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秋狩之期策定,隨駕的人員也終於確定了,朝臣們自然不可能落下,但並不是每一個朝臣都有資格讓家眷同行,隨駕秋狩說上去還是榮耀的,因此八大權閥的家眷必然是在隨行之列,而如賀夫人、謝夫人、鄭夫人,既是出身八大權閥,又居內廷高位,她們也自然都要隨駕。
三夫人既然都要隨駕,皇后肯定也有隨駕的資格,司空通倒是覺得皇后不必為難自己,圍場未建行宮,因此只能住營帳,生活自然不如宮裡舒適,皇后身體又不好,三天兩頭就要鬧病,自願跟太子留守建康的話,皇帝必定恩准。
可皇后的身體狀況撲朔迷離,她覺得她自己可以參與秋狩禮,又可憐兮兮道:「妾還從未參加過秋狩禮呢,錯過這回,也許就沒機會了。」
司空通還能說什麼呢?夫妻一場,皇后把「遺願」都搬出來了,他哪能不成全?
太子既然留守,對於宮衛以及部份京衛自然就有了臨時節制權,免防叛亂,跟太子留守京中的一些將領的家眷「特享」了隨駕權,有此浩浩蕩蕩一行人開往圍場,而且需要大半月之久,當然不可能全都靠狩獵為餐,糧草得準備充足,就又要徵用不少役夫,百姓們倒也願意——並不是要上戰場,沒有生命危險,離家也就月余,朝廷會以勞役抵免賦稅,說不定還有幸數親眼目睹一國之君的威儀,選上的才是幸運兒。
唯一被選上的役夫中,只有付頃愁眉苦臉,他就是付女執的爹。
這幾年間,他們一家依附喬門,雖然是以部曲的名義,可在伯府的莊園裡因為有喬恪相護,作威作福慣了,付頃別說再做苦活,親自操持耕種稼穡,他居然還能使喚別的部曲服侍,過上了吃個栗子,都有人代勞剝殼的安逸生活,他只以日子會越過越富貴,哪料到突然之間就結束了,如果是任氏為難他們,他還敢豁出去鬧一鬧,偏偏發落他們的是五殿下,喬頃哪能不知就連女兒都已經無計可施了?也只好卷著鋪蓋回到舊居,正愁日後生計呢,居然還被選為役夫了。
付頃就怕自己這次是有去無回。
從天而降的富貴消受來容易,但承擔風險時往往就覺艱辛了,可這道理懂得人不多,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半懂不懂的人,付頃就是這樣的人。
說來他被選為役夫,其實是里長給他的福利,覺得他們一家人「失業」多年,眼看又將入冬,也不知家中有沒有餘糧,要是沒有,老老小小的七、八口人,還能眼看著餓死嗎?里長還強調了好意,奈何付頃自忖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也信不過他人的善心了,越品越有陰謀味,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
他就想到了「逃亡」二字。
喬世子夫妻兩個都不是刻薄人,沒有扣下付頃一家這些年「非法所得」的財帛,這些財物雖然不足以支撐他們養尊處優地過往後半生,按理說離開建康換個地方居住的盤纏還是充足的,甚至還能餘下做個小買賣的本錢,只是付頃這個一家之主原本就沒啥經商的頭腦,且此番既然被選為了役夫,不去服股的話,自然無法通過正規途徑從官衙辦理過所,那就得找門路辦理假過所,搞這種事在天子腳下難度最大,所擔的風險越高不說,花耗的錢財也最多,付頃人還沒走出建康城一步呢,積蓄已經花出去一半了。
且他的幾個兒子還不贊成老爹的決定——本來嘛,這回雜役又不是一家男丁都攤上了,他們可不用服役,但如果「逃亡」時出了岔子,被一網打盡了,一家子都要遭受池魚之殃,更別說換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手頭錢又不夠,還要擔驚受怕被官衙查獲,那是多悽惶的日子?——兒子們不敢當面提出反對意見,就唆使媳婦們去老娘跟前念叨。
這天,付頃被老妻念叨得著實煩躁了,抬腿就是一記窩心腳,仍不解氣,把一包袱根本沒有「解放」歸置好的舊衣裳,往摔倒的老妻身上砸去,怒吼出那些個粗鄙不堪的污言穢語,也不管是不是連他自己都被罵了進去,總之大發一頓脾氣,才終於覺著果然還是要這樣的「威風」,才算像人過的日子。
當付頃的咒罵聲到底「低沉」了,已經在門外站了一陣的男人,才擊兩聲掌,冷笑著:「付老漢可真是中氣十足啊,這頓吼,整條里弄的人都聽見了。」
付頃轉頭一看,是個陌生人,正想再提丹田之氣朝這個擅闖民居的「閒漢無賴」開罵,總算是看清了男人雖然長著一張普通的臉,身上的衣著卻不普通,絕不是住在這條里弄的鄰人,他那件衣袍拿去典當的話,夠得上一家七、八口人,二十天頓頓都吃開花蒸餅了。
怒氣就「咕嚕」咽回去了。
「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我可不敢當公子的稱呼,老漢也別管我姓名,我有幾句話想叮囑老漢。」男人抱著手臂,斜睨著另外兩間房門裡,探頭探腦的幾個婦人:「老漢家裡人多,這樣吧,今日我做東道,請老漢喝一頓酒。」
付頃這時有如驚弓之鳥,縱然有再攀高枝的願望,但著實不夠膽氣了,他一猶豫,男人又說:「我知道老漢跟鬼臉彪的交易,老漢要是不喝這頓酒,吃虧的可就是老漢自己了。」
鬼臉彪就是給付頃提供假過所的人,用的是個化名,真實的名姓沒人知道,付頃其實沒見過鬼臉彪,他只配和鬼臉彪手下的小弟接頭,這都還繞了好些個門道——總之鬼臉彪敢在天子腳下偽造憑符,這個犯罪團伙可就不同普通的地痞流氓,能知道付頃已經和鬼臉彪搭上線的人,也絕對不是普通來頭了。
付頃只好提心弔膽去喝這頓酒。
食肆酒坊是唯一可在市集外開設的商鋪,但像付頃居住的里坊,並沒有達官貴人的宅邸,走出里弄去,到了坊街上,也就零星有幾家延著坊街開設的食肆,那穿著綢袍的男人卻不嫌食肆環境簡陋,要了酒肉,先付了錢,不等酒肉端上桌,就先說正題:「我也是聽命行事,我家主人知道老漢的女兒在宮裡,很得喬嬪的看重,當然也知道老漢最近不順利,失了庇身之所,老漢的擔心,其實大無必要,平邑伯世子原本連也不願和平邑伯反目,就更不會對老漢不依不饒了。
老漢就放放心心去服役吧,你的安全,自然有我家主人保證,你們啊,只有留在建康城,往後才能再享風光安逸的生活。」
男人說完就走了,酒肉都留給了付頃獨享,付頃吃飽喝足之後,頓時就打消了逃亡的念頭——如果那是喬世子的人,何必勸他去服役呢,只消趁他們拿著假過所出城時,舉報就行了——既不是喬世子的人,又是顯貴,更沒必要整治他們這樣的小人物了。
關於付頃一家準備逃亡的事,南次也給予了關注,而付頃跟個神秘男子喝了頓酒後又打消了逃亡的念頭,居然連付給鬼臉彪的定金都不管了,老老實實準備服役去,也自然會引起南次的更多關注。
瀛姝現在建康宮裡,已經享有了極大的自由度,包括子施在內的好幾個女史,經瀛姝的栽培和她們自身的努力,其實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瀛姝這個中女史大可不必時時盯在乾陽殿,但她倒也沒有玩忽職守,並不愛在宮裡四處閒逛,如果不是要緊事,就更不會擅自使用御賜的金令出宮去,她和南次之間有默契——只要南次打發他的傅母往她的值舍送來點心,就是有事相商。
今天,送來的是桃片糕。
瀛姝抽空去了一趟鬼宿府,不巧的是七皇子剛好也來串門兒,南次暫時抽不開身,瀛姝就跟丹瑛閒話了一陣,丹瑛忙不迭要去取桑落新送來的酒:「是桑落自己釀的,送了幾壇來,殿下也知道是桑落送給女公子的酒,交代奴婢收存好。」
「你快別去取了。」瀛姝笑著道:「秋狩在即,需要預備的事務多,一陣間回乾陽殿去還要忙著點校呢,喝酒誤事。乾脆你提醒南次,讓把這幾壇酒帶著去圍場,那時定然是能抽出空閒的,在山野間,圍著篝火喝酒吃肉才有意趣。」
前生時,瀛姝是不曾隨駕去圍場的——裴瑜還沒入仕,沒有隨駕的資格,雖然蓬萊君很想帶她去圍場,又覺得她跟裴瑜畢竟是新婚,增進夫妻感情的關鍵階段,且正好她的父母也不會隨駕,乾脆就讓裴瑜陪著她回娘家住一段——瀛姝「痛失」了一回在山野間狩獵飲酒的機會,這一回,因為她成了中女史倒是趕上趟了。
拉著丹瑛又坐下來,瀛姝才問:「熒松最近可捎進來什麼消息?」
丹瑛忙稟道:「自從心宿君回京,四娘只來了一次永福省,那兩日四殿下去軍營巡察了,四娘定是知情的,她想趁四殿下不在心宿府時去見抱琴,誰知被攔在了門外頭,次日,就令熒松又進來打聽消息,熒松說心宿府的門衛只跟四娘說抱琴娘子已經不在台城了,不肯講抱琴娘子的去向,四娘心急得很,以為熒松真和永福省的巡衛、宮人打好了交道,才讓熒松想盡辦法打聽。」
瀛姝暗忖:熒松雖也是重生人,但她應當沒有關注過田氏,就算前生時聽說了田氏被梁氏殺害,也不可能知道這件事和司空北辰有關,按理說裴劉氏也不該知情,不過裴劉氏一定知曉田氏最初是聽令於二皇子,而且田氏的死,是導致司空月狐和梁氏夫妻反目的火引。
二皇子競儲失敗,當時人已經被發落了去了州郡,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了,徹底不能再操控田氏,因此田氏的死,應與司空月烏無關,而田氏一死,對於司空月烏的黨營來說就徹底失去了利用之處,可現如今的情況是梁氏不會再為心宿妃,田氏便不會死於梁氏的妒火,這枚棋子在裴劉氏看來就能夠繼續發揮作用。
可奇怪的是,裴劉氏為何自己不出面,只唆使王青娥和田氏結交呢?