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次心裡積壓下郁事,他又不願打擾瀛姝的興致,他始終認為他和瀛姝是一樣的人,因此他理解瀛姝為何當重生後,不願遠遁於權場,因為這世上已無桃源樂土,他們都不想眼看著親友再次被卷挾進時勢的洪流,遭遇滅頂之災。
南次就忍不住去思量前生當他離世後,依司空月狐的睿智,既然前瞻了不能兩全的時局,於是做為心如鐵石的人,最終在必須抉擇的關口,會用瘁毒的奪命箭矢,瞄準站在權勢對立面的一方。
而南次的箭矢,難道要避開比鹿皮更加適合做為緣領的「狡兔」麼?
南次這天沒有能射獵花鹿。
他放過了花鹿,不代表他放棄了心愿,只有他知道瀛姝的目標,瀛姝的願景不在林泉,她瞄準的是朝堂是權位,她期望的是更多人,親朋以及弱小,至少得以在她創造的樂土下平安渡日,她無法拋棄這些牽絆,他於是也不能,我們互為牽絆,不分彼此,我得成為你最能放心依賴的山石,我們庇護的土地上,遍結連理枝,棲息同林鳥,永無大難臨頭的禍殃,你之心愿,我之嚮往,今生我不會提前退出,只留下你獨自殫精竭慮,我的諾言先不說,但我得走出這一步,我和你,永遠不相殊途。
這天司空月狐獵獲最多,但這結果仿佛理所應當,皇帝照例沒有對他過多的褒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直至南次上獻獵物給謝夫人時,虞皇后先就忍不住了。
她笑咳著,自作聰明又冷嘲熱諷:「五郎到底還是記掛著謝妃,也難怪連陛下都越發看重五郎了。」
司空月狐安靜聽著后妃之間由此展開的一場舌戰,他交代親衛,把獵得的幾隻狐狸仔細剝皮硝制,他的母嬪未來圍場,但母嬪今年會添一件狐裘。
又一轉眼,王島正喜笑顏開,王五娘更是春風得意,她的阿娘可得一副緣領了,而王五娘今日是唯一參加射狩的女眷。
聞機已經有些疲倦了,臥在不遠處一叢枝葉間,低著腦袋,而那鄭氏女此時正不知跟虞皇后說著什麼趣話,唇溝紋活像兩條蟲子的長須,眉眼間還一絲喜氣皆無,只不過誇張提起了嘴角,才讓人看得分明,她不是在說喪氣話。
因為畢竟是遠離了宮廷,營區的飲宴,當篝火遠遠燃起,鼓樂聲疊次敲擊,伎人們聞歌踏舞,侍衛們席地而坐,在不覺間,侍衛們的目光漸被尚處妙齡的宮女吸引,有了暗次的眉來目往,膽大的人甚至還有交談,這些也全都有如常理了,不至於顯得刺目。
宮廷中的女子,活得孤寂的多。
例來也不是沒有宮女遇赦被遣嫁,多半都是婚配士卒,宮女們的命運不能自主,相對來說,士卒若立得戰功,更多機會求賜心悅的宮女,因此這樣的情境從來都無法因為森嚴的宮規禁絕,人與人之間的情愫,總得當有所接觸時,才會在彼此心靈中生根發芽,滋長出情愛欲望,那些死板的規條,也就只如荊棘而已了。
司空通今日留下李嬪在營區伴駕,他還問李嬪:「我有意將四郎獵得的狐皮賜予你,你為何不受?」
「狐裘雖珍貴,那也是簡嬪該享的,妾哪來這麼厚的臉皮據為己有?兼且七郎又不是空手而歸,也給妾獵得了一副玉兔毛的緣領呢,妾已經心滿意足了,且妾還知道,陛下是很關心簡嬪的,簡嬪這回未能隨駕,陛下本就覺得過意不去,又怎捨得真讓簡嬪母子二人受委屈呢?陛下剛才那樣說,無非就是為了先堵皇后的嘴,生怕皇后眼紅幾張好狐皮,才講要賜予妾,妾都不受,皇后還能為難四郎不成?」
司空通覺得很驚奇:「你竟有這麼多的心眼?」
「妾的心眼不多,但關及陛下,總是會多想些事的,今日這樣的情景,陛下只受了三郎所獻的豹皮,直言將二郎所獻豹皮賜予皇后,二郎與三郎又都獵得了狐狸,雖不足製成狐裘,但三位夫人都少不了各一件狐裘的,三位夫人皆有,唯皇后沒有,皇后才不會想著唯有她才能和陛下共擁豹裘為衣呢,心中自然會算計四郎獵得那幾張好狐皮,她是嫡母嘛,開口索要,四郎難道還敢拒絕?
因此陛下才以七郎年幼為藉口,打算補償妾,陛下也明知道妾雖然愚鈍,但多年以來,時常受到簡嬪的照攜,才不會貪圖本應屬於簡嬪的幾張皮子,妾都婉拒了,皇后自然就張不開口了。」
李嬪在接下來的幾日,便一直住在了營區。
果然只有虞皇后上心,妒恨上了李嬪,這天,實在忍不住,又沖劉淑妃嘮叨。
「過去我的心思多放在江氏、殷氏這類狐媚子身上,對李氏真沒怎麼上心,只想著她雖然是世族出身,可姿色並不出眾,她的靠山江東陸姓因與琅沂王姓是姻親,自來就疏遠賀、鄭二姓,陛下相信琅沂公一族,連辰兒也把他們視為自己人,我對李氏就從來沒有提防,這才容她誕下皇子。」
虞氏話說到這兒,緊緊蹙起了眉頭。
賀氏和鄭氏相繼產子,不管是含光殿還是長風殿她都著實安插不進人手,司空通又顯明了不願斷這兩個女人的後嗣,否則就不會只令夏杜儀單將那種絕子藥奉給謝氏了,後來就是簡嬪也有了身孕,那個女人頗有心計,似乎還懂得幾分醫理,且她當時只把賀氏及鄭氏兩個女人視為心腹大患,覺得簡氏尚能爭取為自己所用,結果短短數載之間,不僅皇子添了四個,眼睜睜看著江氏竟然有了寵冠後宮的勢頭。
虞皇后對江嬪的敵視,先就是因為那女人姓江。
姓江的女人,似乎和她天生相剋!!!
「你可還記得潛邸時的江蕪依?」
聽皇后問起,淑妃連忙回應:「妾當然還記得江姬,她不過是郡王府里的樂伎之女,卑賤之人,但心高氣傲,竟自視為陛下的唯一知音,數番頂撞皇后殿下,且還不斷離間之辭,不是殿下不容她,著實是她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當年朝廷下令,逼著讓陛下送我的珝兒去洛陽宮,江蕪依那賤人正好有了身孕,她看我以淚洗面,她卻春風得意,她打是什麼主意?以為她生下兒子後,她的兒子就能順理成章繼承郡王位,我雖恨王斕進言讓陛下遵旨,但更恨的,就是江蕪依吹不斷的枕頭風,要不是她的慫恿,陛下未必能下那狠心!
江蕪依在生產時血崩而亡,是她應得的報應,後來陛下來了建康,洛陽淪陷,司空氏一族除了陛下死得一個不剩,皇位為陛下所承襲,我原已經把江蕪依這賤人忘得一乾二淨了,沒想到後來陛下竟然留下了王岑的貼身婢女,她居然也姓江,江氏一直都是陛下留在顯陽殿監視我的耳目!」
「王女君確實會調教人,江尚儀雖然得陛下信重,可一直對殿下畢恭畢敬,也多得殿下謹慎,才未給她挑撥離間的機會。」
「當年的九嬪之中,唯有江嬪出身最低,但也唯有她才是陛下真正相中的人,她和江蕪依相貌是不肖似的,但跟那賤人一樣,一樣的驕狂!她初一入宮,就被冊為容華,又立即為她的父兄求爵祿,陛下竟一一準了,我眼看著,賀氏與鄭氏都開始籠絡她,哪能容她再有子嗣?!」
淑妃含著幾分笑意:「連殿下都沒想到,江嬪多寵而無孕,竟跟喬嬪爭鋒相對,意圖要把五皇子記於她的名下,結果,到底是死在了喬嬪的算計下。」
「喬嬪可沒那麼大的本事,不過她會挑日子生兒子,再說她畢竟是王斕薦送入宮,陛下是真疼愛五郎,五郎當時跪著求陛下為她的母嬪做主,且又有石嬪為人證,陛下才不能再姑息江氏,賜死了她。」
說了這麼多的舊事,虞皇后的思緒跑得有些遠,她喘氣喘了半天,終於才把跑遠的思緒找回來。
「江氏活著的時候,正因她恃寵而驕,後宮裡的狐媚子看她活得風光得意,都摁捺不住蠢蠢欲動,尤其是那殷氏,仗著有賀氏給她撐腰,陛下在我顯陽殿時,她竟敢擅闖來,花言巧語把陛下拉去含光殿!為了整治這些人,我好些年都不得消停,怎知竟疏忽了李嬪,容她生下皇子,又誰知,李嬪過去也不怎麼受寵,近段時間,她的話皇帝竟然很能入耳了!」
「可是殿下,七皇子畢竟年幼,且論來,既無母族撐腰,便是連聖寵,都遠遠不及四、五兩個皇子,那日孝親狩,五皇子可是將獵獲都奉給了謝夫人,如果謝夫人真答應了將他記於名下,王、陸二姓可都會轉而扶持五皇子,七皇子不足懼,五皇子隱患更大,要說來這樣的困局歸根結底,都是王五娘造成的!」
虞皇后對淑妃這話十分警覺。
她的兒子司空北辰已然是被王瀛姝迷得神魂顛倒,很難懸崖勒馬幡然悔悟了,偏那個重生的陳扇仙又說,他們母子二人將來會反目成仇,這當然是因王瀛姝離間,不過她遭了罪,堂堂一國太后被親兒子幽禁在永樂宮,劉氏及鄭蓮子卻能坐享榮華!鄭蓮子居然還能凌駕於她的親侄女華兒之上,且華兒之死,必定和劉氏、鄭蓮子脫不了干係!
可不劉氏現如今,仍然在慫恿她先對付王瀛姝,她與王瀛姝結仇,王瀛姝才會針對她打擊報復,最終讓劉氏、鄭蓮子這樣的賤人坐享漁翁之利!
虞皇后真恨不得往淑妃臉上吐去一口濃痰,但她知道一口痰絕對噁心不死這個心狠手辣、忘恩負義的女人,她要讓這些賤婦都死,不僅僅只是泄憤。
「王瀛姝我會收拾,但現在不到時候,我今日召你來,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麼良策……我不能再次養虎為患了,趁著七郎現只有一個生母為後盾,那我就先除去他的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