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兩個最高統領

  第二日,浮白來請瀛姝去馳樓。

  瀛姝已從長史手中把浮白「橫刀奪愛」,可浮白名義上現在仍屬王斕「麾下」,而馳樓卻是王節的居院,浮白不能夠是聽王節的差遣,瀛姝未免覺得有些詫異,竟問浮白:「難道翁翁出爾反爾了?」

  浮白照舊有些不適應瀛姝的問話方式。

  但他卻聽懂了瀛姝因何發問,乾巴巴應道:「早前大主公和大公子正議事,大公子院裡的僮僕卻來通傳說心宿君來訪,大主公便讓請心宿君去書房奉茶,後來大公子又請了心宿君去馳樓,大主公讓仆請五娘前往馳樓。」

  瀛姝於是就知道了司空月狐的來意。

  她還曉得,全家除她之外,也就只有祖父和長兄知道奇襲漢中之計。

  院子裡,花廳前,李氏一見瀛姝進了門,趕緊迎上前,她昨日雖然就知道瀛姝回家了,卻尋思著連般若居,五妹妹都只隨著三叔母去打了個轉而已,就識趣的沒有急著去打擾三叔一家敘享天倫,此時拉著瀛姝的手,輕聲道:「郎君和心宿君在若華齋,我在這裡盯著不讓閒雜去打擾,五妹妹先去和他們商量正事,一陣間,我送五妹妹回弦月居。」

  瀛姝從來不敢在馳樓橫衝直撞,但也知道長兄的書房若華齋在哪裡,不需要引路人,笑應了長嫂,就直向若華齋去。

  司空月狐今日其實是為了來見瀛姝的。

  「殿下與五妹慢議。」連王節都先行避開了。

  他倒也沒走遠,就在若華齋外頭的一叢碧竹旁,背朝著書房。

  「不必連長兄都要迴避吧?」瀛姝把目光收回來,看著反客為主的某人,把一枚墨玉雕成的印鑑,放到了她的面前。

  「有些事雖然我不避端止,端止卻主動避開。」司空月狐的眼睛看著那枚印鑑:「這是飛鷹部的部首令,見此令鑒,飛鷹部全體諜員必須服從差遣,父皇令我親手將此令鑒交予女尚書,前些時候,關於暗書密文的譯釋方式我已經詳盡教授給女尚書了,後日女尚書回宮後,父皇會親自將諜員名冊、長安諜署等等記錄交予。」

  女尚書這個稱謂,說實話,瀛姝有點不適應。

  古時,具體說是漢朝時,女尚書其實就是宮中女官的職銜,跟中女史的職責近似,不過某些女尚書還具有了批閱奏章、文書的特權,雖然仍然是女官,不同於朝廷命官,但具有特權的女尚書其實比不少正式的官員職權更大。

  女尚書這個稱謂本身不具褒貶,而且大豫也不設女尚書,不過瀛姝總覺得,被稱為女尚書就還是局限於內廷女官,可她的職位卻是尚書郎,這和女尚書性質大不一樣。

  「先有女謀士,再有女尚書,在我看來,二位於當朝可謂女中豪傑了。」

  瀛姝慌了一慌,她的不服氣有那麼明顯?竟然被司空月狐一眼看穿。

  「心宿君倒是難得說了一句中聽的話。」

  「薛娘子毛遂自薦,深獲周將軍的信重,關於薛娘子近期的作為女尚書應該還沒聽說吧?」

  瀛姝已經許久沒見薛萱卿了,倒是在不久前才在宮裡見過謝六娘,並沒有聽她提起過現佐助著鄧陵周郎,她的夫君這位女謀士。

  「是我能聽的事麼?」瀛姝問。

  「連飛鷹部的絕密信息女尚書都掌握了,這事聽聽也無妨。」

  「那就洗耳恭聽。」

  「薛娘子既為周將軍的謀士,偶爾也會出入軍營,雖然她以女子之身出入軍營多少會引得其餘僚屬的側目,她自己卻並不介意,因為她是女子,出入周將軍的內宅和謝少君見談,就更不至於引發閒話了,薛娘子十分細心,謝少君對她也很信任,家宅里的奴婢僕從,出身來歷,負責什麼差使,謝少君都願意告訴薛娘子。

  事情也是巧合,周將軍宅邸有個官奴,負責採辦,一次薛娘子在大市,目睹了這個官奴拐進條巷子,薛娘子知道那條巷子裡只有些小商鋪,出售的貨品一般只為平民百姓日常需要的耗用,心裡就犯了疑惑,悄悄跟進去一看,卻已經不見了那個官奴的人影。」

  說到這裡,司空月狐有意頓了頓。

  瀛姝仍然在洗耳恭聽。

  有一段歲月,她和司空月狐已經化干戈為玉帛,才發現這個人有個小癖好,說些不大重要的事時喜歡賣關子,引得聽眾心急追問,他才心滿意足,繼續講述,她覺得這個小癖好頗為有趣,因此也願意逢迎,可她現在不願奉迎了。

  沒有被追問,司空月狐倒是沒有一直賣關子。

  「薛娘子尋思著官奴應當是進了某家店鋪,且這麼快就沒了蹤影,店鋪必定是在巷子口附近,她於是進了巷口的第一間店鋪,裝作挑選貨品,一邊觀察,沒多久,就看見官奴果然從不遠處的店鋪出來了,薛娘子等官奴走過去,才進那家店鋪。

  店鋪經營的是羊湯,因為不是飯時,只有一個客人,那客人正好在結帳,可一大碗羊湯就喝了兩口,等客人走後,薛娘子聽見店主在念叨,懷疑羊湯是否加多了咸鹽,還嘗了一口,連連搖頭,說明明就很鮮美。

  薛娘子就沖店主打聽,說她剛才看見一個熟人進來,誰知道等她在巷子口的陶器鋪,跟店主講好價錢再過來時,竟沒見著熟人了。

  店主才跟薛娘子說,剛才的確進來了個人,跟薛娘子講述的穿著一模一樣,高矮年齡也符合,但不是來吃飯的,是來見剛才的食客的,說了幾句話,交給食客一件物什,就走了。」

  這回司空月狐不是故意停頓,他喝了口茶潤喉:「僅憑這個,薛娘子當然不至於懷疑官奴居心不良,再是官奴,總難免是有親戚友朋的,主家也不至於苛刻奴婢在外頭辦事時不和親戚友朋接觸,於是只是跟謝少君說了,讓謝少君多留意著些那官奴。

  大約隔了個把月吧,薛娘子去軍營,跟一個雜役打了個照面,認出那個雜役就是和官奴在羊湯鋪子碰頭的食客,雜役當時顯然也認出薛娘子來,頗為驚慌,薛娘子就沒瞞著周將軍,結果沒兩正,雜役就在軍中跟另一個雜役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鬥毆,這雜役不是軍戶,是請雇的雜工,犯了事,就會被革除。

  這類軍中的雜役謀得請雇其實不大容易,圖的當然是相對豐厚的薪酬,而且隸屬軍營的僱工,不必再承擔賦稅,因此都很重視這項差使,可這個雜役,顯然在故意要脫身,薛娘子又獻計,讓周將軍故作不覺察,而後,薛娘子就把這件事詳詳細細告訴了我。

  我盯著這雜役,查他的來歷,表面上沒什麼疑點,雜役也沒有離開建康的念頭,不過我沒有放鬆警惕,順藤摸瓜,居然查獲了一個北趙安插在建康的諜間密署。」

  瀛姝方才覺得驚心:「北趙的諜間竟然深入到了軍營?」

  「南遷的遺民太多,諜間混入著實防不勝防,不過這一批諜間倒並非想對周將軍不利,不管是雜役,還是官奴,都沒有可能行刺殺之事。」

  「那可難說,官奴不是採辦麼,萬一在食材里投毒……」

  「官奴不是諜間,他只不過是被諜間收買,投毒他是不敢的,無非是把哪些人去周將軍宅邸拜會,哪些人吃了閉門羹,哪些人見到了周將軍這些消息提供給雜役。北趙這伙諜間最近的行動,正是為了北漢與我朝建交一事,我本來就先使了飛鷹部在北趙的諜員,把姜泰意圖扣留殿君的消息散播出去,北趙的宰相鞏祥祿中計,上奏北趙君主,稱絕對不能放縱姜泰利用神宗後裔宣稱『天命所歸』,可北趙的國君仍在猶豫,所以才下令諜間行動,確定我朝的中軍有無異動。」

  瀛姝到底是被司空月狐訓練了一段時間,這時對軍政之事更加敏感了:「北趙擔心的是,如果他們和北漢開戰,我朝會恃機而動,突襲洛陽?」

  「是的。」司空月狐給予了肯定:「去年義州一戰,北趙士氣受挫,而且北齊的態度也極其曖昧,雖然北趙有名正言順的藉口攻打北漢,可這是北部的內戰,北趙最多只能爭獲北晉的支持,北趙勢必會擔心主力部隊強襲潼關,我朝的軍隊會趁機進逼洛陽,我早就有了計策打消北趙的顧慮,正好薛娘子助我查捕了北趙的一支諜間,如果我朝是真想攻復洛陽,當然是要利用這支諜間誤導北趙,但我們卻把支諜間連根排除了。」

  瀛姝頷首。

  剷除敵國的諜間是常規操作,因為這僅僅是其中一支,剷除了這一支,也無法杜絕仍有敵間繼續刺探情報,如果大豫要針對北趙開戰,既然已經查明了其中一支諜間,就不會急於打草驚蛇,必定會擅加利用將假情報傳給北趙。

  「我其實也沒想到除五弟之外,這回竟然連三弟也會自薦出使,北趙很快就會知曉此事,他們確信,如果姜泰真的膽敢強扣殿君,以及我朝的兩位皇子,我朝必然不會善罷干休,我朝既然決意要和北漢開戰,勢必就會友絡北趙,當然不會貿然對北趙開戰了。」

  總之,現在的進展,對於奇襲漢中的戰策大大有益。

  「我從前對女尚書多有冒犯,不過早在此番定策之前,對女尚書就大有改觀了,我從不認為裙衩不如鬚眉,一個人是智勇還是怯弱,是博見還是愚鈍,跟性別無關,父皇今日讓我親手將飛鷹部的部首印鑑轉交女尚書,彰顯的是正式的儀程,飛鷹部至少在使團安返之前,有兩個最高部統。」

  瀛姝徹底明白了司空月狐為何要把薛娘子的壯舉告訴她,因為在這段時間,陛下希望她和司空月狐彼此信任配合默契,陛下竭盡全力,為的不僅僅是要達成奇襲漢中的戰略,還要保得殿君和她平安歸國。

  瀛姝很鄭重的,用一雙手,把那枚墨玉印鑑收入囊中。

  「聞機也帶去吧。」司空月狐淡淡說道:「那隻雀鳥也許派不上大用場,不過帶上也無妨,還有飼養聞機的馴師我也會讓他喬裝成使團衛,聽令於五弟。女尚書,安護殿君雖然為女尚書的職責,也請女尚書務必牢記,女尚書的平安對大豫而言同樣重要。」

  司空月狐的話說完了,瀛姝還惦記著自家長嫂。

  她這一趟行程,不知道歸期幾何,如果不能在建興十四年五月前安返,說不定長嫂逃不過前往西霞嶺廣德寺祈福卻喪生於天災的劫數,長兄對長嫂一往情深,長嫂亡故後,長兄數載不願再娶,後來還是在祖父的逼迫下,不得已娶了婉蘇的族妹盧妙茹。

  當時連婉蘇都已經過世。

  妙茹是范陽盧庶支的女兒,王、盧兩姓聯姻,起先也是奔著和諧的願想,可誰知道妙茹竟自請求去,堅持要跟長兄和離,瀛姝於是才知道長兄雖然迫於祖父之令再婚,但一直沒有圓房,妙茹是欽敬長兄的,正因如此,才不願看長兄自責煎熬。

  妙茹遠嫁,嫁前還入宮見過她,妙茹說她並沒有不甘,她自己願意放棄,和離是為了「新生」,只要這樣,她和長兄都能得到解脫。

  可妙茹最終死於難產。

  她的夫君當時領軍出征,婆母卻埋怨她沒有「出力」,認為只要妙茹肯求太后,太后不會讓兒子出征,當時妙茹被婆母刁難,未得妥當的調養和照顧,導致早產,孩子保住了性命,她卻死於血崩。

  如果長嫂倖免於難,妙茹的命運應該也會改變吧,瀛姝自然也希望長兄不會孤淒悲苦,可是她應該怎麼在些時,就勸阻長嫂千萬不能在明年的五月前往西霞嶺呢?

  當時長嫂是為祈求長兄的平安,才去西霞嶺的廣德寺,如果長兄明年不接外派,長嫂不至於憂愁長兄的平安,當然不會去西霞嶺,可是建興十四年,瀛姝有孕,丹媖喪身於意外,那段時間她過得渾渾噩噩的,根本就不知道長兄因為什麼事件被派遣去外地,不知道詳情,平白無故讓長兄明年必須留在建康就更加沒有理由了。

  瀛姝於是跟嫂嫂閒聊:「嫂嫂可聽說過西霞嶺的廣德寺?」

  「當然聽說過,我阿娘可是廣德寺住持曇蘭大師的忠實信徒,說起這段故事,還是在三十年前了!」

  李氏笑吟吟挽著瀛姝的手,剛說完這一句,就進了弦月居,看著佳芙迎了過來,就沒一口氣講完故事,衝著佳芙,更是笑得連都嘴都合不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