。

  神元殿君卻擇中了那位壯年男僕,因為她實在不能無視壯年男僕炙熱的,滿懷渴求的目光,她想這男僕已經開口說了漢話,若不將他買走,說不定轉過身,男僕就會被處死。

  「我就買下他的身籍吧,暫時也供三殿下差遣。」殿君又打算讓南次和瀛姝各挑一人,但她一轉頭,卻發現那兩位都心不在焉,儼然並沒有摻合的想法,也就沒有提議了。

  客曹令巴不得快點結束這一事件,就問掌柜:「快些把這二人的身籍拿來吧。」

  雖然無眉奴身價低,商行購入無眉奴一來是用作添頭,也是為了顯示他家是取得北漢官方認定的販奴行,便於招攬大富大貴的主顧,可此時眼瞅著主顧只買兩個無眉奴,自然是不會一文不取的,正要報價……

  三皇子已經揚手拋出塊金錠。

  掌柜頓時精神一振,卻也為難:「這位貴客,若是要找頭,小店可不敢直接收金銀的,還得勞煩貴客先兌換成幣帛……」

  「不要找頭了,只要你能出這是真金,不疑我是想白賺。」

  「貴客說笑了……」掌柜的趕忙把金錠塞袖子裡,正要再說一番奉承話。

  三皇子不耐煩聽奉承話:「我問你,除了無眉奴外,普通的奴戶都是賣去哪裡?」

  「這……」掌柜看向客曹令,見客曹令仍是一臉的笑,才回應:「小店的主顧,多為官宦門第,另有就是商賈。」

  「西市裡的商鋪,也會來你家採辦奴婢麼?」

  「這是自然的,除了無眉奴外,奴戶們都會聽說漢話,有的甚至會書寫,西市裡的昌運行,好幾個帳房先生都是在小店採辦的呢。」

  掌柜也是個機靈人,聽客曹令一口一聲貴使,還聽得了「殿下」這樣的稱謂,哪能不知這幾位主顧的身份?他的大東家可也是北漢的貴族,關於豫使想要主張善待遺民的事,他是聽見了風聲的,這種事情太敏感,不宜多講,「禍水東移」才是上上策,昌運行背後的「財主」是文太師,天大的事都兜得住。

  三皇子決定去昌運行打個轉。

  依然還是客曹令引路,昌運行就在易籍行不運,倒不必再上馬騎行了,客曹令就跟在三皇子的身邊說:「昌運行主營的是香料,也組建了商隊,又在西市開設有商鋪,商鋪轉過一條直街就是。」

  三皇子對香料不感興趣,他只對淪為奴戶的遺民感興趣。

  昌運鋪的掌柜是羌人,但鋪子裡除他之外,會都是遺民奴戶。

  一個小夥計,十三、四歲的年齡,穿一身青裋褐,大抵是因為他長得討喜,就負責了迎來送往的差使,被三皇子一關心生活狀況,彎起了眉眼:「小奴雖然不拿薪酬,年節上還是會得些賞錢的,隔十日,有半日假,小奴就會去東市,拿賞錢買上塊胡餅,喝一碗羊雜湯,那檔主是羌人,心腸卻好,見小奴總是光顧,羊雜湯里都會多添半勺子羊雜。

  小奴還有阿姐,她的主家是官宦門第,原本不是羌籍,後入的羌籍,主家待小奴更好了,小奴已經有了姐夫,姐夫雖然也是奴戶,卻學得醫術,受主家的恩惠,住著個小院落,共五、六間房屋,去年除夕,小奴就在姐夫姐姐的小院過的,姐夫本想求了他的主家,乾脆把小奴也接過去,不過小奴在這裡也輕鬆,就不願意煩勞姐夫了。」

  耳聽著三皇子又問起另些仆傭,仿佛不大相信遺民奴戶如此安居樂業的狀況,客曹令保持著神秘的微笑,沉著的態度,心裡暗忖著:越是貴族門第,沒事幹誰會故意虐待奴僕?羌仆原就不多,如果沒有這些個漢人,只怕連未央宮裡都會短缺了服侍的人手,另則羌部雖有羌話,卻無羌字,文書來往只能採用漢字,過去不曾入關,多數羌人都用不上文字書柬交流,入關後才開始習文,可不還多耐於漢人教習?

  要向他人討教,先得給予他人禮遇,至少不能呼來喝去動輒打罵的道理誰都懂得,更別說羌部無論是疾醫,還是工匠,也都有極大的缺空,這些年來,還暗中往北趙、北晉等部籠絡了不少遺民前來大京落戶定居呢。

  這些個遺民,雖然得到良籍可以自立門戶的不多,普通奴戶們的日子已經很過得去了,尤其是商行的奴戶,整日間臉上掛著苦大愁深,顧客看了豈有不覺得晦氣的?養一條看門狗,且得多餵肉骨頭,才養得出膘肥體壯的威風勁,東豫的使團們也未免太小看我羌部君臣了。

  客曹令終於看見瀛姝招手叫過了一個小僕傭。

  「把你家最好的鬱金香拿來瞧瞧。」問的卻是香料。

  香藥鋪子裡,香藥其實沒有擺在廳堂,廳堂里擺設除了花草盆栽之外,就是大小不一長方各異的桌案,主顧入座,仆傭會立即奉上茶點,主顧說明想看哪幾種香藥,才有奉貨人按照需求往後頭的香庫里將香藥分出類別,放入提盒中呈上給主顧鑒看品質。

  鬱金香,其實是西番紅,產自西羌,昌運行的鬱金香粉自然是比東豫的品質優佳,看來左副使是懂香的人。

  客曹令的耳朵和眼睛就「分離」了,耳朵還聽著三皇子跟神元殿君如何盤問奴傭,眼睛卻留意著五皇子在左副使微笑示意下,慷慨解囊,買下了一盒鬱金香粉。

  瀛姝挑得了鬱金香粉,就拉了拉殿君的衣袖:「不如咱們去逛胭脂鋪,西市因有不少北趙來的行商,胭脂純膏也必為佳品。」

  三皇子的眉毛都打結了:左副使真的是為了來閒逛的!!!

  殿君看著瀛姝亮晶晶的眼眸,心有靈犀一點通:「阿姝自便吧,我還想,跟三殿下多逛幾家商行。」

  「那我們一陣間在渭台碰面?」

  「五殿下也陪著阿姝去吧,我和三殿下這邊,就由梁副令隨護。」

  南次率先起身,興致勃勃往梁會的肩膀上拍了兩拍,一切盡在不言中。

  客曹令使了個眼色,就有五、六個隨從,當然也是會隨著五皇子一行去的。

  瀛姝的確興致勃勃去逛胭脂水粉鋪,一邊走,一邊說:「我自從入了宮,就沒空閒自己淘制這些脂粉香熏了,但都已經來了長安,市集的鋪子裡就能買到上好的香藥膏脂,難免技癢,昨日我原本是和殿君說好的,好好逛下西市,誰知道,殿君受了三殿下的影響,一心只顧著正事。」

  「你可不像不顧正事的人。」南次明知左右有耳目,卻不計較。

  瀛姝就更不計較了:「我和三殿下的想法本來就不同,三殿下心憂無眉奴,這份憂心我固然理解體諒,可救助一個兩人,豈不好比抱薪救火?這樣的事體,本就該等著和北漢朝廷正式議商。我們出使北漢,也該體察一番異國的俗情,和議建交後,設立楔市,比如北漢的商行如何對貨品估價,尤其是比如香藥、胭脂、西域番商販來的玉器珠寶,能以什麼價格購入,販至建康後應設何等價限,都需要考衡。」

  她說得賑賑有辭,把南次給逗笑了:「是的是的,商事同樣關及民本。」

  從胭脂鋪出來,瀛姝又去了絲綢鋪,只為了閒逛,倒沒有看上衣料——絲綢原是大豫的盛產,北漢的絲綢價格昂貴不說,品質在瀛姝看來不算佳品,不值得採買,又去了顧繡鋪,同樣沒看上繡品,還去了皮革行,相中了兩塊好狐皮,逛了花果鋪,買了一包幹葡萄,拐進了藥材鋪,買上幾根蟲蛹草。

  南次荷包里的金裸子都花出去好些了。

  調過頭往渭台去的時候,瀛姝看見了個門口插著上書「斗印」二字的旗幡的商鋪,好奇問:「這是個什麼鋪子?」

  一個使驛衛解釋道:「這間鋪子可是大京城的獨一家,經營鑒印,奇特的是店主打出了博斗的旗招,如果主顧隨身攜帶的印鑑,材質和工刻都勝過了店家的,就能贏得千銖錢,只不過一枚印鑑只能參加一次博斗,掌柜的對印鑑,過目不忘。」

  瀛姝就來了興致,跟南次說:「千銖錢雖然不多,不過我正想再買一枚吉祥鑒,跟我的墨玉鑒湊成對,店主敢用這樣的方式招攬顧客,店子裡必有珍品,我們進去看看。」

  上佳的墨玉本就多產自西域,大豫失了半壁江山,就不能和西域直接通商,就別說大豫了,就連晉、齊、燕、遼四國,西域的商隊都無法直接入抵,先得交給北趙朝廷一筆昂貴的商稅,才有望獲得通行,與其負責商稅,不如直接和北趙商行交易……倒是北漢,是西域商團進入中原的「第一關」,不敢攔下西域商團經北漢入洛陽,卻可以直接和西域通商,因此這間名為鎮西關的鑒印鋪,還確實有不少品質極佳的玉鑒。

  現下的印鑑,也不全是鑿刻名諱字號,所謂的吉祥鑒,就是鑿刻「萬事順意」「安康喜樂」等等吉祥語,供人把玩攜帶,於是吉祥鑒就有不少成品,一般來說,吉祥話和鈕飾應當相符,而斗印,不僅是要比材質,還得比鈕飾的雕工和印字的章法刀法。

  是屬於文人的博戲。

  當然,普通的平民百姓也不會擁有印鑑。

  瀛姝身上的墨玉鑒當然不是一枚單純的吉祥鑒,只不過託了吉祥鑒的形,卻能號令大豫的飛鷹部,是了不得的身份象徵,而她當然也知道這家鎮西關印鑑鋪,其實是大豫在北漢最重要的暗間署。

  跟香藥鋪不同,印鑑鋪的鋪面雖然布置得也極其雅致,不過人入其間,還是一目了然這就是家印鑑鋪,不至於誤解為什麼茶肆、食肆,既斗印是屬雅斗,等閒也沒有聚集一幫子賭徒在鋪子裡,此時只有七、八個錦衣客,分散開欣賞鋪子裡錯落放置的櫃架上,材質不同,大小各異的印石——都還沒有雕刻成為章鑒。

  也不知鋪子裡的客人,是否都是熟客了,總之瀛姝和南次入內,就已經被好幾雙目光關注,一個身著藍白深衣的青年男子迎向前,氣態頗顯不卑不亢:「貴客是選印石抑或印章?」

  「我是來斗印的。」瀛姝道。

  一聽「斗印」二字,四散的幾個客人才圍了過來,果然是熟客,都知道斗印是此店特色了。

  迎客的男子就更不引以為奇了,轉身,伸手,手指向鋪面北壁所設的桌案:「客人請上座,仆這便去請掌柜。」

  「讓你們掌柜預備著,我要斗的是墨玉,且我不依他定的規矩,不知他是否敢斗?」

  這是約定的暗語。

  青年男子心中怦怦跳,臉上卻還平靜:「貴客想定什麼規矩?」

  「我要是勝了,你們店得奉陪一枚墨玉吉祥鑒,我若是敗了,這枚吉祥鑒就歸你們所有了。」瀛姝拿出了司空月狐親手交給她的墨玉鑒。

  「貴客稍候。」

  青年男子躬身一禮,眉尖輕挑兩下,旁的人沒有注意,瀛姝是看在眼裡的。

  暗號對上了,這家商鋪,依然還是飛鷹部的暗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