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不配擁有

  如果真正在意一個人,是明明見她平安無事,但得知眼下的平安無事是經死於非命換得,心窩處也會像被捅入了冰冷的匕刃,血腥味直衝咽喉,既怒且悲。

  司空南次記得自己最初意識到瀛姝對他而言並非阿妹和知己的那天,其實正是瀛姝的婚禮,他跟王節、王蘊幾個瀛姝的堂兄送嫁,目睹著用團扇半遮面龐的瀛姝與裴瑜互行拜禮,她的眉宇間難得的堆砌了羞澀的意態,那樣的瀛姝忽然讓他有幾分陌生的感覺,隨之而來的竟是悵然的情愫。

  喜酒飲得鬱鬱寡歡。

  司空南次困惑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聽見瀛姝稱讚裴瑜時為什麼會無比的懊惱,明明那時,瀛姝向他打聽裴瑜的品行時,他還說過裴瑜要比裴珷君子很多的好話;為什麼他根本沒發現裴瑜的任何劣跡,眼看著瀛姝婚後跟婚前毫無區別,明顯就是個嫁得良人的樣子,但他就是覺得心堵了,窩著一股無名火,越看裴瑜越生氣。

  當有一天,父皇問他「可有心悅的女子」時,他明明知道繼四皇兄後,父皇是要替他擇選王妃了,他雖沒有心悅的女子,按道理應該回應一句「但憑阿父做主」,但這麼簡單的合情合理的話他就是說不出口了,腦子裡想的是——先輩們好像有娶和離女子為正妃的先例吧?

  他直到那時才如同醍醐灌頂,他有了心悅的女子,但可惜太愚蠢,在女子未嫁前他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愛慕之情,居然一直把心上人當成了異姓的妹子看待!!!

  那段辰光是很苦惱的辰光,既想見瀛姝又怕見瀛姝,但無論南次自個兒多麼的鬧情緒,對於事實卻沒有半點改變,該見瀛姝的時候他從不躲避,見了面兩人之間也一如從前。

  再後來父皇突然駕崩,司空北辰繼位,命運一夕之間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南次的生母被賜死,他自己也被軟禁於鬼宿府,從前服侍他的宮人都被賜死了,司空北辰給他重新安排的宮人,當然不是為了服侍他。

  南次根本不知道鬼宿府外的人事,不知道瀛姝和裴瑜已經和離,不知道瀛姝已經被逼迫入宮,不知道瀛姝承受了喪女之痛,不知道瀛姝失去了父親,不知道入宮後的瀛姝經歷了多少生死關劫,漸漸的他甚至不知道過了多少天,被困多少年,鬼宿府里連一面銅鏡都沒有被留下,南次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老去,他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

  司空北辰安排的宮人,明確告訴南次,飯菜里被加了慢性毒物,南次可以絕食,但並不會比「服毒」活得更久,南次不想死,他還懷著一點點的希望,他還想再見瀛姝,他不去想再見瀛姝後的情境,一點點的希望才能支撐他繼續苟且偷生。

  這個願望竟然實現了。

  於是他知道了瀛姝已經是司空北辰的淑妃,他聽瀛姝說起是怎樣的被司空北辰打動,漸漸的怨恨融化了,煥生出真情實意,南次於是附和了司空北辰的說法,他閉口不提司空北辰的陰險毒辣,他說皇兄對他是留有情面的,那兩個宮人是被賀、鄭二姓買通,要把他斬草除根置之死地。

  更不能說的是他的愛慕之情,只不過他不讓瀛姝隨著司空北辰的口吻稱他為「五弟」,他說:你還像以前一樣,稱我的名諱吧。

  重獲自由之後,南次只把瀛姝的願望當成自己的願望,竭盡心力的鞏固皇權,他不覺相助司空北辰這個仇人是件委屈的事,他只想看瀛姝幸福、快樂,瀛姝成為皇后時他覺得自己可以死而無憾了。

  南次一直清楚,他的身體早就被毒藥摧毀得破敗不堪,能陪伴瀛姝的時間已經十分有限了。

  但司空北辰急於求成,非要親征,受了重傷,居然死在了他的前頭,而當司空北辰臨死之前,有的秘密才被揭露——這個混帳,口口聲聲愛慕瀛姝,卻當瀛姝入宮之時就已經令人悄悄把絕子湯送給瀛姝服用,而且還留下了遺詔,當他死後,瀛姝必須殉葬!

  南次沒有讓司空北辰得逞。

  瀛姝成了大豫的太后,南次也成了輔政王之一,但他已經油盡燈枯,那埋藏了多年愛慕之情,再無機會坦言直告,南次想,就讓這個遺憾被我帶入墓穴吧,我只期待我們的來生,天下已是太平盛世,我們也許會是普普通通的布衣平民,但我們能相依相守,男耕女織,生活哪怕是粗菜淡飯又如何呢?我知道我的瀛姝不會在意。

  他們沒有等到來生,卻等到了時光逆流,回到了少年時。

  瀛姝未嫁,一切的險患雖成伏筆,但還沒有發生。

  「南次,我們先不談前生的恨事。」瀛姝說:「我眼看就要入宮了,怕是且有一段時間難得自由,我身邊的婢女,丹瑛也有前生的記憶,我在宮裡難把指令傳達給她,只好通過你代傳,因此入宮前我會交代阿娘,把丹瑛的身契先交予你,你收容她在鬼宿府,丹瑛雖忠心可靠,卻沒長那麼多的心眼,我怕她知道的內情太多,反而會有壓力,所以你是重生的事最好也瞞著她。

  至於白川君是否重生,你千萬莫去試探,他應當不會妨礙我們,我四姐心雖狠,腦子卻蠢,前生她死得太早,後來發生的事她一件不知情,也可以先放任不管,我現在還懷疑賀朝夕也重生了,你略提防著就是。

  另外還有一個人,你務必留意。」

  南次略穩定了一下情緒,他太熟悉深謀遠慮的這個瀛姝了,少女歷經了磨難成長之後,就是這樣子處變不驚,南次實在習慣了瀛姝為謀主,由他在側配合,因此他點著頭,語氣溫柔:「你說。」

  「田石涉。」

  「他不是心月狐麾下的將領麼?」

  田石涉現在還不是將領,因為四皇子司空月狐此時還未下戰場,田石涉不過是投靠四皇子母族的一介寒門子,類似於徐州簡氏的部曲,但正是這個人,前生逼死了瀛姝。

  瀛姝微垂下眼帘,睫毛擋去了眼睛裡流動的情緒:「現在的小人物,將來卻成為天下這個棋盤上至關重要的棋子,我記得他有一個走失的阿妹,後來成了四皇子的侍妾,卻被未來的心宿妃梁氏活活燒死,四皇子於是徹底冷落了梁氏,梁氏竟又縱火自焚。」

  「如果田石涉也重生了,他應當會找到他的阿妹,避免再次被梁氏所害。」

  「後來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我其實知道了田石涉的妹妹原本棲身何處。」

  「你說。」

  「田氏女現應在泗水,她走失後,為一家好心的農戶收留,將她認作養女,奈何農戶夫婦二人因病過世,田氏女又成為了孤女,被賣去給泗水的一個小商賈為婢女,怎知田氏女那主家又敗落了,她再次被發賣,才有了後來的一番『機緣』,我還知道梁王妃本不是一個暴戾的主婦,對田氏女的嫉恨多少是因為有人在其間煽風拱火,後來,梁王妃的自焚也是一場陰謀,她根本不是自焚,應當是被司空北辰令人害殺的。」

  「司空北辰?」南次不由冷笑:「我明白了,他表面上雖然信任心月狐,看來也極其忌憚心月狐有上蔡梁這麼一門岳家,他害殺梁氏,就是為了讓心月狐與妻族反目成仇。」

  「他連你都忌憚,更何況心宿君?」瀛姝神情未改,但語氣也是冷森森的:「當初他留下心宿君,表面上給予信重,不過是為了利用心宿君繼續牽制二、三兩個親王,畢月烏有江東賀撐腰,角木蛟有長平鄭保駕,司空北辰不敢動也不能動,直到後來,在我們的一番運籌下賀、鄭二姓勢如水火,而且將畢月烏和角木蛟都視如了棄子,司空北辰的皇權得到了穩固,他終於能夠使計斬斷心月狐的一條臂膀了。」

  「我知道了,我會暗中盯著田石涉兄妹。」南次一笑:「瀛姝,你應當不會再縱容司空北辰登位了吧?」

  「那是當然。」瀛姝抬起下巴,很燦爛的笑容:「不管陛下多麼看重他這個嫡長子,這一世我也絕對不容司空北辰占這麼個大便宜。」

  「父皇當也沒想到司空北辰登位之後,會自斷手足。可要是司空北辰仍然娶了盧氏女為他的太子妃……」

  「無妨的。」瀛姝笑容不改:「那一世范陽盧之所以願意鞏固儲位,不是因為婉蘇成了司空北辰的太子妃,而是因為范陽盧也意識到了陛下要傳位給嫡長子的堅定信念,因此最關鍵的是陛下的想法。范陽盧跟我們琅沂王一樣,他們雖為八大權閥之一,但仍然以江山社稷為重,這個家族不是我們的敵人,婉蘇更加不是我的仇敵。」

  「可,你應知道,司空北辰對盧三娘並無半分情意。」

  「所以我會想辦法『機緣巧合』的搗搗亂。」瀛姝說:「婉蘇這麼好的女子,司空北辰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